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了很多,本就深邃的五官锋利冷硬,狭长的黑眸深沉淡漠,眼中似乎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光亮。
一件黑色的大氅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原本黑绸般的墨发有些干枯,用墨冠束着,衬得他脸色苍白,瘦削。
楚意眨了眨眼,忍着眼眶的酸涩,忽然觉得这样的楚昭,与苏景渊的确很像。
“诸位看我作甚,”楚昭看向忽然安静的四周,又见到楚凛和楚昀,僵硬地勾起唇角,“大殿下与三殿下也在啊,真是……好久不见。”
“老四,你!”楚凛的双目红了红,气势汹汹的上前一步,又硬生生克制住自己一拳落下的冲动,咬牙道,“若不是今日是除夕,我必然要揍你一顿!你为何要做那些事?为什么?”
楚昭并不在意楚凛的目光,也没有解释,他的眼神远远地落到楚意身上,又平静的收回了视线。
他发现,哪怕自己不再是四皇子楚昭了,仍旧没有资格看向她。
自己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四哥,你,你坐我这里吧。”
楚曜小声说道,指着自己身旁的空位,露出虎牙和酒窝。
他虽然从小就害怕楚昭,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事情会变成这样。
楚曜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将眼泪憋回去。
“我已经不是五殿下的四哥了,”楚昭尽量不看楚曜的脸,垂下眸子,卑微的行礼,“一介草民,拜见太后,诸位殿下大人,长公主。”
容太后眯起眸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景渊的事,皇帝已经告诉了她,她原本对楚昭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可是知道他的身世后,又觉得心酸。
他是做了错事,但他最终选择站在范家和自己母亲的对立面。
这样的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
“之前,为何不见本宫和小五?”楚晔低沉地问,玄眸如渊,眼眶却有一抹红。
自从楚昭被关入天牢,他便想去见他,然而他却三番五次让狱卒传话,他并不愿意见自己。
“您是太子,我是庶民,有何相见的必要?”楚昭反问。
楚晔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问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草民做的都已经交待出来,没有隐瞒,也无需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是草民罪有应得。”
楚晔温雅的面容不复,胸口起伏,黑眸都泛起赤色。
“好了,楚昭,你入座吧。”容太后打断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楚昭行礼后,坐到了最末席。
过了一会儿,皇后顾桑桑姗姗来迟,道:“陛下本要与本宫一起前来,没想到临时出了点事,母后,我们提前开席吧。”
“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
容太后点头后,家宴正式开始。
“大哥,你这次回京要待多久?”楚意端着一盏薄酒,走到楚凛面前,努力让自己开心一点。
“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如今苏将军逝去的消息还没传开,要是传开了,蛮戎那边一定会有所异动,边境仅苏白一人,我不放心。”楚凛说道。
“一个月?很好,那在上林苑陪我骑马射箭的事……”
“你既然都会骑马了,自己一个人玩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大哥你怎么这样啊?”
“意儿,你要牢记,你的身体不好,少折腾。”
“……”
楚意早就想让楚凛带自己骑马,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京,没想到他居然拒绝自己。
她缠着楚凛许久,终于,伊云站起来,一把将楚意搂到怀里:“好了好了,意儿,不就是骑射吗,楚凛不管,我管。”
楚意恨不得亲伊云一口:“长嫂你真好,真是个大善人。”
“长,长嫂?”伊云愣住了,重复这个称呼,眼中亮起星星。
“你不喜欢永宁如此叫你吗?”楚意勾着唇,故意问道。
前世的楚凛为燕国征战一生,战死沙场,至死没有娶妻生子,而这一世,楚意喜欢她的大哥能够幸福,快乐。
伊云的脸虽然涨红,却还是忍着害羞认真地说:“特别喜欢!”
她只是没有想到,楚意还有燕国皇族,会这样轻易的接受了自己。
容太后看着楚意,笑着对伊云说道:“你现在,明白为何哀家和所有人,都喜欢小永宁了吧?”
伊云在心里重复着“长嫂”这两个字,望着楚意点头:“我也喜欢意儿,她是我见过最可爱,最美好的小姑娘。”
宴席进行到一半,楚霆骁和张公公一行人赶来,让楚意惊讶的是,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萧晏。
“好消息,好消息。”楚霆骁咳了咳,第一时间看向顾桑桑,一脸快问朕的期待表情。
顾桑桑面无表情,就是不说话。
“皇后,你怎么不问问朕是什么好消息啊?”
“陛下爱说不说。”
“莫要啰嗦,有话就说。”容太后一脸冷酷。
楚霆骁虽然无奈,但还是露出笑容,大声宣布:“老晋皇,死啦!”
容太后皱起眉头:“大除夕的,说这种事情做什么?”
顾桑桑:“晦气。”
这消息的确很突然,傅知礼率先问道:“陛下,此消息是否准确?毕竟,一直都有消息称晋皇病危,病危三年了。”
“不会有问题,这是暗堂刚收到的情报,”楚霆骁道,“如今晋国几名皇子正在争夺皇位,朕也向萧晏确认过了,他的外祖,正是老晋皇。”
众人都听说过萧晏母妃的传闻,闻言也只是微微惊讶。
萧晏道:“晋皇已经在几日前驾崩,并未留下遗旨,最重要的是,他至死没有立下太子之位,所以现在的晋国,已经乱作一团。”
理论上来说,老晋皇是萧晏的外祖父,但一来魏如黛早已与晋国皇族脱离关系,二来,老晋皇从没承认过他这个外孙,所以得到老晋皇驾崩的消息后,萧晏的内心毫无波动。
他只是心里隐隐觉得,魏远山若想登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唉,那老头终于死了,那么大年纪,再不死,朕都替魏远山委屈。”楚霆骁看着萧晏感慨。
毕竟,老晋皇说要驾崩已经说了很多年,他的外孙都长大了,儿子却连个太子都不是。
容太后幽幽地说:“一把年纪?皇帝注意一下,哀家也一把年纪。”
“咳咳,他怎么能跟太后您比,您定然会长命百岁,寿比南山的!”
“如此一来,晋国想必还要乱上一阵。”
傅知礼分析起此事的影响,不知不觉,明明是个“外人”的萧晏就混进了皇族家宴。
楚霆骁回过神,一直打量着楚凛与伊云,楚晔与傅芊芊。
酒过三巡,傅知礼忽然跪下,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楚霆骁猜到了他要说的和傅芊芊有关,但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何事?可是永嘉县主与太子的事?”
傅芊芊与楚晔的面色同时一变。
傅知礼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与女儿,毅然开口:“臣想请陛下为小女与岑家公子,岑霄赐婚!”
楚霆骁彻底心碎。
楚晔反应过来,有些惊讶的上扬起唇角。
原来傅家不想将女儿嫁给自己,这真是一件幸事。
楚意向楚霆骁耸了耸肩膀,道:“父皇,永宁前几日已经提醒您了,您看,没骗您吧。”
楚晔也配合地说:“这是好事啊,芊芊的身份的确配得上被父皇您赐婚,岑霄儿臣也知道,如今是羽林军左都尉,武艺高强,一表人才,两人实在是男才女貌,很是相配。”
“六六,你让朕静静,”楚霆骁愤怒的看向楚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朕问你,不说岑霄,你觉得永嘉如何?”
他话音刚落,就呲牙“哎呦”一声。m.xiumb.com
顾桑桑不动声色地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道:“陛下,你非要强行拆散芊芊和那个岑霄?你可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楚霆骁固执地说:“朕也是为了这逆子好,万一他心里其实喜欢着永嘉呢?他们年纪相仿,从小又一起长大,朕觉得很合适,而且这瓜,甜不甜的,先扭下来再说嘛——”
顾桑桑的手指动了动:“是吗,那我也可以先拧一拧陛下再说。”
这时,楚晔上前一步,在傅家三人紧张的目光中,在楚霆骁期待的眼神中说道:“启禀父皇,儿臣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但此人,并不是永嘉县主。”
除了楚霆骁,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定了定神,开口道:“陛下,芊芊与岑霄情投意合,此事我也没有办法。”
她从前的确想过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但事与愿违,女儿对太子无意,而她更希望女儿后半生能够幸福开心。
楚霆骁表情一僵,半晌,只能无奈的应下:“永嘉与岑霄的确是金玉良缘,张德胜,拟旨去吧。”
唉,为什么他只是想让这群逆子听话,就这么难呢。
果然都是逆子,只有六六单纯懂事。
既然太子并不喜欢傅芊芊,而傅知礼又亲自请求赐婚,楚霆骁也没办法再拒绝。
傅芊芊激动地多吃了两碗饭,楚晔也放下心。
看来这一世,两人做不成夫妻,彼此都高兴。
楚意也很满意,想起楚晔喜欢的人,低声问道:“萧晏,你可知耿川的妹妹,耿听雨?”
萧晏刚想摇头,脑海里关于耿听雨的事情不由自主浮现。
他原本带着淡笑的面容瞬间冻结,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她家世如何?我记得,耿家也是将门,他们家在邺都算是士族吗。”
“那个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还有她哥哥耿川,你都少接触一些。”萧晏严肃地说。
呵呵,楚意不提他还想不起来,前世阿意误会耿听雨喜欢自己,差点让自己娶了她做侧妃。
如此就算了,他也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让阿意开窍,但后来,那个女人实在是变本加厉,整日纠缠阿意!
他的意儿太有魅力,导致他不但要防备男人,连女人都要提防!
至于耿川,萧晏已经单方面掐断了耿川对楚意的惦记。
楚意十分疑惑,前世耿听雨整日来豫王府找自己,应该是想借着自己怀念楚晔,在自己看来,她的品性不坏啊?
“什么叫不是正经人?”楚意奇怪地问,“兄长与耿听雨情投意合,两人互通书信一年多了,我也只是想帮他打听一下,邺都耿家现在的情况。”
萧晏脑海中闪过一道精光,蓦地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耿,耿听雨喜欢的是太子?”他说话都结巴起来。
“正是,但你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兄长让我保密的。”
萧晏记忆里的情景一一浮现,他终于知道耿听雨为何天天缠着楚意,还一把年纪未出阁,原来是喜欢死了的楚晔。
那前世,自己岂不是冤枉了她,无缘无故把耿川揍了一顿?
罢了,就当是提前打的,反正耿川是自己手下。
想明白了这一点,萧晏的唇角愉悦的上扬起来,悠然说道:“臣对耿听雨也不太了解,不过,既然是太子的意中人,臣愿帮公主调查一番,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此事就拜托给你了。”
转眼间到了午夜,众人齐聚在观景台,楚意醉意朦胧地仰起头,望着无边夜色。
只听“嗖”地一声,耳边炸响,她不禁睁大眼睛。
耀眼的烟花划破黑暗,在漆黑的天幕绽放,倒映在她的眼底,也照亮了屋脊上的皑皑积雪。
有微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萧晏抬起手,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要用尽力气,才能克制住亲吻她的想法。
楚意忽然清醒了几分,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勾住萧晏的手指,喃喃道:“萧晏,明年除夕的时候,你还会在吗。”
“此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在。”他认真地说。
“可是这里并不是你的家……今天是除夕,你不要难过哦,如果你难过的话,你就看天上的月亮,上京与邺都,都是一样的月亮。”她又说道。
周围都是燕国人,他一个人孤单的生活在这里,每逢佳节倍思亲,现在是除夕团聚的日子,楚意心想,萧晏心里应该不太好受。
萧晏看着楚意通红的脸,心都化了,勾着唇道:“今晚没有月亮。”
楚意皱起眉,眼前有些模糊,的确只能看见烟花。
“是哦。”
“但是月亮,已经在我的心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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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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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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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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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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