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和商澹然送到后园码头,张原对商澹然悄声道:“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商澹然俏脸微红,垂睫看着自己的足尖,轻轻“嗯”了一声。
张原说话虽轻,却还是让履纯、履洁这两个小家伙听到了,履纯立即热情地道:“舅母,过几日我和介子舅舅一起再来看舅母。”履洁岂甘落后,大声道:“我更要和介子舅舅来看舅母。”商澹然窘得不行,张原的这两个小外甥比她侄女商景徽还憨稚啊。
张原笑嘻嘻牵着履纯、履洁上船,挥手道别,三明瓦白篷船离了商氏码头,由东大池转到去山阴的水道,水路曲曲弯弯,早看见了那八士桥,穆真真眼力好,叫道:“少爷、大小姐快看,太太已经等在桥边了。
日上三竿,天清气朗,张若曦、张原立在船头,见青石古朴的八士桥边高高矮矮等着一群人,正朝白篷船这边招手,张原也伸长手臂使劲挥手,他是上月二十日从这八士桥上船离开山阴赴青浦的,今日是三月十八,来回差不多就是一个月,很想念母亲了张若曦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欢喜道:“履纯、履洁你们看,外祖母接咱们来了。”
小兄弟两个偎依在母亲张若曦腿边,踮着脚看,也没看清哪个是外祖母,就伸着脖子一阵喊:“外祖母~外祖母”童声锐利,八字桥边的张母吕氏听到了,大声应道:“哎,履纯、
履洁一”伊亭搀着她向前走了两步。
白篷船在桥边靠岸,张原率先跳上岸,对母亲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把姐姐也接回来了。”
张母吕氏喜笑颜开,这时顾不得和儿子说话,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外甥已经上岸了,围在她身边争着邀宠,忙得张母吕氏都无暇和女儿若曦还有周妈说句话。
小丫头兔亭看到四岁的履洁就有点怕,去年履洁三岁,一见她就要揪她的丫髻,谁让她的两个兔耳朵丫髻那么招摇呢,所以兔亭只叫了一声“大小姐”就赶紧躲在伊亭身后石双、翠姑夫妇以前没见过大小姐张若曦,这时上前见礼,张原的堂弟张定一先前见张母吕氏等人出门,问知是张原回来了,便也跟来凑热闹,招呼道:“介子哥,若曦姐一”
穆敬岩和石双忙着搬取船上的器物,张若曦带着两个小儿要在娘家长住,带回来的箱笼器物着实不少,翠姑便去府学宫雇了五个挑夫来,穆敬岩、石双与五个挑夫一道将这些箱笼器物搬到张原家里去。
张若曦以前做闺女的闺房一直保持原状,在南楼的二楼,与母亲吕氏的居室比邻,这时连周妈和两个婢女还有履纯、履洁一起住在南楼,就很热闹了。
履纯、履洁快活得不得了,外祖母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外祖母还比他们的祖母柳氏慈和,最主要的是娘亲张若曦喜不自胜的样子感染了他们,娘亲在祖母面前可从来都是陪着小心的,所以在外祖母家,两个小
孩子如鱼得水,一下子跑上楼,一下子跑下楼,没一下停,张原让武陵和两个婢女带履纯、履洁去后园看白骡去,这样才能与母亲好好说会话,等小兄弟二人的新鲜劲过去后自然就不会这么闹了长方形的天井边,两盆黄棠棣、两盆白荼蘼,枝繁叶茂,huā开甚美,辰时的阳光斜照,huā香淡淡,天井小院有一种春光幽艳,张母吕氏和女儿张若曦、儿子张原就在南楼廊下说话,一张乌木小几,摆放着三个青瓷茶盏,还有枣泥糕、千层饼张若曦当然不会说小叔陆养芳的事,免得母亲担心,只说要在山阴待到母亲五十寿诞后再回青浦,张母吕氏大喜,说道:“六、七月间你父也要回山阴,到时一家人便可团聚了。”听说若曦方才见过了商氏女郎,忙问若曦如何看那商氏女郎?
张若曦瞅着站在一边的弟弟张原,笑道:“真不知小原哪辈子修得的福气,那商氏小姐简直是天仙。”张母吕氏喜道:“商小姐的确貌美,性情也好,知书达礼,美中不足就是脚有点大,没裹足的一…”看了儿子一眼,又道:“不过张原说就喜欢不裹足的,这可真是缘分。”
张原笑道:“谁曾见天仙要裹足?”张若曦道:“我也不喜欢裹足,以前母亲为我裹足,我痛得直哭,还埋怨母亲呢。”张母吕氏叹息道:“为娘又何忍心,只是当日若不给你裹足,你难嫁到好人家,你那婆婆柳氏本就嫌咱们家贫妆奁不丰厚,你若再是一双大脚,定要受她白眼。”
张若曦抚摸着母亲的手道:“女儿现在也做母亲了,才知道母亲当年的苦心,所幸履纯、履洁都是男儿,不然的话我也为难。”
张原道:“姐姐即便以后生了女儿,也千万别给她裹足,到时我来给小外甥女撑腰,坚决不缠足。”
张若曦笑道:“那好,那我就把女儿嫁给你儿子。”
张原愕然,母亲吕氏大笑。
武陵在楼下唤道:“少爷,西张的三少爷来了。”张原便对姐姐张若曦道:“姐姐,我先出去一会,有些事你代我向母亲禀明。”说罢,便走过天井,来到前院,就见三兄张萼穿着簇新的湖罗绸衫,手里摇着紫檀折扇,也不就座,在厅中走来走去,一见到他出来,忙道:“介子,你可回来了,我从杭州请来的三名眼镜匠人五日前就到了,你赶紧去见见他们。”张萼性急,做什么事都想一蹴而就。
张原道:“好,等下就去见,族叔宜在北院吗?…
张萼道:“大父在编一本韵书,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
张原道:“我有些事要向族叔祖禀报,三兄陪我去吧。”
张萼问:“什么事,别害我挨骂?”
张原便说了姚复之弟姚信雇佣杭州打行青手想伤害他的事,张萼一听就怒了:“打蛇不死要被反噬啊,这回绝不能饶他姚家。”
张萼与张原一道去北院书房见张汝霜,张汝霜从故纸堆中抬起白发苍苍的脑袋,听张原说了杭州打行青手的事,先是皱眉道:“姚复是想将你打伤,让你应不得府试。”随即笑道:“那钟太监倒真是对你好肯这般助你。”起身踱步道:“经此一事也好,看那绍兴知府徐时进还如何包庇那姚复。”
张萼奇道:“介子,那个姓穆的堕民武艺有那么高强吗?”
张原点头道:“穆敬岩武艺高强,不过那日还有石柱土司的几个土兵相助。”便又将遇到马千乘之妻秦良玉之事向族叔祖禀明,要得到家族的支持,这些事都不能瞒着张汝霜,当然他与钟太监密谈的那些事是不会说的张汝霜也是大奇:“还有这样的事,这倒是结了一次善缘,土人难惹,但有恩必报,很好。”
张原道:“族孙在青浦还惹了一件事把我姐夫的弟弟陆养芳告到县牢去了”
张汝霜失笑,忙问:“怎么回事?“张原便将水仙庙文会直至陆养芳派人想要诱劫穆真真之事说了,又将陆氏奴仆陈明叛逃到松江董氏的事也说了,张汝霜即道:“陆兆坤若想与董玄宰争执,只怕还要受挫折,陆养芳的事你也不必在意是他无礼在先一”
张萼插嘴道:“依我说要先揍那陆养芳一顿。”看了一眼大父的脸色,赶紧闭嘴。
张汝霜,丁嘱张原专心备考府试,那知府徐时进对张原想必是颇为不满的,那就更要以无可挑剔的制艺让徐时进无话可说谅徐时进也不敢刻意打压。
又说了一会话,张原告辞和张萼一起出北院,正遇婢鼻莲夏捧着一个细huā小瓶,瓶里插着杨柳枝,张萼拦住道:“莲夏,你捧个杨柳瓶做什么,难不成想扮观音?“莲夏有些畏怯道:“三公子,是大老爷吩咐婢子折柳枝插瓶的。”又向张原福了一福道:“介子少爷回来了。”
张萼道:“介子想看看你身上的宝物还光芒耀眼否?”
婢女莲夏满面通红,捧着柳枝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张原一扯张萼的小臂:“走走,看眼镜匠去。”
张萼哈哈大笑,与张原经侧巷出了状元第,一边走一边问:“介子,你真没揍那陆养芳,董祖常你都揣了一脚?”
张原道:“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薄惩了两下。”
张萼道:“留什么情面啊,就要狠狠打,要象打那些杭州青手一般。”
张原岔开话题问:“三兄,你与祁虎子的堂姐订亲了没有?”
张萼道:“已下过小聘。”
张原笑道:“恭喜三兄。”
张萼翻白眼道:“有什么好恭喜的,乱了辈份,你是得意了。”
张原笑道:“弟哪敢。”
那三个眼镜匠住在状元第附近一栋民宅中,是张萼huā了二十两银子货下的,三个眼镜匠拖家带口总共十几口人都来了,看来是打算在绍兴安家,前院大厅就当作眼镜作坊了,坊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块,三个工匠正用器具打磨这些水玻璃,这三人都是杭州知名的眼镜工匠,一个擅长制作焚香镜,焚香镜就是凸透镜,可借日光点燃香火:一个擅长制作昏眼镜,就是老huā眼镜:还有一个能制作近视镜,张萼把三种手艺的制镜匠人各请了一个来,这三人都还比较年轻,没超过三十岁一张原先不说话,静静地看这三个匠人磨制镜片,又看了几件制成的焚香镜和近视镜,焚香镜先不说,仅就这近视镜来说,与张萼从澳门买得后来送给他的那副水晶眼镜相比明显逊色,倒不是手艺差,而是制镜所用的玻璃质地有些混浊,算不得全透明,这样制成的近视镜,戴着总是灰蒙蒙的,这样的近视镜也只能是聊胜于无院子一角有间耳房,那就是制作玻璃的场所,张原进去看了,匠人用朱砂、石英和石灰石混杂来制作玻璃,朱砂就是汞,但含有杂质,这年头也很难提炼纯净的水银,水银不纯净,制作出的玻璃自然也不纯净,这样的玻璃是没法作望远镜的张原让武陵跑回去把他的眼镜拿来,张原将那泰西国制作的水晶石眼镜给这三个匠人看,说道:“这是水晶石制作的,我闻南直隶海州也出产透明水晶石,质地比这些玻璃纯净,你们也用透明水晶石制作眼镜如何?”www.xiumb.com
三个镜匠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姓孙的镜匠道:“小人们没有尝试过,若公子要以水晶石做眼镜,那就要去海州选材,还要千里迢迢运回来,huā费可不小。”
张萼道:“不要怕huā钱,我张家有的是钱,就是要镜子好。”
张原问张尊:“三兄这次请镜匠、置器物、贸房产,huā了多少银子了?”
张萼道:“总有四、五百两了,这些器物都是从杭州搬来的。”
张原道:“这个眼镜作坊算我与三兄合伙的,我也出银五百两,尽早派人去海州挑选透明水晶石,运一船回来。”
张萼奇道:“介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张原笑道:“我挖到窖藏了。”
张萼道:“我知道了,是你姐姐的银子,青浦陆氏家财万贯。”
张原也不争辩,说道:“选材一定要好,晶莹通透的镜片谁人不喜,江南财主多,不愁卖不出去,要的是眼镜精良。”
制作眼镜是张原计划…的第一步,先让镜匠熟练了磨镜技艺,然后再尝试制作望远镜,他只知道一些大致的原理,具体制作自然要靠镜匠去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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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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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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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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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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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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