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道:“母亲不必挂心,儿子能照顾好自己,隔个三、五日就会回家一趟的,谑庵先生家也不远,不过七、八里地。”
张母吕氏也知儿子学业要紧,没再多说,当夜帮儿子收拾好衣物、文具,次日一早命石双挑了,送张原去会稽王思任府上,让小奚奴武陵也跟去侍候少爷,本来打算叫一乘藤轿来送张原去,张原不肯,说要步行。
张母吕氏送到竹篱门外,叮嘱儿子初五那日一定要回来,又叮嘱说早晚天冷莫要着凉、读书不要读得太晚要多养眼,又担心儿子不习惯王家的吃食怎么办,说话难免有些絮叨,张原笑道:“母亲,儿子这算不得什么远行,还没离家十里呢。”m.χIùmЬ.CǒM
张母吕氏笑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去吧。”看着儿子和武陵在前、石双挑着行李在后,三人绕过府学宫不见了,这才转回内院,先到西楼书房看看,书桌笔墨纸砚都收走了,儿子不在家,四下里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没有了那些读书声,还真是不习惯——
又想:“儿子书读得好、八股文作得精彩,以后还要赴杭州乡试,还要进京参加会试呢,那才是真正的远行,那时我可不更要放心不下?”
正自出神,忽听穆真真的声音问道:“太太,少爷就走了吗?”
张母吕氏转头一看,穆真真站在书房门外天井边,微微躬着身,显得背上的竹篓颇为沉重。
“真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事吗?”
张母吕氏走到门外,见这堕民少女白里透红的面颊浸出薄薄一层细汗,脚上的草鞋满是尘土,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
穆真真扯起袖口擦了一把汗,微微有些气喘道:“少爷喜欢吃橘子,这要到会稽读书好几日不回来,小婢就去码头接了一篓橘子好让少爷带去——太太,少爷几时走的?”
西兴运河码头来去二十多里路啊,真是个傻孩子,橘子哪里买不到,要这么急急的赶来!
张母吕氏心下感动,说道:“才刚转过府学宫,你快去,能赶上。”
话音未落,穆真真转身就跑,追出府学宫以东一里地,快到府河了,终于看到了张原的背影,忙唤道:“少爷——张家少爷——”
张原止步回头,见穆真真大步奔来,到了近前这堕民少女突然显得有些羞涩,说道:“小婢给少爷送橘子来了。”
张原见穆真真满头大汗的样子,感其心意,也不多说,只是喜道:“好极,我正好带到会稽去吃。”
石双放下挑子,将两篮行李并作一头,另一头装上三十斤橘子。
张原道:“真真你还没吃早饭吧,到我家吃去,记住,常来看看我母亲。”
穆真真心中欢喜,脆声应道:“少爷放心,婢子每日都来。”
张原说了声:“好。”向穆真真摆摆手,转身向府河东岸的会稽县城而去。
主仆三人来到杏花寺东头的王思任府上还只是辰时初刻,王思任的管家迎着,说:“张公子来得这么早,我家老爷才刚起床。”领着张原进到内院西侧的几间厢房,指着其中一间道:“这是我家大公子住的房间,大公子去年赴南京国子监读书,这间房就空下了,老爷昨日吩咐,张公子来就住这一间,张公子书僮也安排了一张小榻,其余日常用具都是齐备的,张公子看看若还有什么要备置的尽管吩咐小人。”
张原看了看,房间窗明几净,一应器物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笑道:“管家辛苦了——小武,给王管家买壶酒相谢。”
武陵便将事先封好的六钱银子送上,王管家不肯收,张原道:“我在此求学,以后还有多劳烦管家之处,若管家两壶酒钱都不肯收下,那我以后想请管家帮忙都不敢开口了。”
王管家见这少年人谦和有礼,说话也委婉,心下颇喜,收了银子道:“如此小人生受了——张公子可曾用过早饭?哦,那张公子先在这里等着,小人去看看老爷好了没有。”
石双将筐内行李和橘子搬出,就辞了少爷先回去了。
张原走到门前打量着这小院,小院呈长方形,左边院墙下有一座八尺高的太湖石,孤峰耸起,奇峭凌厉,太湖石下面种着几株雁来红,深秋季时节,雁来红叶片鲜艳夺目,叶底还有一枚枚小卵一般的浆果,靠右是隔墙,有一扇月洞门,门是从那一侧开的,此时木门紧闭。
张原心道:“这是内院西侧,月洞门那边应该就是谑庵先生与内眷的住所了,呃,这是西厢房吧。”
昨日张原从族叔祖张汝霖那里得知谑庵先生有一妻二妾,膝下三子二女,长子年方弱冠,在南京国子监求学,另二子尚幼,长女王静淑,去年嫁与萧山陈氏,次女不知何名——
张原当时就想:“这么说那次跟随谑庵先生到砎园的那个王姓少年极有可能就是谑庵先生的次女了,那王氏女郎年龄应该与我差不多。”
若说以前张原对那个要买《金瓶梅》的王氏女郎还有一些好奇,但此时置身王宅西厢小院,张原只想着好好读八股,不想惹上别的事,待赢了那姚讼棍后就让母亲托人去商家提亲,如此而已,心思很简单。
正想着,王管家来了,说老爷有请。
张原便跟着管家来到前院书房拜见王思任,为人师表的王思任不再与张原说笑了,肃然道:“张原,你既已读了数百篇时文,你且说说,八股难在哪里?妙在哪里?”
张原道:“学生以为破题最难,一旦破题不好,后面就会全写歪了。”
王思任道:“说得不错,作时文譬如选色,其面在破,其颈在承,其肩胸在起,其腰肢在股段——”忽然闭了口,心道:“我怎么向一个少年人这般譬喻,惭愧惭愧。”
王思任以欣赏美女来喻八股文的高下,张原听得是津津有味、茅塞顿开,见王思任闭嘴不说,一时没醒悟是何故,接口道:“那么其足当为全文之结束,八股总体在长短纤秾,其神态艳媚,在若远若近、是耶非耶之间,而总以脸面为主,脸面不美,其余的再美也是逊色,所以说破题第一,先生,是这个道理吗?”
王思任抬头望着屋顶木梁,心道:“这是十五岁少年吗,似是风月场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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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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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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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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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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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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