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被急促的砸门声惊醒,满怀心事刚勉强睡过去的林冬猝然起身。梦境依旧鲜明,心跳狂乱,手在黑暗中习惯性的摸向后腰。旁边如雷的鼾声戛然而止,早已习惯这恼人作息的船员骂骂咧咧地爬下床铺,顺手拽过毛巾牙缸出屋去洗漱。
趿拉着人字拖的声音逐渐远去,走廊上热闹了起来。唐喆学翻身从上铺下来,坐到眼睛直勾勾盯着空床铺的林冬身边。他根本没睡,也睡不着,一直躺那支棱着耳朵。
“你刚说梦话来着,”他小声说,“一直喊‘二吉,跑!跑啊!’……”
闭眼皱眉摇了摇头,林冬抬手按住额角。门缝里透出的光照亮了他的动作,唐喆学见状忙抬手帮他揉太阳穴。每次惊醒,不管是被噩梦还是特殊的响动,林冬总会头疼一会。从技术层面来讲,是血管突然收缩所致,需要放松。
抓住唐喆学的手,林冬长长叹了口气,“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必须首先确保你自己能活下去……”
反手握住林冬冰凉的手指,唐喆学压到唇边用力印下一吻,轻声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首先要确保的是,我们能一起活下去……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的,我向你保证。”
纠结地点了下头,林冬说:“六点吃早饭,你在餐厅门口观察一下,如果发现他,立刻回来给方局打电话,让他通知海警行动。”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船员放在枕边的手机。先前看对方用手机时,他已经记下了密码:“屏幕密码是870709,打完记得删通话记录。”
“嗯。”唐喆学琢磨了几秒,问:“那你呢?”
“我去摸清船体结构,如果情况有变,好随机应变。”
“行,那……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
两人正说着,船员洗漱回来,开灯后看他们还待在屋里,冲着抽了唐喆学几根1916的面子上提醒道:“赶紧去刷牙洗脸啊,马上吃饭了,哦对,那抽屉里面有一次性牙刷,随便用。”
“谢谢。”
唐喆学拉开抽屉翻出两套洗漱用具,跟林冬一起去洗漱。船上的洗手间狭小拥挤,进俩人就快转不开身了。林冬一边刷着牙,一边观察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的一看就是经年累月跑船的水手,皮肤晒成古铜色,即便是年纪轻轻,脸上也有被海风刮出的皱纹;有的则是素白的一张脸,不说养尊处优,起码不是在船上吃苦干力气活的主。这些人大概和他一样,都是惹了麻烦“跑路”的。
现在为钱出去打工偷渡的越来越少了,国内的钱不难赚,国外的月亮也未必更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极少有人会下定决心抛家舍业远渡重洋,到一个语言都不通的地方从零开始。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他哥不在这条船上,只要能抓住这些人,也不枉他冒着被当场击毙的风险“逃跑”。
但是抓不住毒蜂,他的冤屈和仇恨,永无天日可见。
洗漱完毕,两人分头行动。一部分船员上岗开船,一部分则先去吃早餐。餐厅人不多,稀稀拉拉坐了不到十个人。一大锅速冻海鲜煮出来的挂面,闻着挺香。唐喆学站餐厅门口抽烟,帽檐挡住半张脸,视线来回梭巡。反复看了几遍,他确认张卓没在。不知道是没打算来吃饭,还是真就不在这条船上。
同屋的船员吃完出来,看唐喆学在门口抽烟,说:“进去吃饭吧,一会都凉了。”
“啊,抽完这根儿就去。”唐喆学敲出烟分与对方,弹开火机替他点上,小声问:“大哥,问你个事儿。”
“说。”抽人家嘴短,船员很大方的点了下头。
“咱这船,多久能到地方?”
“哎呀,那得看浪有几级。”船员眯眼想了想,“一般来说,没什么意外的话两三天能到冲绳,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那霸港下船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冲绳?唐喆学反应了一下——原来是往日本去啊。
就听对方又问:“你带护照了没?”
唐喆学摇头。
“呦,那你还得多准备点钱,到那边有帮忙办护照的,日本籍,好多国家免签,到时候你想去哪都成。”
“大概多少钱?”
“听他们说……一百四五十万吧,老弟,听哥哥一句话,这钱你可不能省,要不只能黑在那打一辈子工。”
唐喆学咂了下嘴,摇头笑叹:“哎呀,这自由的代价是真他妈昂贵啊。”
“可不!不过既然你抽的起这么好的烟,想必那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船员抬起胳膊肘杵了杵他,调笑道:“就算没钱也没关系,凭你的长相和身材,去牛郎店,保准成堆的女的跟你开酒,到时候你往死里宰她们,很快就能攒够了。”
“……”
唐喆学干巴巴地笑笑,心说老子当过一次牛郎了,这活儿,真他妈干不了。
—
船员的住宿区域并不大,林冬找遍了所有地方,并没有发现张卓的踪迹。回到屋里见唐喆学也一无所获,失落感顿时笼罩全身。也许他真的错了,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甚至连唐喆学也被拖下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将从船员那听来的话转告林冬,唐喆学问:“要不要通知方局啊?等到了日本,别说抓毒蜂了,连咱俩都得被卖牛郎店去。”
明知他在说笑,但林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不过唐喆学说的有道理,船本来就在外海停泊,开起来要等海警追上还有个时间差,这一船“跑路的”总归是不能放了。
沉思片刻,他说:“再等等,等下要上去干活,如果他在的话,必然会露头。”
唐喆学认同林冬的考量。和同屋船员那探听来的说法是,这种渔船上不养闲人,偶尔碰上巡逻检查,海警通常不会为难干活的水手。但若是在船舱里瞧见不干活的,那必须查个底儿掉。等上了甲板,人究竟在不在,但见分晓。
七点,船上的人陆续出屋。甲板上有个个子不高,身材精壮的男人给大家分配工作。唐喆学和林冬被分配的活儿是刷油漆。船天天在海上飘着,盐分大,侵蚀严重,围栏等地方有破损剥落的地方得时常刷新漆保护,不然很快就会锈蚀,一碰便折。每艘船出海都要储备大量的油漆,有些小偷瞄准了这条生财之道,船舶靠港停泊时,半夜经常能抓到摸上船的油漆贼。
油漆桶的盖一掀开,漆味扑面而来,林冬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是青了个色度。今天四级浪,对跑惯船的人来说,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但对于晕船的人来说却一点都不友好。在船舱里时还不觉得,刚上甲板站了一会,晃晃悠悠的,他开始晕船了。而且刚没看到张卓,让他的心情愈加纠结,再被漆味一刺激,空空如也的胃里此时翻起了波涛汹涌的海浪。
“唔——”
忍无可忍,林冬把刷子往旁边一扔,转身把住船舷围栏,探头呕出口胃酸。唐喆学一看他吐了,赶忙起身去拍背,结果不留神踢翻了刚打开盖的油漆桶,“哐当”一声响,浓稠的淡蓝色液体应声洒满甲板。
听到动静,船长从上面的驾驶室出来,低头一看满地的油漆,火儿“腾”的窜了起来,扯着狂风暴雨都压不住的粗门大嗓吼道:“会不会干活!?告诉你们!不管你们在岸上有多风光,只要上了老子的船,耍滑偷懒的全他妈扔海里去!”
他生气自是有生气的道理。这些个跑路的大爷,大多养尊处优惯了,到了船上掰不开手脚,要让海警看见,一逮一个准。到时累他一个组织偷渡的罪名,那真是得把牢底坐穿。
“不好意思,他晕船。”
唐喆学一边解释,一边换了个姿势架住林冬的身体。接连不断的反胃,呼吸受阻呛咳不止,林冬攥在围栏上的手指褪尽血色,让唐喆学看了心疼不已。就算他当初服用阻断药胃肠反应大,也没吐得这么凶。
船长皱眉听了几秒,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弄舱里去,别他妈跟这捣乱了。”
林冬吐得眼前金星直冒,要不是唐喆学,早就跪到甲板上了。好容易缓过口气,仍是头脑发胀,眼前模糊一片。被唐喆学架着胳膊扶起,他靠在对方厚实的肩头上,听着轻声细语的安慰,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找不到张卓,洗不清嫌疑,伸张不了正义,还连累了唐喆学,现在又晕船晕得跟个废人一样。
已经堵得呼吸不畅的鼻腔骤然发酸,他转头将脸埋进唐喆学的胸口。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不断,唐喆学紧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啊,过去这劲儿就好了,先回去躺会……我待会找机会到处转转,他肯定在船上,我相信你的判断没错。”
走下甲板,林冬忽然抬起头,坚定地说:“通知方局,联系海警拦截。”
“不找……他了?”唐喆学下意识的摸了把揣在裤兜里、从宿舍摸出来的船员手机。在甲板上干活的船员动不动就被浪拍,一般不把手机带在身上,以免泡湿。
抹去脸上的泪痕,林冬说:“茫茫大海,无处可逃,他真在的话,总不可能插上翅膀飞了。”
“嗯,我待会上去就给方局打电话,舱里信号不行。”
“把情况跟他说清楚,做好两手准备。”
“知道。”
“背着点人,千万别让人发现。”
“行了,别担心我了,你睡会。”
推开舱门,唐喆学把林冬架到床上,又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要不要去给你找点吃的,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晕船肯定难受。”
脸白的像张纸,林冬虚弱的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你赶紧去吧。”
尽管有万般的担忧,但唐喆学明白,眼下必须以大局为重。安顿好林冬,他匆匆跑上甲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拨通方局的号码。那边响了一声随即被接起,紧跟着传来方局着急冒火的动静——
“林冬!?”
“是我,方局,唐喆学。”边谨慎注意周遭的情况,唐喆学边用极低的音量向对方汇报,“我现在和组长在去往冲绳海域的渔船上,船上有好几个偷渡的,您得赶紧联系海警来拦——”
那边急吼吼地打断他:“毒蜂在船上么?”
唐喆学迟疑片刻,无奈道:“……不确定。”
听筒那头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随后传来方局语重心长的声音:“你们俩可想好了,抓不到毒蜂,林冬回来就得坐牢。”
唐喆学叹息道:“您了解他,他是出于对警察这个职业的尊重才作此选择……没关系,他坐牢我等他,多少年都等,他不会一无所有的。”
“好,”方局的语调陡然严肃,“船上有没有人持有武器?”
“不清楚。”
“多少人?”
“二十个。”
“船号?”
“75081。”
正说着,唐喆学忽然顿住声音。海浪声淹没了脚步声,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告诉他,有个人站到了自己身后——
“难为你追到这里了,唐警官。”
背后传来的冷漠声音令唐喆学头皮乍紧。
TB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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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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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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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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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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