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瑾望着茶盏中潋滟的茶水,一言不发。
朱瑄停下来,咳嗽了几声,缓缓地道:“司礼监迟早要撤除,不过不能操之过急。内阁和司礼监相互对立,必定导致朝政紊乱,若司礼监被废,官员党同伐异,互相攻击,继续纵容司礼监,内阁势弱,官员敷衍了事,宦官擅权。唯有两者和平共处、通力合作,紧密配合,朝堂才能稳定,内阁司礼监互相协作,六部官员各司其职,方能改善现在的局面。”www.xiumb.com
嘉平帝荒废朝政,朝中阁臣碌碌无为,政治**,传奉官滥觞,宦官跋扈,民不聊生,内库已经无钱可用,军备废弛,各地起义不断,军户大量逃亡,两广、山东、山西、四川、江西接连发生兵变,军队的战斗力大不如前,而边疆地区从来都不曾太平过。
国朝早已岌岌可危,如若不能加以改良,必将走上末路。
朱瑄抬手,近侍走上前,送上一份名单,他接过,递给罗云瑾:“前任掌印太监,或霸道,或暴虐,或阴狠,有恶名昭彰的奸佞,也有能名列《妍范》的贤能内宦。”
《妍范》中记载的是历代正直忠诚的宦官。
罗云瑾凤眸微垂:“太子认为我可以忝列《妍范》?”
朱瑄道:“你的志向应该不止于此,位列《妍范》,哪里比得上流芳千古?”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太子太高看我了。”
朱瑄笑了笑,面色苍白:“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结果?”
声音柔和虚弱,却有气吞山河的雄浑气势。
这一刹那,罗云瑾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是金兰的丈夫,而是一国储君,是将来的帝王。
“为什么是我?”他轻声问。
朱瑄掩唇咳嗽,道:“孤需要一个能够自我约束的内官,他必须饱读诗书,才华出众,能够和朝中重臣达成默契,互相配合,既能统领司礼监,又能压制内阁,还不会利欲熏心。司礼监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也没有比你更优秀的人。”
罗云瑾摇头:“我这些年手染鲜血,手下也有冤魂。”
朱瑄神情淡然:“孤找的是能担得起朝纲的英才,不是君子。”
君子爬不到高位,满朝文武,真正清清白白、一干二净的能有几个?他不在乎大臣有没有污点,只要没有什么大的瑕疵,有真才实学,踏踏实实办实事,能够为他所用就行。
君子用其贤,小人用其才。
他道:“我不能向你承诺什么,我只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或许我将来也会忌惮猜忌于你,我不知道自己将来的举措能不能改善朝中的困局……”
“不过有一条我可以向你保证。”
罗云瑾撩起眼皮,直视朱瑄。
朱瑄看着他,道:“我会尽己所能任用贤能、远离奸邪,我生于忧患,一定慎而又慎……以后或许还会出现像薛侍郎那样蒙冤的忠臣,我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尽量保全。”
“罗云瑾,你救不了你的祖父,救不了过去的自己,不过你可以救下其他人。”
“孤没有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亦没有那样的能力,但是孤会尽己所能,让世间少一些像你祖父那样含冤而死的清官,少一些无辜被牵连的薛季和。”
罗云瑾手指轻轻颤动了几下,沉默了很久。
朱瑄没有催促他做出决定,放下茶盏,站起身:“你我这样的人,即使历尽磨难也不会轻易认输。”
言罢,转身离去,锦袍袍角划过金砖地,背影清瘦。
罗云瑾拿起那份名单。
原来朱瑄说的放他走,并不是逼他离开京师,而是真正放他自由。
……
宫中发生这么多事,整个北直隶都传遍了。
金兰待在内殿之中“养伤”,虽然足不出户,不过每天都能从小满那里听说朝堂和后宫发生了什么。
嘉平帝再次和朝臣赌气,整日待在后殿和道士张芝设坛做法,后来嫌宫中不清净,干脆直接搬去西苑离宫。
周太后外风入体,不能行走,几次派宫人去西苑传召嘉平帝。嘉平帝去了一次仁寿宫,没敢进屋,站在侧间里,隔着一道帘子向母亲请安,被周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仁寿宫再传召,嘉平帝推病不去,命薛娘娘、李选侍和其他宫眷住在仁寿宫侍奉汤药,代他孝顺母亲。
王女医说金兰的腿上还没养好,不宜挪动,她不必去仁寿宫挨骂,过得十分清闲。
周家公子再次被抓,举世瞩目,南直隶传回消息说钱兴已经病死,刑部这次不敢包庇周家公子,三司会审,最后判了流放。
审理结果公布的那天,京师百姓奔走相告,欢欣鼓舞,据说还有放炮竹的。
天气转凉,阶前庭间落英缤纷,花障上缠绕的藤蔓也渐渐泛黄,平添几分萧瑟之意,宫人纷纷换上罗衣。
金兰悄悄出了一趟宫,去药王庙祭拜淑妃。
哭谏事件看似很顺利地解决了,其实影响非常深远,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朱瑄这些天非常忙,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用膳的时候还会被请出去和东宫属臣议事,昨晚她等到半夜他才回来,怕打扰到他,她假装睡熟了,等他谁着以后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身上有些发热。
金兰给淑妃烧了几炷香,找大和尚讨了平安符和温补的方子,回宫以后,把平安符塞在朱瑄的枕头底下。
宫人来报,昭德宫的宫女下午过来探望金兰,让杜岩打发走了。
金兰没在意,洗漱之后换了衣裳,散着头发,靠坐在窗前看书。
帘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杜岩一溜小跑,奔进内殿,先告罪,然后道:“殿下,郑娘娘来了!扫墨去外面拦着了,郑娘娘非要进来!”
金兰怔了怔,郑贵妃居然来了东宫?
她立刻放下书,挪到里间床上躺着,宫女帮她包扎了腿,刚刚盖好锦被,头戴金丝髻、装束华贵的郑贵妃在宫人的簇拥中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宫女内官拦在槅扇前,笑盈盈地道:“娘娘请坐。”
郑贵妃嗤笑一声:“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太子妃!”
金兰朝杜岩几人点点头,杜岩和小满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卷起珠帘。
郑贵妃示意自己的宫人留在外面,只带着桃仁踏进内室,走到拔步床边,细长眼眸环顾一圈,慢慢抬起手。
桃仁站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坐下。
金兰靠坐在床栏上,肩上披了件氅衣,长发松松挽着,珍珠发带垂在肩头,粉面桃腮,肤如凝脂,一双乌黑明媚的眸子,不笑时眼中也有笑影,温柔可亲。
瞧这英姿勃勃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根本没病!
郑贵妃坐在床边,打量金兰几眼,视线落到金兰那条特意包扎的腿上,翻了个白眼:“装得还挺像。”
太子妃刚刚“告病”,不久之后宫里宫外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真是凑巧。皇太子倒是会疼人,知道提前布置,让太子妃远离纷争。
金兰笑而不语:“娘娘打发人过来问一两声就行了,不必亲自来探望。”
郑贵妃冷淡地道:“本宫不是来探望你的。”
金兰笑了笑,客客气气,冷淡而疏远:“娘娘有什么话说,派人传话就可以。”
郑贵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忍了忍,道:“本宫今天来……是为了宝哥。”
金兰不说话。
郑贵妃停了下来,坐在床前,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桃仁轻轻咳嗽了一声。
郑贵妃回过神,收起惆怅之色,抬起下巴,恢复平时一贯的倨傲神情,道:“宝哥和你有缘,我养他这么多年,难得看他这么喜欢谁……”
不等她说完,金兰道:“宝哥是娘娘的爱犬,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郑贵妃顿了一下,面露失望之色,随即自嘲地一笑。
她在想什么呢?太子妃虽然仁善宽和,愿意舍命去救宝哥,也愿意不计前嫌救她,但是终究厌恶昭德宫,不愿和昭德宫亲近,每次在宫宴上看到她,太子妃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不会主动和她攀谈。太子妃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昭德宫。
郑贵妃抬起脸:“太子妃心善,以后宝哥要是流落到你跟前,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宝哥毕竟是你救的。它只是个畜生,什么都不懂,太子妃不需要费心养着他,能赏他碗饭吃、不叫他被人捉去炖了就行。”
金兰想了想,面色不改,点点头,平静地道:“我可以答应贵妃。”
郑贵妃眯了眯眼睛,唇角勾起。
太子妃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静理智,她嘱咐太子妃照顾自己的爱犬,太子妃神色如常,一点都不诧异,也是个心性沉稳的。
郑贵妃伸手抚平襕裙皱褶,问:“太子妃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本宫年长于皇上,却能始终荣宠不衰?”
金兰没说话。
郑贵妃自顾自地接着道:“因为本宫和皇上曾经相依为命,皇上依赖本宫,这是其一。本宫了解皇上,知道他的性情和喜好,善于逢迎皇上,皇上喜好游猎,每次他出游时,本宫必会戎装同行,这是其二。”
“其三,本宫知道想在宫中立足,还必须有自己的耳目,必须培植自己的人手。钱兴狡诈贪婪,元辅郑茂奸猾,他们利用本宫讨好嘉平帝,借着本宫的名头迅速升迁,本宫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内廷有钱兴,外朝有郑茂,京中一旦有风吹草动,本宫都会第一个知道。”
郑贵妃想起旧事,得意地轻笑几声,“当年吴皇后年轻骄纵,以为她是皇后就能为所欲为,殊不知她早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本宫怂恿皇上废后,宫中内官没有一个提前给她报信,她孤立无援,怎么可能斗得过本宫?”
光有皇帝的宠爱根本不足以在宫中站稳脚跟,郑贵妃是宫女出身,见识虽浅,却懂得要怎么做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她不仅要牢牢掌控后宫,还必须在前朝培植自己的亲信,虽然郑茂不堪大用,但至少和她利益相关,不会和她对着干。
郑贵妃看一眼金兰,不无讥讽地道:“太子妃比本宫幸运多了,你是皇太子妃,名正言顺,深得人心,治下宽和,不必费心就能笼络宫人。”
她费尽心机才控制内廷,金兰根本不必发愁这一点。
郑贵妃冷笑了几声,掩下嫉妒和不甘,道:“还有一点……本宫审时度势,识时务,皇上喜欢美人,本宫就帮他物色美人。”
她这次停顿了更久的时间,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敛去。
片刻后,她站起身,裙琚扫过床沿,背对着金兰,缓缓地道,“本宫观皇太子对你倒是真情实意……我生平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太子若能一直如此,那太子妃当真是有福分,假如太子将来变了心,太子妃也不必太在意,本宫能做到的,太子妃也能做到,而且会比本宫做得更好。”
言罢,她轻哼一声,下巴抬得高高的,搭着桃仁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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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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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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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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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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