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哲礼如被大钟撞了一下,一瞬不瞬凝视着折羽,恢复了神色,“太常寺卿此话,本王不懂。”
懂,也要装不懂。
折羽轻笑,修长手指晃了晃建盏,里面茶水黄澄澄沁人心脾。“王妃是个烈性子。倘若王爷招呼都不打,就带女人回去,怕是王妃要恼怒的,一哭二闹都是小事。可王妃的父亲,是这大焱最刚正的言官,王爷难道不怕他参上一本?而陛下又是长情且念旧的人,不然,姒妃何以多年盛宠不衰?到时候将如何对礼王殿下你?”
折羽的一字一句,都扎在了赢哲礼心上。
不错,一哭二闹都是小事,便是上吊,王妃也干过。
然而这件事,被礼王压了下去,折羽怎么会知道?
礼王妃的父亲是御史台官员,朝廷之中,谁不顾忌言官?言官弹劾,甭管有没有错,多大的错,都够喝一壶了。
赢哲礼垂了眸,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太常寺卿入朝不到一年,于朝中官员,倒是颇多了解。”他的语气中不乏讽刺。
折羽笑容可掬,抱拳向天,“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嘛。”
狗屁分忧!
“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女人争风吃醋?”
“王妃之父是言官。”折羽一言以蔽之。
“我大焱对待战俘,历来如此。”
“王妃之父是言官。”折羽重复了一遍。
赢哲礼额角突突,被气的不轻,一连说了几个理由,折羽都是那一句话。
赢哲礼直接指鼻子,怒道:“就算本王不纳那女人,抓几个女人犒劳将士,送于父皇,何错之有?”
他做好了准备,折羽又会八哥一样重复,不想折羽换词了:“我听闻,军中带兵打仗,讲究以身作则。元帅都不被女色所迷惑,不事杀戮,你这仁义之师,旗下将士怎么可肆意妄为?难道将士功高,还在元帅你之上?”
换做平时,任谁被拍了马屁、戴了高帽都会很开心,但赢哲礼高兴不起来。“本王的事,不劳太常寺卿操心。太常寺卿请回吧。”
对方下了逐客令,折羽便也站起身来,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沉。“礼王初到丰城,被裴元宪打乱了步奏,牵着鼻子走,可还记得是谁帮了你?礼王能攻下城池,又是谁打的头阵,从里面开了城门?礼王你今天发出去的捷报,对此只字未提,心中可否有鬼?还是说,礼王自信到,你说什么陛下就会信什么。我手上也有一个本子,能不能到达陛下手中,就看礼王你的了。”
这是威胁,也是阳谋。
折羽以攻城的功劳,换那些女子免遭凌辱。
如果刚刚赢哲礼还可以不理会,现在就是不得不正视了。
他知道太后喜欢太常寺卿和百草诗,陛下的态度则模棱两可,他不敢赌。“不劳太常寺卿提醒,本王知晓怎么做。”
折羽笑着离开议事厅。
**
腊月廿八就这样过去了,百草诗是在腊月廿九,也就是除夕的白天醒来的。
她所在的院子很热闹。全聚坊的大厨在做饭,真一和百小树在烧火,大重楼在打下手,而海东青青卢则虎视眈眈盯着锅,两只狼也入城了。
折羽在房间里贴窗花。
“羽宝,有点歪了。”她睁开了眼睛,虚弱并微笑着说。
折羽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到床边,“我的诗宝,你终于醒了。”
他的手上,还沾着面糊,本想抚摸她的脸,最后又停在半空中,在她的嘴角吻了一下。
百草诗心情不错,咯咯地笑,“我还没刷牙呢,羽宝。”
“不管,就是要亲亲。”
她睡着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多担心。现在他只想揽她入怀,好好疼她爱她。
看着窗户上的冰霜,百草诗感慨,时间如白驹过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羽宝,又过年了啊,我又长了一岁。”
“嗯,我的诗宝,又长了一年的智慧。”
已经十九岁了。
百草诗掀开被子,想下床,折羽一把拉住了她。
“不许乱动,她的伤还没好。”将她的手放在心窝里,他的琥珀双眸温柔如水,“对不起诗诗,是我害得你受伤。如果我……”Χiυmъ.cοΜ
他的嘴被百草诗捂住了,百草诗摇摇头,“不怪你,你又哪里知道呢?这个摄政王这么心狠手辣。”
提到摄政王,总是令人不太愉快的话题。折羽岔开话题,“诗诗,今天过完年,我们就回宛州,去找师傅好不好?你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一定很想念吧?”
百草诗怎么会不明白折羽的心思,折羽是打算找师傅,帮她解蛊。想到这件事,百草诗都会很内疚。师傅为了她离开老家,基本就没享过清福。
“我现在出师了,可以自己治自己,大过年的让师傅奔波不好。”
折羽自是也不舍,可什么比得上百草诗的健康呢?“这件事听我的,乖啊诗诗。”
百草诗被他逗得乐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深深依偎。“羽宝,你实话告诉我,现在焱宋关系怎么样?摄政王去了哪里?他还会反扑吗?
折羽刮了下她的挺翘鼻子,许久没做这个动作了,要重温一下。“现在是战事状态,随时可能打仗。不过,摄政王被我们气吐血了,看起来伤的极重,已经退回了琴州。反扑可能不大,就那身伤,够他养半年的了。”
百草诗放心了些许,可忽然想起一件事。
“羽宝,焱宋关系紧张,裴元宪又退回了琴州,可琴州……琴州有大焱很多商贾,还有山药他们也在琴州……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的确是个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
如果裴元宪连百草诗都下得去手,更何况山药?
折羽之前没顾得上,而现在这个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羽宝?”百草诗摇着折羽的胳膊,小心问道,“过了年,我们乔装去一趟琴州可好?把山药带回来。”
山药还那么年轻,如果因为她被牵连,她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折羽将她的腰肢揽得紧一些,生怕失去她似地,他给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诗诗,年后你暂时还不能动,你的身子需要将养一段时日。这样,我让真一回一趟宛州,接师傅来帮你看病。再让大重楼带着几个得力手下,潜入琴州把山药接出来,你看可以不可以?”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身体太差了,百草诗揉揉满头乌发,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恶补《巫主本纪》,争取早日解开这残余的同衾蛊,健健康康的,不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今天的年夜饭,吃的还算热闹。
真一、大重楼、两个大厨都一起吃的。两只狼围在桌边。
今年百草诗没来得及备红包,但折羽已经替她准备好了。
“喏,这都是夫人给你们准备的红包,见者有份。”
真一是得过红包的,仔仔细细把红封藏进了胸兜里。
大重楼第一次收红包,激动的都结巴了。“这这这,我也有红包吗?我听说,去岁时,陛下给皇子公主们都包了红包,却原来,红包是这个样子啊。”
大重楼虽然贵为驸马,可是不受公主待见,逢年过节也不带他入宫,是以很多事,只是耳听,不曾亲见。
百草诗笑道:“红包压住以往的厄运,这一年都顺顺利利的。以后啊,只要你们还在公子身边,就都有红包。”
即使这个时候,她也不忘为折羽笼络人心。
折羽心里欢喜,有次夫人,夫复何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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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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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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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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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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