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山曾为了得到燕国的支持,答应楚霆骁三件事。

  第一件事,送永宁公主八千匹战马,保护公主无虞,正是眼前城下那些战马;

  第二件事,他登基后,晋国将于与燕国世代交好,边境互通有无,魏远山登基当日,就下达了旨意;

  至于第三件事,是和燕国一起抵御蛮戎,除了个别人,没有人知道具体的内容。

  魏远山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如今晋国百废俱兴,燕国就是他最大的盟友,他不敢,也不能过河拆桥。

  “我们燕国实在是缺马,历来战马都来自西域回纥,此次多谢大舅这八千匹山越战马,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楚意看见统领这些将士的岑霄难掩眼中的激动,也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魏远山看到她的笑容,总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小公主这一声大舅,好像有点贵。

  楚意仿佛看不见他怀疑的眼神,淡定抱拳:“那大舅,我们就此别过。”

  魏远山伤感地点了点头,看向楚意身后不远处的魏含烟,扬声问到:“含烟……你真的要和她一起走吗?”

  他已经知道了魏含烟经历的一切,所以下旨昭告天下——晋国的含烟公主已经在乱战中,为了阻止庆荣而死。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晋国公主魏含烟,有的,只是她自己。

  魏含烟嫁给庆荣十六年,没有子女,如今她又只剩下十二三岁的意识,御医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一辈子,魏含烟可能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

  魏远山心想,或许跟在楚意这个“姐姐”身边,比留在晋国,能更让她快乐。

  她既然失去了十二岁之后的记忆,那么,他希望妹妹重新开始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魏含烟躲在楚意身后,小心翼翼地点头:“父皇,你既然答应让姐姐和我走,可不能反悔哦。”

  她仍旧觉得魏远山就是死去的老晋皇,眼中带着警惕。

  魏远山很无奈:“不反悔。”

  魏含烟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萧晏,好奇地问:“对了,我们都走了的话,谁嫁给庆荣呢?还有,要是连皇兄都走了,那——”

  萧晏冷冷地打断她的话:“魏含烟,你看清楚,我根本不是你的皇兄。”

  魏含烟瑟缩了一下,不说话。

  楚意咳了咳,柔声道:“含烟,你再仔细看看,他其实和魏远山长得不一样的。”

  魏含烟听到“姐姐”的话才乖乖抬起头,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萧晏,眼神从迷茫到恍然大悟:“好像真的不太一样,这位公子比皇兄生得要好看一些?那你是谁呀?”

  “萧晏。”

  魏远山:“……”

  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却不知该不该落下。

  魏远山看得出来妹妹对自己的害怕和不信任,到底只是长叹一声,没有触碰她。

  他努力露出温和笑容,道:“朕不是说了吗,庆荣已死,以后晋国就没有大祭司了,自然不需要你嫁给他,含烟,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走吗?”

  “我想跟姐姐在一起。”魏含烟坚定地点头。

  楚意想了想,亲自领着魏含烟到马车上,叮嘱她安心坐在里面,等会儿自己就会来陪她。

  “好,含烟听姐姐的。”魏含烟眼中满是喜悦。

  姐姐要离开晋国了,姐姐不会再被坏人抽血,而且,姐姐还要带自己一起离开。

  这是她能想到最美好的未来。

  她是自由的。

  “也罢。”

  魏远山郑重其事的对楚意说:“小公主,含烟不仅仅是晋国的公主,是朕的妹妹,她更是……如黛的恩人,她前半辈子过得太苦,朕希望她以后能够自由的做自己,一切,她就劳烦你了。”

  楚意道:“大舅,放心吧。”

  魏远山又无奈地看向萧晏,眼中带着几分挽留:“阿晏你呢,要不再留几日,你的平宁侯府还未建造完整,还有,这绛城你是否看过?”

  萧晏道:“平宁侯府就是曾经的公主府,我来了,看过了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已经足够。”

  这时,一名穿着玉蟒袍,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魏远山身后跑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哥,你就留下来嘛,这里是你的家呀!”

  魏远山慈爱地看着男孩。

  他身后,另一个与他极其相似的小女孩也探出小脑袋,望着萧晏俊美的面容,明亮的金色眼瞳圆睁着,问道:“哥哥,你真好看,宝珠长大以后,可以嫁给你吗?”

  他们两个,一个是魏远山的次子魏嘉许,另一个是魏远山的女儿魏宝珠,也是现在晋国的皇子公主。

  这两个小家伙,最近整日来平宁侯府找魏含烟,不知为何,也特别喜欢缠着萧晏。

  “嫁?”楚意哼了一声,望着小女孩。

  魏宝珠扯了扯萧晏的衣袖,道:“哥哥,你难道不喜欢宝珠吗?”

  魏远山有些尴尬的解释:“那个,宝珠回来……哥哥已经有燕国的永宁小公主了,不会再娶你。”

  魏宝珠看了一眼楚意,然后仰头看着萧晏:“晋国是你的家,我也是小公主呀,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萧晏前一秒还对魏嘉许露出尴尬僵硬的笑容,后一秒听到魏宝珠的话,面容冷下去。

  他唇角上扬起一抹邪佞又冷酷的笑容,低下头,面色阴沉如水,一字一顿地对魏宝珠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而且,我只有楚意一个小公主。”

  魏宝珠何曾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后退了几步,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萧晏却充耳不闻她的哭声,甚至笑容越发挑衅。

  仿佛把才七八岁的小女孩欺负哭了,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他转头看向楚意,凤眸含着笑,仿佛在说:阿意你看我的回答是不是满分?

  楚意努力掩盖着上扬的唇角,防止自己笑出声,故作严肃地说道:“你吃糖吃多了吧。”

  嘴那么甜。

  萧晏凑近她,在她耳畔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楚意默默将其推开,不再说话。

  两人又跟魏远山道别后,楚意来到羽林军面前。

  “恭迎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千羽林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目光虔诚而狂热。

  晋国的事情已经平息,楚意也不必特意隐藏身份。

  楚意看向岑霄,岑霄严肃的面容也几乎合不拢嘴。

  这可是八千匹战马啊。

  陛下下旨帮助魏远山登基,同时磨砺羽林军,已经做好了羽林军或许会战败的准备,所以才让魏远山保证公主的安全。

  没想到这一路下来,三千羽林军几乎没有任何折损,反而从来的时候他们一人一骑,气势正盛,变成了一人三骑,四骑,身上多了凝练的,铁血坚毅的气息。

  楚意上了马车,四月亲自驾车,魏含烟见到楚意坐进来,立即扑到她怀里,眼中带着好奇与惊讶,不停地问她为何可以和外面那些燕国将士们在一起。

  楚意将早就编好的理由告诉了她,她说,因为自己曾经救了燕国皇后一命,所以已经被燕国皇帝收为义女,从此以后,她就是燕国的永宁公主,燕国也会是她的家。

  “原来如此,姐姐真是善有善报,那燕国皇帝,不会像是父皇那般吧?”魏含烟又问,像个好奇宝宝。

  “放心,你难道不相信姐姐的眼光吗?”

  魏含烟这才点头——她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姐姐。

  “那……外面那个长得和皇兄很像的男子,是驸马吗?”魏含烟又掀开车帘,看向策马在马车外侧的萧晏。

  楚意:“还不算吧……”

  “谁说不算的。”话音刚落,萧晏已经翻身进了马车里,饶有兴趣地盯着楚意,“刚刚有的人可是因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生气。”

  楚意:“有的人还欺负七八岁的孩子呢。”

  萧晏摸了摸鼻尖,吸取教训,不与楚意争吵。

  魏含烟不高兴地质问:“姐姐都说了,你不是他的驸马,你这个人怎么老是缠着姐姐啊。”

  萧晏拳头再一次硬了。

  这趟出远门,好不容易摆脱了饮冰,却多了一个更粘阿意的小姨。

  为何总是有人和他抢楚意?还是女人?

  马车外传来岑霄的声音:“殿下,启程了。”

  三千黑甲铁骑,在平原上卷起黑色的浪涛,伴随着铁蹄轰鸣声,渐渐远去。

  城楼之上,魏远山遥望着他们离开,金色的龙袍在冷风中猎猎飞舞,他的腰间,还佩戴着金龙天子剑。ωωω.χΙυΜЬ.Cǒm

  “陛下,真的就这么让含烟公主和平宁侯带走魂铃了吗?”江沐帆站在他身侧,低声问道。

  其实,早在萧晏审讯庆荣之前,殿下,不,陛下就知道魂铃的作用,只是,他深深厌恶着皇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没想到,没有皇血的含烟公主也会受到折磨。

  魏远山望着远方,暗金色的眸子深沉广袤,像一望无垠的海。

  “魂铃放在皇族手中一百年了,可曾有一个人真的用它长生不老?那东西就是一个祸害,而且……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

  他已经失去一个妹妹,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

  皇帝低声呓语,声音在风中消隐。

  “或许有一日朕老了,会变得像先帝那般怕死,也想要追求长生不老,那时,或许朕会后悔此刻的决定……但是现在,朕想做个好哥哥,好舅舅。”

  *

  大军行军了半个月,楚意和三千羽林军原本不紧不慢地往回赶,一路上还可以欣赏一番晋国和燕国的风景,直到她接到一封来自上京的飞鸽传书。

  “祖母……”

  楚意的指尖颤抖,穿书飘落到地上,她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萧晏刚将其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楚意已经翻身上马,厉声下令:“所有人急行军,三日内赶回上京!”

  萧晏没有质疑,立即策马跟在她身后,然后才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笺。

  他凤眸微沉,皱起了眉头。

  信笺上面,是一行清晰的墨字:

  【太后病危,速回!】

  楚意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脑海里只剩下这六个字。

  祖母怎会病危?

  祖母的身体一向康健,御医总是说,她能够长命百岁。

  前世,是因为一年后蛮戎突袭剑北关导致楚凛战死,蛮戎的单于栾提莫顿还写信嘲讽燕国,并且,将楚凛的头颅作为礼物呈现给了祖母,祖母才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没几日就离开人世……

  可是现在,楚凛十分安全,和和美美的与伊云在上京,至今还未回北府,而且如今大燕强盛,蛮戎不可能想不开偷袭燕国。

  让祖母急火攻心的事,根本没有发生,她怎么会……

  萧晏策马行至她身侧,沉声安慰道:“别怕,我们快一些,明日就能见到太后,而且太后的身体一向很好,说不定是飞鸽传书有误。”

  楚意轻轻点头,却还是咬住了下唇,眼中满是紧张。

  半个时辰后,两名控鹤司侍卫出现,证明了飞鸽传书的真实性。

  控鹤司侍卫说道,几天前,容太后在睡梦中惊醒,忽然开始胡言乱语,时而唱歌跳舞,时而呼喊惨叫,状若疯癫,如同醉酒,然后身体立即垮了下去。

  从昨天开始,太后就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已经奄奄一息了。

  御医检查后,只能得出她一开始胡言乱语是因为陷入梦魇梦游,后来则是年事已高身体衰竭,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什么疾病。

  “年事已高,身体衰竭?”

  楚意反问,她根本不信。

  前世一年后都身体健康的祖母,绝不可能身体忽然衰竭!

  萧晏攥住了她的手,凤眸幽深,低声道:“那就是中毒,没关系,若是中毒,还有我啊。”

  他的掌心温暖,让楚意慢慢地冷静下来。

  她回握住萧晏的手,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定了定神,在心里说道:“祖母,等永宁回来。”

  三千羽林军毕竟带着辎重,即使是急行军,也赶不上楚意和萧晏的马。

  此刻已经到了燕国境内,楚意叮嘱过后,将魏含烟交给顾家商铺的一位女掌柜,让她在大军后方带魏含烟缓慢回上京,自己则和萧晏先一步,风驰电掣地往上京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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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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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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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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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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