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在学宫棂星门外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那学署门子便唤道:“是这边,往这边来。”
在学宫棂星门的西侧就是儒学门,张原跟着那门子从儒学门进到一个大院,再从仪门进去,又是一个四合大院,正北是儒学正堂,也称明伦堂,是教谕给县学诸生讲学之所,东面为致道斋,西面为育英斋,那门子趋至致道斋门外,禀道:“教谕老爷,张原传至。”回头示意张原进去。
张原一撩袍裾,步入致道斋,抬头却见刘宗周和一个形容干瘪好似老山参一般的老儒并肩坐在那里,心念一动:“今天是二十九,是单日,刘宗周应该在大善寺授徒讲课啊,怎么来学署了,还把我叫来意欲何为?”
干瘪老儒想必就是孙教谕了,张原作揖道:“学生张原见过教谕大人,见过启东先生。”
刘宗周点点头,那孙教谕咳嗽一声,开口道:“张原,你可是打算明年参加县试和府试?”
张原隐隐感到不妙,答道:“学生是有这个打算,所以近来勤学苦读,不敢懈怠。”
孙教谕问:“你可曾入过社学?”
张原回答:“未曾入社学,学生全靠自学。”
果断不出张原所料,这孙教谕说道:“既未入社学,八股文也不会作,明年考不得,你年龄尚幼,莫要拔苗助长,还是过三年再考吧,那时底蕴也深沉些,可望县、府、道三试连捷,你意下如何?”
张原怒气暗生,心道:“好你个刘宗周,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你自以为是为我好是吧,好心也会做坏事的懂不懂,若只看后果,腐儒**臣也差不了许多——”
说刘宗周是腐儒显然是偏激了,但这时张原实在有些气急,朗声道:“教谕大人又没考过学生,怎么就认定学生底蕴不足,不会做八股时艺?”
孙教谕被张原这么一问,自然而然就侧头看了刘宗周一眼,刘宗周道:“张原,你不会八股制艺这话是我说的。”
张原道:“昨日不会不等于今日不会,今日不会不等于明日不会。”
孙教谕听得笑了起来,对刘宗周道:“启东先生,你这学生傲气十足啊。”看来刘宗周是铁了心要收张原为弟子了,所以孙教谕才会对刘宗周说“你这学生”——
刘宗周也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你已学会八股章法了?”
张原道:“回启东先生的话,学生本想再读两个月经义和古文,再来学作八股,但既然启东先生、孙教谕都说学生不会八股,那学生明日就开始自学制艺,以三个月为期,到时若作不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学生甘愿放弃明年的两试。”
很多人学了一辈子也作不好八股文,这个张原敢狂言三个月作出中规中矩的八股,孙教谕不悦道:“张原,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以为八股文是那么好作的吗!”
刘宗周却是眉头一皱,心里有点后悔不该这么逼这个少年,物极必反,少年人又傲气,这下子倒好,张原一心要学制艺了,虽说三个月时间掌握八股文技法并非不可能,但绝对是拔苗助长,对眼前这个早慧的少年肯定危害极大,因为一旦框框形成,张原思想和才华就会被束缚住,思路就总在那些框框中打转,也许科举能够成名,但做学问就肯定是废了,这是让刘宗周痛心的——
若张原真的只是一个十五岁少年,那么刘宗周的担忧不会错,这般突击学习八股肯定是不妥的,很有可能功名不成,脑子还学废了,山阴县有不少这样的迂腐读书人,百无一用,但现在的张原却是心里有数,以他两世的见识和眼界,哪能被八股给框住,而且三月之期他也是留有余地的,因为本来他就要为明年二月的县试做准备,无非是再抓紧一些,他有过人的领悟能力和过耳成诵的记忆力,学不好八股那才是咄咄怪事——xǐυmь.℃òm
张原不卑不亢道:“教谕大人,学生知道制艺极难,但学生愿意加倍刻苦去学习。”
这么一说,刘宗周更加担忧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张原你也不要设什么三月之期,少年人不要与人赌气,那样有损无益,你明年二月还是来考吧,待有了生员功名再静心求些学问,如何?”
刘宗周是真正的惜才,不想张原这读书种子夭折,不料门边却有一人突然冷笑道:“三个月学好八股文吗,那我等这些读书几十年的岂不是都要羞死。”
张原一听这语意尖刻略带嘶哑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姚讼棍,心道:“很好,又遇上了,这姚讼棍倒是来得不早也不晚。”
姚复今日来是向孙教谕告假的,他最近要去南京一趟,不能参加八月下旬的季考,姚复年近五十,现在已不想考举人了,并不是所有的生员都能参加乡试的,在三年一度的乡试之前,提学官会在各府、县诸生中进行科考,被评为第一、第二等的生员,才可以参加乡试,二十年来姚复曾经有过两次考到二等,但在随后的乡试中都是名落孙山,其后专务揽讼挣钱,斯文败类,天良丧尽,哪还有暇读圣贤书,自然更谈不上去乡试——
还有,生员与举人、进士不一样,生员并非一劳永逸终生制的,县学教谕每月要进行三次讲学,每次连续讲三天,生员基本上就是三天上学三天休息,每月月初还有一次小考,每季还有季考,月考若作文不佳会被教谕训斥,季考则更严格,考试成绩分六等,一、二等的有赏银,三等的不赏不罚,四等的要挨板子,五等的罚三个月不许穿襕衫以示轻贱,六等的直接革除生员功名,当然,几乎没有哪个教谕会把属下生员判为六等——
姚复这老讼棍现在是听讲基本不来,月考也常告假,但季考比较严格,生员考试等级要上报提学官的,所以一般不能请假,姚复却是照样请假,无非是给孙教谕一点贽礼而已,县学教谕是从九品的穷官,除了每年六十石米的微薄俸禄,只有靠生员送礼,姚复这样常要请假送礼的生员是孙教谕比较乐意看到的。
姚复向孙教谕一揖,虽不认识刘宗周,但见刘宗周与孙教谕并排坐着,自然是个人物,也向刘宗周施了一礼,便道:“学生方才在门外听此子口出狂言,竟说三个月学会八股文,这简直是藐视本朝太祖法度啊,洪武御制的八股取士制度是这般轻贱的吗!”
姚讼棍很能扣大帽子,言辞咄咄逼人。
刘宗周道:“少年人偶出大言,并不足怪。”
姚复道:“年少轻狂就可以胡言乱语吗?”
张原道:“请问姚讼师,我哪一句是胡言乱语?”
姚复听张原叫他姚讼师,怒道:“你狂言三月学会八股文,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张原道:“三个月后我若写不出来,那才算胡言乱语,若写得出来,并且能得到启东先生和孙教谕的认可,那就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年少英拔,只是姚秀才这般针对我,意欲何为,把这县学署当作诉讼公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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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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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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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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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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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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