朱巧玉坐在泉水的边上,捧着石盘低头观瞧。三日前就是这个姿势,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可若是看到的面容,却和三天前判若两人。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本身元神一转修为,又有仙石护身,朱巧玉一直保养的很好。
皮肤水嫩丝毫不输少女,容貌精致端庄大方,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岁。
可是现在,皮肤粗糙蜡黄,目光黯淡嘴唇干裂,鬓角多出许多灰白。任谁看到她的样子,都得当成一名丑陋老妪。
小蛇和鸾鸟早已经不在旁边,跑到了岛屿的另外一边。
不是想找个看不见的地方打架,而是不喜欢朱巧玉身上的味道。
是不嗅觉感官方面的味道,而是一种枯萎破败的死气。充斥着不幸和厄运,让生灵避之唯恐不及。小蛇和鸾鸟不会害怕,但本能的抵触和排斥。
“时间到了。”山上传来一個声音。
朱巧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
干枯的皮肤重新变的白嫩,灰白的头发再次变的乌黑。几个呼吸之间,便又回到了本来模样。
但是她的眼神没有回来。
空洞,死寂,没有一丝灵光。若不是眼仁还能倒映影像,多半会以为朱巧玉是个盲人。
“多谢仙君赐宝。”朱巧玉手捧石盘,“请仙君为石盘赐名。”
“自身缘法,非我所赐,你随意便好。不过你这份缘法,却未必是好事。”苏青出言提醒。
“以凡人之身推衍天机,今世承负非同小可。起卦不可越过三年,否则必会遭受反噬。三年之后,看看尚可,切莫轻言。但凡泄露分毫,便是方才模样。”
“既然已经看到,又怎能不言。”朱巧玉目眺远方,神情复杂,“有人化身为魔背负污名,有人枯骨铺路牺牲性命。为了乾洲的未来,他们倾尽所有。我付出的不过是容貌,又有何不能承受。”
在这三日当中,朱巧玉看到了很多。
她看到了地圣乾洲的未来,知道了徐金鳞为何那般残暴。看到了无数人倒在血泊,看到了自己丑陋到极点的模样。
“仙君。”朱巧玉面对山顶跪倒,“非是小女子不听良言,实乃无法置身事外。乾洲疾患已入膏肓,已经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徐金鳞所行之事成败各半,而我至少可以增加他一成胜算。”
苏青道:“缘法出自蓬莱,故此出言相告。未来何去何从,自行决断便是。”
朱巧玉再次叩首:“多谢仙君。”
“送你一程。”
苏青在山顶挥了下袍袖,朱巧玉的身形从蓬莱消失。
待朱巧玉再抬头时,已经身在地圣乾洲。推衍未来占卜吉凶,她已经知道现在过去了多久。
“蓬莱三日,人间三年,既然如此……”朱巧玉看了一眼石盘,“三日人间盘,一卦问三年。”
石盘幽光闪烁,隐隐出现些字迹。
朱巧玉将石盘放入怀中,把衣衫帽兜戴上,又取纱布覆面,只留两只眼睛在外。“今日之后,再无回燕女,只有红衣相。”
……
地圣乾洲,十四坞。
十几个城寨都起了好大的火烟,兵器碰撞和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横七竖八的尸体散的到处都是,空气中掺杂着刺鼻的味道。
“兄弟吗,杀啊!灭掉了十四坞,唯帮主独尊。”
“呸,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天下会的杂碎,今天就是你们的末日……”
十四坞一直都是地圣乾洲的第一大帮。
不是说势力第一,而是人数第一。几十万帮众不是说说的,任何一个门派都不能与之相比。
可是今天,面对一群黑衣帮众的围攻老巢,十四坞方面竟然看不到人数优势。
因为围攻他们的,是天下会!
三年前徐金鳞在回燕镇建立天下会,以极为夸张的速度迅速壮大。虽然许久没有向外延伸实力范围,但帮众人数飞速增长。短短两年的时间,便号称有六十万众。
没有哪个门派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帮派崛起,上门施压乃至挑战的一个接一个。各大派甚至还一度团结起来,企图合力把天下会铲除。
可结果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铩羽而归。乾洲知名的高手,更几乎尽数败在徐金鳞手上。
所有人都知道天下会要做什么,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阻止。
半年前天下会广发英雄帖,组织江湖会盟。除了各门各派之外,但凡有点名声的江湖人全都有接到。
措辞霸道直白,顺者昌逆者亡。所有人都要臣服,不去参加后果自负。
大部分的人都去了。
不是真的惧怕或者决定臣服,而是这种事情大家都比较有经验。
类似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乾洲的历史上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有人想要争霸,一群人不服,然后就开打。发现打不过,就会盟认个盟主,然后就各回各家。出让利益或者上贡,一起在那熬时间。等把那个霸主给熬死了,在一拍两散恢复如初。
徐金鳞和天下会,大家也都这么想。最不济是徐金鳞年轻一点,熬的时间久一些。可等到了天下会之后,一众江湖人才发现错的厉害。
所有门派都必须解散,不能保留原有的名字。掌门人们根据原有的地位,分别担任堂主或者香主。而且人员全部打散,由天下会重新安排。元神境之上,只能留在总舵,在帮主眼皮子底下。
众人当然不愿意,然后其中一部分人就死了,剩下的都被关押了起来。
天下会亮出了锋利的爪牙,整个乾洲没有人能够阻挡。徐金鳞亲自带人四处出击,征服所有敢于反抗的势力。
十四坞是反抗势力中最强大的,也是天下会最主要的目标。
“杀!!!”
几十万人厮杀在一起,到处都是鲜血和残肢。而最主要的战场,却不在寨子里面,而是在一处石穴旁。
一头石虎伏着神,一条石狼弓着腰。十几名元神武者分散四周,围着一个背对他们的男人。
男子年过四旬,头发披散,背对着众人。似乎对外面的威胁没有察觉,只望着幽深的石穴一阵阵出神。
围攻者们各个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各持刀剑小心翼翼,一步步的向其逼近。
“徐金鳞,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头巨大的石虎,率先发动了攻击。
“吼!!!!”
石虎咆哮着冲出,后面紧跟着石狼。
两只石兽显然是充当主攻的角色,奔跑起来地面都跟着震动。就好像两块巨石滚了上去,让人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
十几名元神境紧随其后,真气沸腾雷霆万钧。
石兽攻击的间歇,被武者们尽数补齐。就像滚滚大浪卷向小舟,除了拍翻淹没没有第二种可能。
当然,眼前这个人不会被打倒。
这个是徐金鳞,已经公认的乾洲第一人。
以元神二转修为,横扫一众高手。哪怕同为元神二转,也没人能在其手上撑过三十招。
但武者们有信心将其击退。
从开始战斗到现在,他们就是用这种攻击方式,一步步的将徐金鳞逼退到这里。
不过这里是山崖,已经无路可退。
除了石穴。
“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徐金鳞回头转身,两手胸前抱月,一团气旋剧烈旋转。
“三分归元气!”
狂暴的气流汹涌而出,风云流转排山倒海。无论两只石兽还是一众高手,都在一瞬间被反推了出去。
大浪席卷,小舟只能躲避。即便是大船,也要摇上几摇。可遇到更加强大的风暴,便只有随波逐流转瞬即逝。
噗通噗通一阵杂乱声响,石兽外加众人摔了一地。更有一大半都吐了血,只此一遭便受了内伤。
“当年刘坚就是这样将我父母诱入兽音石穴,现在竟然又玩同样的把戏。如果不是我想看一眼,你以真会被你们逼过来吗?”徐金鳞看着其中一人,目光冷冽语气嘲讽。
“霍老虎,你养着那快石头,自己脑袋也变成石头了吗?”
那是一名身材壮硕的壮年大汉,十四坞大当家霍石虎。
当年得仙缘石虎,几十年下来将小石虎养大,甚至还为此改了名字。本人虽然只是元神一转,但与石虎配合便能轻松击败二转高手。刘坚当年能够搅动江湖,霍石虎的助力功不可没。
后来霍石虎成为大当家,寨中又有旁人悟道得了一只石狼。使得十四坞再次壮大,声势甚至盖过当年。
本来已经有了野心,想学前辈去在江湖上争个名声。结果没想到徐金鳞回来,搞出了个天下会。阴差阳错没当成江湖的搅局者,反倒成为了反抗者的中流砥柱。
“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你过来这里,就已经中计了。”霍石虎脸色惨白的笑了笑,用手中大斧支撑着站起身。
“这里是兽音石穴,石兽在这里会获得更强的力量。你的三分归元气固然厉害,但又怎能比得了仙术道法。”
石虎和石狼也一骨碌爬了起来,伏身在那里不住的低吼。身体咔咔的作响,隐隐比方才粗壮许多。体表更是裂出许多纹理,样子颇有些像经络和血管。
“只是这样?”徐金鳞瞥了一眼,“如果只是这样,你们现在就可以死了。切莫要忘了,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霍石虎瞳孔缩了缩,其他人表情也异样起来。
这三年以来,徐金鳞击败斩杀高手无数,旁人也由此知道他一个习惯。
只要是让他看上眼的对手,只要对方没有存死志,首次交手都会手下留情。等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会下重手打伤对方,但不会赶尽杀绝。不过第三次见面,对手一定会死。
“我今天本来就没想活,不过拉你垫背也值。”霍石虎脸上一阵狞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石兽真正的力量。”
“吼!!”
石虎咆哮了一声,张口就咬住了旁边一名武者,几口就吞了下去。
那只石狼也是同样举动,三两下吃掉了一名元神境。
不光徐金鳞愣了下,武者们也大惊失色。
“霍石虎,你做什么?”
“要杀这个魔头,只有这个办法。”霍石虎咬牙道,
“石兽虽然能够活动,但并没有真正的灵智,战斗时只能单纯听命。可如果吞噬了血肉,它们就是真正的凶兽。吞噬的目标越强,它们就越强。要杀这个魔头,只有这个方法。”琇書蛧
有武者沉默不语,也有人不愿为食。可方才受了重创,现在想跑也来不及。
吃了人之后,石虎和石狼表明的裂纹,渐渐变成了红色。就好像真正的血管经络,灌入了血液在流淌。
石虎和石狼的气息也猛涨,混沌的眼珠上带上了血色。吃掉的人越多,它们的眼神就越凶。
“邪魔外道。”徐金鳞目光幽寒,“当年仙人赐下缘法,定然不包括这种没有人性的方式。”
“你也配提人性。”霍石虎大笑起来,“面对父母的深仇不思报,却只想着争霸天下。抚养你的长辈当面,你也可毫不留情的下毒手。绝情绝性,谁能比得了你!”
徐金鳞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吼!!!”
吞噬了一众高手的两只石兽,散发着滔天的血气和凶戾,咆哮着冲了过来。
现在它们不再是石兽,而是两头货真价实的凶兽。
三分归元气再一次爆发,将两只凶兽卷了进去。
兽音石穴前狂风呼啸,碎石组成了龙卷。中间咆哮声一阵接着一阵,看不清半个影子。
突然,吼叫声戛然而止,风暴也跟着停歇。
徐金鳞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和方才几乎没什么分别,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中带着戏虐,看着霍石虎。
两只凶兽则恢复了原状,体表的血纹完全消失,就像两座普通的石雕,倒在地上失去了气息。
“不,这不可能!”霍石虎难以置信,似是想到什么,疯似的冲了过去。从石虎的脖子下面,摸出了一块沾染了血的石头。
“禽畜血?”霍石虎眼睛瞪大,“吞噬血肉,可化凶兽。可若混入鸡狗禽畜之血,便会被破除……这……这是我十四坞的最大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徐金鳞似乎不屑回答,只冲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霍石虎看过去,是两个妇人。年长的是他老婆,眼睛已经哭肿。年轻点的抱着个孩子,是他的儿媳。
“是你们……”
霍石虎大怒,“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低头哽咽不能言语。年长的妇人则瘫倒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霍石虎很快知道了答案。
两个女人背后又多出了几个人,全都是天下会的人。手里拿着兵刃,抵住了两个女人的后心。甚至还有一人,把刀架在了婴儿的身上。
“徐金鳞!你卑鄙!!!”霍石虎愤怒的看向徐金鳞,“连孩子你都威胁,你还有没有人性!”
“刚才你就说过,我绝情绝性,不配提人性。另外还要纠正你一点,徐金鳞早就已经死了。”
徐金鳞淡漠的看着霍石虎。
“我的名字,是雄霸。”
……
江湖有霸者,幼遭变故,成长则变。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摧挠栋梁,除灭忠正,世传凶狡,绝情灭性,专为枭雄。
《乾洲江湖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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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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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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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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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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