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陪商澹然回会稽过三朝后的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穆真真就起床了,端一盏白瓷高脚灯到书房,把自鸣钟往后拨一刻时,正擦拭书案,听到脚步声响,赶忙回头,见张原趿着云头鞋走了进来,披散着头发,显然还未梳洗——
穆真真福了一福道:“少爷早。”
是很早,晨钟还没响起,自鸣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二刻——
张原点了一下头,说道:“真真,赶紧磨墨。”一面就在书案上翻找—
天还没大亮,书房里幽暗,穆真真将白瓷灯移近一些,问:“少爷找什么?”
张原道:“杜定方的十篇八股文,要我批改的,这些天太忙,差点忘了,那杜家管事今日就要回去——”
“少爷,是不是这个?”穆真真把那十篇八股文从一个书箧里找出来了。
张原略一翻看,喜道:“正是。”夸赞了一句:“还是真真细心。”
穆真真含着笑,用水注给端砚添水,执松烟墨缓慢而有力地磨着,不时看少爷一眼,少爷在看杜定方的八股文,很快就翻过一张,很快又翻过一张——
不须半刻时,十篇制艺看完,张原起身道:“我先去洗漱。”可以利用洗漱时思考怎么批改杜定文的这十篇八股文.等他洗漱回来,穆真真已磨好了浓浓一砚墨,书房里飘溢着墨的清香。
张原铺开一方铅山竹纸,给杜定方写信.穆真真立在他身后,用黄杨木梳为他梳头,动作轻柔,丝毫不会影响到少爷书写,正梳得含情脉脉,忽然抬头,见少奶奶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边.微微笑着——
商澹然已经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张原在专心写信,穆真真在给张原梳髻,目光含情,心思全在张原身上,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
“少奶奶早。”
穆真真赶紧上前施礼,心里有些不安。
张原抬眼道:“澹然也起来了。”继续写信。
商澹然走进来,向穆真真笑笑.问张原道:“有何急事?”
张原道:“我一个学生,昆山的,要我评点制艺.两个仆人在这边半个多月了,昨日很多远客向我辞行还乡,这杜氏二仆却在一边挠头,嘿嘿。”
商澹然凑近看了一下,清隽的小楷已写了大半张竹纸,张郎做事总是很认真,不敷衍——
商澹然对穆真真道:“我让云锦把张郎的方巾拿下来。”转身出门,缓步上楼,对刚才看到的温情一幕并无抵触,心道:“真真服侍张郎好几年了.张郎的喜恶真真更清楚呢,这女子良善纯朴,我应善待她,这也是我应该有的气量。”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王微,那女郎太聪明,留书远去、以退为进.倒让张郎对她情意陡增了,王微以后还是要入张家门的——
商澹然摇了摇头,不去多想那些,新婚燕尔,张郎对她也是极好,翁姑亦和善,她没什么不满的。
书房里,张原用了一个多时辰给杜定方和杜松各写了一封信,给杜松的信是恭喜其起复为参将,又以商榷的语气分析辽东形势,说杜松将会因为建州女真对大明的威胁而升迁,与建州女真对峙固然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但同时也是巨大的危险——张原当然不能说杜松将战死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写这信只是给杜松提个醒,有些事很快就会得到验证,这会在杜松心里造成他张原分析精到、料事如神的印象,这个印象非常重要——
穆真真给她爹爹穆敬岩的信早已写好,张原将三封信一并交给杜氏二仆,赏了二仆一些钱物,让来旺送他们上船。
今日向张原告辞的贺客极多,除了青浦的杨石香、洪道泰几个要再等两日与陆韬夫妇一道启程之外,其余翰社同仁几乎都要离开,范文若、冯梦龙、文震孟、焦润生这些人在山阴已经待了一个半月,每日良朋佳会,相互辩难、启发,都感学识有长进,分别时自是依依不舍——
当日午后,黄尊素携子黄宗羲也来向张原辞行,黄宗羲这些天与履纯、履洁兄弟一起读书、玩耍,黄宗羲与履洁同龄,都是六岁,却已经能背诵四书,而且能讲四书义理,并不只是死记硬背,而履洁才初识“之无”,八岁的履纯刚读完《三字经正开读《百家姓》,比之黄宗羲是远远不及,有黄宗羲在履纯、履洁两兄弟也明显用功起来——
听说黄宗羲要回家,履纯、履洁小兄弟二人大哭不舍,跟着舅舅张原一直送黄氏父子到八士桥上船,黄宗羲看到履纯、履洁哭,他也哭起来了,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纯粹真挚——
黄尊素看得出张原很喜欢他儿子黄宗羲,临别时笑道:“介子贤弟,待犬子再长大一些,就拜在你门下读书吧,正可与两位小陆公子在一起。”
张原心道:“我哪有空教书,黄宗羲将是刘宗周的弟子,刘宗周先生也快罢官了吧,刘宗周先生太直、太倔,这样的人没法当官,只适合教书。”笑道:“好说好说,就不知我有没有福分来余姚为官。”一笑而罢。
四月十七,与杨石香等人一道,陆韬、张若曦带着履纯、履洁还有六名婢仆也要离开山阴了,盛美商号在山阴的分店已经找好了店铺,就在雾露桥畔,与鲁云谷的药铺只隔着几间店面,张若曦留下陆大有在这边打理,银钱由伊亭掌管,丝绸、棉布将尽快从青浦用船运过来,依旧以张原的分利缝衣工的法子来打开销路,若山阴这个店经营获利,将会在杭州也开设一家分店,这样从青浦运货来可在杭州中转,会便利很多—
张原给王微的信让姐姐张若曦带去,张若曦道:“我一回青浦,即把王微接过来,你放心好了,姐姐先帮你养着她。”
张原“嘿”的一笑,长揖道:“多谢姐姐。”
张若曦叮嘱道:“好生准备乡试,不要分心,你是翰社社首,万众瞩目哦。”
听姐姐这么一说,张原真感到压力很大,他现在评入股、操选政、主盟翰社、风头甚劲,而乡试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道雄关,他若落第,名声必然大挫,此次乡试只许胜不许败,简直没有退路啊,乡试录取率大约三十比一,这不是你八股文作得好就一定能录取的,其中还有许多变数,他必须精心准备,尽量消除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杨石香从青浦带来的《焦氏笔乘》、《警世通言》以及张原评点的八股文集三千余册已销售一空,得银四百两,把府学宫十字街那间书铺买下,这间书铺将长期开下去,与盛美商号一样,翰社书局也将在江南大城镇开设书店——
最后一批亲友离开山阴,张原不用八面应酬,终于清净下来了,现在距离八月初九的杭州乡试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应试必读的书诸如《说苑》、《大学衍义》、《历代名臣奏议》、《御制大诰》这些都读过了,只有继续磨砺,搜罗近年浙江、南直隶和京师的乡试墨卷来揣摩博览,这三地的乡试文风是引领风潮的—xǐυmь.℃òm
从四月二十日起,张原闭门不出,只在投醪河畔木楼读书、作文,当然,每日早晚健身、射箭从未间断——
商澹然帮张母吕氏管理家务之余,读书、作画、蹴鞠,保持着在会稽做闺女时的生活习惯,有了张原,心里满是幸福,早起也跟着张原学太极拳,为张原读书,握手目眙,恩爱甜蜜—
转眼就是五月初一,府河那边的龙船鼓“咚咚咚”地敲起来了,这日上午,张原正在木楼上听澹然为他读师兄徐光启的解元卷子“舜之居深山之中”,忽听石拱桥上张萼大声道:“介子——介子——镜坊方才派人来说新的千里镜制好了,你与我一起去看。”
商澹然嫣然一笑,放下书卷,说道:“张郎去吧,今天休息,十日休息一日。”
张原带了武陵走到河畔,张萼迎上来道:“介子,整日陪娇妻吗,大兄也是,好似闭门苦读似的。”
张原笑道:“三兄不是也陪娇妻很少出来吗,对了,绿梅快要分娩了吧,要恭喜三兄了。”
张萼对自己快要当爹很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我是无人玩耍,又怕大父骂——走,去镜坊。
镜坊原先是一栋三进的民宅,镜匠、学徒居家、制镜都在一起,年初张原与张萼商议,各出银五百两,把左邻的一栋民宅高价买下,作为镜匠、学徒的住所,原先那栋房子全部作为制镜作坊,先前从杭州聘请来的两个镜匠在山阴本地招了十名学徒,依张原的法子,每个学徒只学习制镜的一个环节,这样就简单了,很快就能出师,极大地提高了制镜效率和质量——
过渡章节,乡试风波将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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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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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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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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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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