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急诊外科人还不少。林冬没着急去看伤,而是坐到走廊的塑料椅子上,从斜对着诊疗室的位置隔窗观察正在接诊的吴海峰。
吴海峰已过不惑之年,鬓角白发斑斑。他戴着口罩,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看不清整张脸的表情。不过从他对待患者的态度来看,倒是耐心十足,眼神不急不躁,听患者自述病情时,间或微微点一下头。
按照唐喆学以前和医院打交道的经验,急诊外科夜班时段差不多要到凌晨三四点才能松快下来。现在还不到十一点,所以他劝林冬先回车上睡会,要不干熬着也是累。
林冬摇头:“你困就先去睡吧,毯子在后备箱里。”
“我不困。”唐喆学完全没意识到林冬是嫌自己在旁边分他神了,还一个劲儿地叨叨:“组长,特疼吧?诶要不这样,等案子办完了我站那让你踹,啊,地方随你挑。”
下午他央着林冬看对方的伤,那家伙,他这一只手都盖不住那一大片散开的淤血,青里泛着紫,紫里透着红,红中还夹着白,简直是触目惊心。再看林冬随着动作不时皱下眉,他愈加地良心不安。
林冬突然抬起手,示意他闭嘴。顺着林冬的视线,唐喆学往旁边的急诊内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瘦高个男人斜靠着门框,低头抠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抠什么呢,劲头别提多认真了。
持续观察了那人一会,林冬偏头贴着唐喆学的耳侧轻声说:“去那边的警务办公室,就说发现个‘溜冰’的,让他们带走做尿检。”
唐喆学反应了一下,又瞧了瞧那人:面色苍白,体态痩削,眼底青黑嘴唇干燥,虽然一直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在那抠,眼神却是散的。
长期吸食冰/毒的人,无一例外都会产生精神症状,看着是在认认真真地干某件事,其实脑子里不定想什么呢。要说林冬这观察力也是够敏锐的,只不过打个眼的功夫,就能判定对方是吸/毒人员。
有经验的警察一向善于从人堆里揪出犯罪分子,唐喆学正努力学习这方面的经验,于他所见,他相信林冬的判断。起身朝急诊大厅角落的警务办公室走过去,他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坐下,朝林冬挤了下眼表示完成任务。
不一会儿,警务办公室里出来俩同僚,先盘查那个抠手机的家伙的身份信息,那身份证在机器上一刷,立马就给带走了。不用问,肯定是有前科的主。
这时内科诊疗室里冲出个女的,追着那俩警务人员大喊:“你们要带我老公去哪?”
唐喆学是没听清同僚跟家属解释了什么,就见那女的听完一巴掌呼她老公脸上了,涨红着脸在急诊大厅中间破口大骂:“混蛋!臭不要脸的东西!还抽!抽死你算!离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人挨了一巴掌也没什么反应。警察在那劝他老婆,他却目光涣散地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表情呆滞,仿佛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他感到羞耻的事情了。
唐喆学无奈地别过脸,默叹一口气——这人啊,只要沾了毒,就他妈不是个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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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两点,唐喆学实在扛不住了,上一秒还在跟高仁发消息聊之前那个打氯/化/钾自杀的案子,下一秒就歪头枕林冬肩膀上睡过去了。
林冬偏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稍稍勾起嘴角——唐喆学的脑瓜顶上有俩头旋,所谓“一旋横,二旋拧,三旋打架不要命”,照此说来也是个倔脾气的主。
又等了一会,他看诊疗室里没人进出了,抬手轻推了下唐喆学的肩膀:“醒醒,我该进去了。”
唐喆学猛然醒神,发现自己枕着领导肩膀睡觉,立马坐直身体随即下意识地胡撸了把下巴。嗯,还好没流口水,要不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跟着林冬进诊疗室,唐喆学看着他向吴海峰递出医保卡,赶紧把一旁的椅子拽过来给他坐,然后退开两步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吴海峰。说心里话,刚看吴海峰和一群医护人员抢救个车祸伤者时的专业表现,他真不愿意相信这个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会是杀人犯。
吴海峰问林冬:“受伤了?”
“啊,这撞桌角上了,疼的睡不着觉。”指着腰侧,林冬的语气明显有些委屈,听得唐喆学后背一抽,胳膊上汗毛直竖。
——我的妈呀,组长你也太能装了吧?
“我看看。”吴海峰示意林冬把衣服拉起来。
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一露出来,唐喆学眼看着吴海峰的眉毛瞬间抬起,然后将视线投向自己。
吴海峰再次确认:“撞的?”
林冬迟疑着点点头,又目光畏缩地看了唐喆学一眼,给唐喆学看得头皮发紧——组长,您别来这眼神儿啊,我真不是故意下手这么狠呐!
意味不明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打了个来回,吴海峰抬手轻按伤处触诊。只听林冬“嘶”了一声,弓肩向后缩去。唐喆学这胸口立马跟着抽了一下,搁心里发毒誓以后就是被组长按地上揍也绝不还手。
收回手,吴海峰边在电脑上打病历边说:“骨头没事,我给你开点散瘀的药。”
“大夫,我肩膀还扭着了,也疼。”
林冬那谨小慎微的语气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知道他是装的,可唐喆学还是越听越心虚。要不是当着吴海峰的面,他真得求林冬揍他两下以拯救自己的良心。
再次触诊林冬的肩膀,吴海峰微微皱眉:“怎么扭的?”
林冬眼神闪烁,活脱一副旁边有人看着不好意思说实话的态度:“……就……不小心……”
吴海峰听了,眼神又往唐喆学身上飘。他看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子表情紧绷,眼里透着股子狠劲儿,再对比伤者吞吞吐吐的样子,于是抬手朝门外一指:“你,出去等着。”www.xiumb.com
“干嘛让我出去?”唐喆学还想看林冬继续表演呢。
吴海峰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用眼神对峙。这回唐喆学明明白白地看到,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甩出不忿的表情离开诊疗室,他听到门在背后重重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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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到椅子上,吴海峰问:“你这是被打的吧?”
——上钩了。
林冬眼神微动,继而神情羞愧地低下头:“没……就是不小心……”
“在医生面前不用藏着掖着,你这种情况我见多了。”看了眼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吴海峰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林冬,你说实话,是不是刚才那小子打的?”
林冬的头埋得更低:“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现在百分之百确认,吴海峰把他的伤认定为同志恋人间的家暴所致。别说吴海峰天天处理外伤见多识广,类似的案子他也经手过。一个拿刀把另外一个手都快砍断了,而受伤的那个楞说是自己不小心划的。是医生报的警,接到派出所的通知,他都到现场了伤者还咬死不承认是被跟着一起来的小伙子砍伤的。
至于包庇对方的目的,他经过询问后得知,伤者害怕把事情闹大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所以宁可选择隐忍。结果当然是按故意伤害把人抓了,然后他亲眼看到那个手上缝了二十多针的男人,被得知真相的父亲当众扇出鼻血。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我劝你还是得为自己着想。”吴海峰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噼啪声一起响起,“别觉着他跟你说声对不起就是真心悔过了,尝过诉诸暴力的甜头,他只会一次比一次下手更狠。”
视线从眉骨的阴影下投出,林冬借由头帘的遮掩仔细观察吴海峰此时的神情——
“他说……要是我敢离开他就把我俩的事告诉我爸……我爸打人也狠着呢,要是让我爸知道我俩的事,不定我先被谁打死……”
“你见过你爸打人?”
“嗯,他经常打我妈,我小时候也打过我……”
话音未落,林冬敏锐地捕捉到吴海峰眼中凝起恨意。敲击键盘的声音忽然慢了下来,却一下比一下更重,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一样。
“其实也怪我自己,”他继续往对方的心里压石头,语气听起来真像是长期处于高压之下、已经被施暴者“驯服”的唯唯诺诺,“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好才会惹他们生气,”
咚!
回车键被狠狠敲了一下,吴海峰转头看着他,眉头紧皱:“你好歹也是个男的,挨打就不知道反抗?”
“可我真打不过他,”林冬偏头往外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大夫您不知道,他练过武术。”
“就算练过武术,总不至于睁着眼睛睡觉吧?”
听到这,林冬眼神一沉。尸检报告显示,五起“血手印”案子里,除了第一位死者是在醉酒状态下被杀死的,其他几位死者的体内都检测出了安定。但当时的药品管理并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如果是小药店,根本无需凭处方就能买到,所以无法据此判定凶手就是医务工作者。
他假装一脸迷茫地问:“……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吴海峰神情泰然地将医保卡从卡座里拔出,递还给林冬,“止疼药我给你开了,去缴费领药吧。”
林冬接过卡,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故意放慢步伐往门口走去。刚到门口,他听吴海峰在身后喊道:“诶,林冬,听我一句,早点为自己做打算。”
顿住拉门的动作,林冬回过身,看着他微微一笑。
“谢谢,大夫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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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喆学一看林冬出来了,赶忙问:“是他没错吧?”
林冬没说话,直朝收费窗口走去。意识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唐喆学跟在他后面,陪着他结算、领药。拿完药到了停车场里,他先给林冬拉开门才绕回到驾驶座那边。
上了车,见林冬还是保持着思考的状态,他催促道:“组长?”
“错了。”
林冬话一出口,唐喆学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立时瞪起:“哪错了?不是他?”
“第一起案子应该是他干的,至于后面四起……”
说着话,林冬闭上眼,缓缓释出口长气。
“该是教唆/杀人。”
TB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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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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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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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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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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