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丫鬟领命后,匆匆地跑出了正堂。

  顾云嫆的脸色微微一变,听顾太夫人提起顾燕飞,才又想起顾燕飞之前曾暗示过,内务府来提亲时她与康王的婚事定会横生变故……

  这一刻,顾云嫆犹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她从来不信什么算卦,也不信那些个虚无缥缈的玄学。

  命数从来不是动动手指就能算出来的。

  原来如此!

  并非是顾燕飞算准了,她根本就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在暗地里设了这个圈套,就等着他们往下跳。

  “喵呜!”

  窗外又传来了一阵绵长的猫叫,似欢愉,似亢奋,似不耐。

  对于顾太夫人来说,就像是催命符般。

  “喵喵喵……”

  顾燕飞在阵阵猫叫声中过来了。

  她看到了那株被猫挠得惨不忍睹的梅树,也看到了正堂内的血迹、匕首以及那封被撕裂的聘书,就算她没亲眼看到,也差不多可以拼凑出整个故事了,心情甚好。

  她也没打算掩饰她的好心情,就这么笑盈盈地进去了,脸上带着几分玩味。

  正堂内寂静无声,只坐着顾太夫人与顾云嫆两人,气氛沉凝。

  顾云嫆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燕飞唇角的那抹笑,眸色渐深。

  是她!

  果真就是顾燕飞!

  是顾燕飞让方明风成了一把对付自己的剑。

  顾云嫆气得双手如筛糠般不住发抖,手指的骨节隐隐发白。

  顾太夫人也同样看着顾燕飞,一手紧握住佛珠串,一张略显苍白的老脸绷得紧紧的。

  她想开口问,又拉不下脸,仿佛只要开了口,就是向顾燕飞示弱,就是在求着顾燕飞一样。

  顾燕飞也不急,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挑了把椅子坐下,悠闲地看着下人们手脚利索地收拾着地上的残局。

  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擦拭干净,那张撕裂的大红聘书被捡起,与太后的懿旨一起摆在案几上。

  屋内又恢复了原本的整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太夫人垂着眼,慢慢地转着手里的紫檀木佛珠串,一颗接着一颗,速度极缓,似乎连时间都被她给拉慢了。

  片刻后,她手里的佛珠串停了下来。

  顾太夫抬手使了一个手势,李嬷嬷就识趣地把正堂内的下人全数打发了,自己一个人守在廊下。

  “你说,该怎么办?”顾太夫人没头没尾地问道,声音干巴巴的。

  “很简单,”顾燕飞莞尔一笑,轻轻巧巧地说道,“太夫人让我满意了,我也会让太夫人满意。”

  顾太夫人瞳孔收缩。

  她立刻意识到,顾燕飞是为了素娘。

  她不喜欢被人胁迫,一抹不虞转眼即逝,略略放软嗓音哄道:“燕飞,你和侯府是一体的,一荣俱荣……”

  顾燕飞摇了摇手指,轻笑着打断了她:“太夫人不让我满意,我都不开心了,何必再管侯府的死活。太夫人,您说是吗?”

  说话间,顾燕飞很顺手地把旁边的椅子上那把染血的匕首拿了起来,随意地打量着。

  这把匕首以精铁打制,刀身直笔,线条流畅,经过烈火的淬炼以及反复的捶打,刀刃无比锋利,上面的鲜血已经干涸。

  刀刃上靠近犀角柄的位置刻着一个“方”字,被血迹染红了一半。

  就算没人告诉她,顾燕飞也知道,这匕首上的血是方明风的。

  匕首上的寒光倒映在顾燕飞的瞳孔中,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如走马灯般闪现。

  顾燕飞深深地凝视着手里这把染血的匕首,眼前一片模糊,似有一层血雾弥漫在前方。m.χIùmЬ.CǒM

  上辈子,她就见过这把匕首。

  彼时,她被顾云嫆步步逼迫,两人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孤注一掷地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顾云嫆是乳娘所生,是家生子,自己才是真正的侯门千金。

  为了庇护顾云嫆,方明风就是用这把匕首给了她一刀,刀刃插进了她的胸口,要了她半条命,还在她胸口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疤痕!

  那种钻心的疼痛感似乎犹在昨日,深入骨髓……

  想到这里,她眼底的那抹血红色急速在瞳孔扩散,汹涌流动。

  上辈子,天道放过了方明风,可她不会放过他,更不会忘记他做过什么。

  渐渐地,她的眼眸归于平静,心绪也随之平静。

  “差了点。”顾燕飞低笑了一声,随手又将那把匕首丢在了茶几上,发出一记咣当声。

  相比楚翊赠与她的那把短剑,这把匕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说者无心,顾太夫人听者有意,总觉得她是不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顾太夫人面露犹疑之色。

  “要不要我再算算,接下来会怎么样?”顾燕飞再次抬指掐算……

  一看到顾燕飞这个动作,顾太夫人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如擂鼓般。

  顾燕飞煞有其事地掐了两三下指节,低叹道:“哎呀,这是劳燕分飞之兆啊,太后马上又要给康王赐婚,这新娘子可够倒霉的。”

  “顾云嫆嘛,命里的桃花都谢了……”

  “我再算算……”

  看着顾燕飞悠然掐动的纤纤玉指,顾太夫人脸色越来越黑,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是怕顾燕飞继续往下算,还是怕她乌鸦嘴。

  顾太夫人咬了咬后槽牙,勉强控制住自己即将奔溃的情绪,一字一顿地再次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燕飞放下了那只掐算的手,食指与中指轻轻在扶手上节奏性地点动着,慢慢道:“《景律》有云:掠卖人口者,杖刑一百,黥面,流放三千里。”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确了。

  “……”顾太夫人瞳孔翕张,她的呼吸与心跳莫名地被顾燕飞手指点动的节奏所牵引,越来越急促。

  “她已经领了罚,还不够吗?”顾云嫆忍不住问道。

  顾燕飞已经把素娘打得半死,又毁了自己的纳采礼,甚至还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害得方明风受了伤。

  这还不够吗?!

  顾燕飞居然还不满意!

  顾云嫆的身子绷紧,脸色极其难看。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失态,没有恶语相向。

  顾燕飞半垂的眼睫轻轻地颤了颤,清冷的眸底浮现一丝血红色,转瞬即逝。

  上一世,素娘待顾云嫆亲厚,顾云嫆待素娘也是如此。

  顾云嫆嫁进康王府后,把素娘一家放了奴籍,又给他们买了宅子和地,从此过上奴仆环绕、锦衣玉食的日子,不仅如此,顾云嫆还给素娘后头生的小儿子请了先生,供他读书。

  对此,顾太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世,在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们还能不能坚持上一世的选择呢?!

  “不够。”顾燕飞坦然道,平静地与顾云嫆对视。

  说到底,她若要处置区区一个素娘再容易不过,谁也阻拦不了她,但是,哪怕干脆地一刀杀了素娘,她的心魔也不能化解分毫。

  她必须把自己摆到和上辈子一样的处境,割开皮肉,挖出脓血,刮掉骨毒……才能真正地破茧重生

  这才是她重回这一世的意义!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唯有庭院里偶尔飘落几片残叶,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叶落的轻响。

  顾燕飞也不催促,从旁边的干果盘里取了一把香喷喷的松子,自顾自地剥起松仁吃。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明明不大,可听在顾太夫人耳里,每一下都是刺耳的噪音,刺得她的太阳穴抽痛不已。

  顾太夫人的右手在宽大的袖口中握了握,思绪急剧斗争着。

  顾云嫆抿紧的樱唇微微发白。

  这是阳谋。

  也就说,顾燕飞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发现她才是幕后推手,现在她更是明明白白地把她的要求提了出来。

  “你不要得寸进尺。”顾云嫆的眼神逐渐锐利,有一簇火焰在跳动。

  她不想让顾燕飞得逞!

  顾燕飞也不看顾云嫆,纤纤手指轻巧地又剥了一个松仁,语调轻快地说道:“我寸也要,尺也要。”

  “太祖皇帝曾下过明令,宗室择婚,不问家世。”

  “只是,也不知太后能不能容得下一个家生子的儿媳?”

  不问家世,不等于以奴为妻。

  顾燕飞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闲话家常。

  “家生子”这三个字再一次刺痛了顾云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顾燕飞摆明是在威胁自己。

  若是不让对方出这口气,自己的身世就会被捅到袁太后的耳中。

  想着,顾云嫆垂眸,卷翘长睫掩下,眼窝处微有暗影。

  她自认她并不在乎出身,康王也同样不在乎。

  父母与出身是她决定不了的,这一点,无论是谁,都是一样。

  所以,顾云嫆不觉得她亏欠了顾燕飞,她只是运气比顾燕飞好了一点,运气好不是罪。

  她不在乎顾飞燕把这件事说出去,就算说出去又如何,她的学识,她的才华,她的智慧,乃至她的见识都是属于她自己的,而不是属于顾家女这个身份。

  你尽管说。

  这四个字已经在顾云嫆的唇边,呼之欲出。

  “咔嚓。”

  一颗松子壳被顾燕飞随手丢在茶几上,恰好滚到了那把染血的匕首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

  匕首上的血还是那么殷红,那么刺眼。

  想起方才这把匕首刺进方明风腹部的那一幕,顾云嫆忽然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聘书被撕开的声音,眼前浮现礼亲王嫌恶的眼神。

  她不在意出身,可世人在意。

  礼亲王已经对她不喜,要是再发现她有素娘这样一个亲娘,又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太后又会如何?

  她若是不能一步登天,走到足以俯视众人的位置,她就永远会是顾燕飞口中的“家生子”,永远都低人一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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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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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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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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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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