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孔毕,诸生回到各自讲堂,国子监教学正式开始,张原与大兄张岱所在的广业堂壬字班共三十二名学生,有桌有椅,但教官上课时学生必须站着恭听,只有需要动笔时才允许坐下,据说早年学生向教官请教疑难时还得跪着——
“下月十八,将有一次考试。”
广业堂的赵博士开口道:“凡文理条畅,且能通一经者,准升修道、诚心二堂,你们要好生准备,力争早日升堂。”
钦定监规规定,监生通四书而未通经者,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学习,但这批新入广业堂的学生应该都专治了一经,都是冲着明年乡试去的,乡试是要考五经的,不通经怎么行,所以顾祭酒大胆革新,允许学业优秀的监生快速升上中级班——修道、诚心二堂。
赵博士又道:“每月三旬,上旬试四书题一道;中旬试论一道以及诏、诰、策、表、内科一道;下旬试经、史、策一道,判语二条,每试,文理俱优者有奖赏,文理纰缪者受罚,至于每日功课,要背诵《四书》、《御制大诰》、《大明律》等各一百字,临帖二百字以上,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诸帖为法,凡完不成课业者,痛打十板。”
张原站在下面听着,心道:“这广业堂真没什么好学的,这些课业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压力,嗯,我且用这段时间把《御制大诰》、《大明律》、《历代名臣奏议》全部熟记,再就是临帖练字。”
此后数日,张原听教官讲经史、策问,勤练书法,一日一篇制艺从不间断,张岱原本比较懒散,在监内没别的去处,花鸟虫鱼都没得玩,见张原勤读他也就跟着用功,那阮大铖见张氏兄弟读书刻苦,肃然起敬,阮大铖与张岱很说得来,阮大铖酷爱戏曲,张岱对南曲也很有造诣,学习之暇,谈戏论曲,不亦乐乎,张萼虽不能与他们在一起,但每日都会由监内执役传递书信,张萼每天都让人送精美食物来,他对大兄宗子很了解,佳茶、小菜都是从曲中市肆购来的——
张萼在信里说他入监五日,就已经领了两次“出恭入敬牌”回听禅居,因为天黑时就要赶回来,便抓紧时间与绿梅白日宣淫,哈哈——
张岱、张原看到张萼如此直言无忌,都是忍不住笑,张萼在信里还说素芝问宗子少爷怎么不能出来,看来是思春了,那个穆真真倒是没问,不过那眼神更是思春,所以请大兄和介子速速出监安慰——
魏大中家贫,对那些靠纳粟入监的监生很鄙视,这日傍晚从会馔堂用餐归来,听张原、张岱说起张萼那边的学生监规松弛,便道:“太学乃育才之地,而今只要有钱,目不识丁,就能厕身衣冠之列,谓之俊秀,国子监士风败坏,皆因此辈,国初南监鼎盛,何故,就因为没有纳监之例,如今监生为何不喜坐监,也是因为例监生太多太滥之故。”琇書蛧
张原默然,魏大中说得当然有道理,这和后世那些名牌大学一样,只要有钱就能进去,论起来这明朝科举入仕还比后世公平些,纳粟监生即便能做官,也是低品小官,而且很被那些甲科正途出身的看不起,一旦犯错,会被一撸到底,没有异地任职的可能……
张原心里冷笑:社会发展四百年,比晚明又能强多少?
阮大铖见张氏兄弟尴尬,说道:“朝廷开例监捐纳,也是因国库空虚,或遇灾害,或因边警,乃是权宜之计。”
魏大中冷冷道:“国库空虚?捐纳之银有多少能入国库,皆被层层盘剥了,便如那矿税,自万历二十四年始,中使四出,无地不开,不论有矿无矿,但与富人庐墓相连处,辄云有矿,即命发掘,必饱得贿赂乃止,以至民怨沸腾,到了万历三十三年方才诏罢矿使,但榷税使却至今不罢,穷乡僻壤,米盐鸡豕,皆令输税,大商贾不得不行贿,小商贩则往往被搜索攘夺,这些税银都能归皇宫内库吗?否,福建税使高寀在闽一十六年,搜刮得数十万金,归内库者十无其一,绝大部分被税使、地方官吏、逼税恶棍瓜分了,但凡献内库一万两,其敲剥地方百姓就不会少于十万两……”
魏大中平时冷冰冰的只顾读书作文,并不怎么说话,今日有感而发,竟是大为激愤,滔滔不绝——
阮大铖知道这魏大中的脾气,忙道:“魏兄,这是在国子监,不是东林书院,议论朝政是违反监规的,你可是壬字班斋长。”
魏大中这才闭口不言,回号房去了。
阮大铖对张原、张岱道:“我师景逸先生好议论朝政,说学问必须躬行实践方有益,学问若不能作百姓日用便不是学问,魏孔时(魏大中表字孔时)受吾师影响极深,两位莫要怪他。”
张原道:“魏斋长狷介刚毅,可为诤友,我怎么会怪他。”
张岱本来颇为不悦,听张原这么说,也就一笑而罢。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广业堂旬试,每月下旬试经、史、策各一道和判语二条,张原选的是春秋题和左传题,策论是关于官府赈灾的,判语是两个民事纠纷案例,要考生代为写判语,这都是为以后做官临民做准备的,考试考了一天,午后未时末张原交卷时,赫然见祭酒顾起元坐在堂上,赵博士和岳助教、刘学正侍立一边,张原将考卷恭恭敬敬呈上,刘学正接过,转呈顾祭酒——
顾祭酒今日特意来察看广业堂壬字班新生的旬试,看看其中有何优秀监生,当日入学考试一篇四书题八股看不出什么,今日试经、史、策论、判语,能全面考量一个监生的学问、见识,前面几个交卷的他都看了,没有能让他精神一振的,他认得张原,在贡院入学考试的那篇“樊迟问知”写得雍容大气,李尚书赞赏有加,且看其经、史、策、判如何?
顾起元接过张原的考卷,道:“张生,待我看完你的考卷后你再走。”对先前几个交卷的考生他并没有这么说,对于张原他是打算看了考卷后教导教导张原——
张原躬身道:“是。”侍立一边。
顾起元先看了张原春秋题“楚人灭弦,弦子奔黄”,张原对春秋三传用功极勤,这篇春秋题八股作得议论精当、简洁高浑,顾起元知道焦竑是治春秋的名家,张原既是焦竑弟子,名师高徒,张原在春秋上的造诣应该不会低,但张原毕竟只有十七岁,既便有些造诣想必也有限,不可能与焦竑相比,然而当他看了张原这篇春秋题八股后,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大为赞叹:奇才!
再看史论,题目是指定的——“越王勾践论”,张原这篇人物史论翻新出奇,没有把勾践的卧薪尝胆当重点来议论,却论勾践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刻薄寡恩,雄辩滔滔,极有苏轼《范增论》、《留侯论》的气势,顾起元终于耐不住了,赞了一声:“妙!”
赵博士与岳助教对视一眼,都是暗暗高兴,顾祭酒看了四个监生的考卷了,这是第一次出口赞扬。
策论是关于官府赈灾,顾起元对张原的策论不抱太高期望,策论有极强的针对性,是向朝廷献计献策,这若无实际阅历和实干经验,是写不出好策论的,但张原这篇赈灾策再次给了顾起元惊喜,张原阐述了从正德至嘉靖、万历百年来的官府赈灾备荒的各种制度,对近年官府赈灾不力进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自己的对策,那就是官府救灾与民间赈灾相结合,其具体措施条理分明,可实施性极强……
顾起元抬眼看着张原,这年少监生谦恭侍立,不骄不躁,看不出任何得意神色,问:“张生,你这策论如何写出来的?”
那经史题张原作得天花乱坠顾起元都信,但这种策论不是博览群书就能写得出来的,要为官多年并且有赈灾经验才能写得如此入微透彻并且见解独到,所以顾起元才会这么问——
张原答道:“去年绍兴大旱,学生的族叔祖成立了阳和义仓救济灾民,学生帮忙管理义仓,顺便读了一些关于赈灾的书籍,也一直在思考赈灾备荒之策,今日就写出来了。”
顾起元释然道:“原来如此,我道你小小年纪如何写得出这等策论来,很好,很好。”
再看张原作的判语,案例这样的:富民李某杀人,用二十两白银买通王某,以王某之子王小某顶凶,事情败露,问如何判决?
张原的判词写道:“若有钱可以买代,则富家子弟,将何所顾忌?皇皇国法,是专为贫民,而非为富豪设矣。有是情乎,有是理乎?千金之子,不死于世,此本乱世末流之行为,而非盛世圣朝之所应有,夫使二十金可买一命,则家有百万可以屠尽全县。误杀者,可免抵;故杀者,不可免也,依律当判李某斩立决,王氏父子,愚昧无知,罚作苦役一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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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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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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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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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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