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脸色微变。
杜岩从里面跑了出来,小声道:“千岁爷……今天殿下从仁寿宫回来,有点不舒服,刚才殿下坐在书房里看书等千岁爷,怎么坐都难受,小的劝殿下歇下,殿下起先不肯,后来撑不住躺了一会儿,小的看殿下睡着了,不敢叫醒她。”
朱瑄眉头紧皱,脚步陡然加快:“怎么会不舒服?有没有请太医?”
杜岩轻声答:“请过太医了,喝了些红枣甜汤。”
朱瑄会意,快步走进暖阁。金兰睡在南边软榻上,身上衣裳没脱,盖了层被褥,灯火昏黄,笼在她侧脸上,她手里还握着一本《五岳游草》。
宫人起身相迎。
朱瑄眼神示意宫人退出去,走到软榻前,轻轻抽走金兰手里的书,低头看她。
金兰睡得不沉,感觉到软榻前人影晃动,揉揉眼睛醒了过来:“五哥,你回来了。”刚睡醒,声音软绵绵的。
朱瑄按住她:“别起来了,你不舒服就躺着,我去洗漱。”又问,“烧了汤婆子没有?”
金兰小腹一抽一抽的疼,想了想,点点头,躺回枕上:“有汤婆子。我今晚没胃口,刚才喝了一碗甜汤,不觉得饿,你洗漱了自己用膳罢,我吃不下。”
她和郑贵妃说话之后就回了东宫,突然觉得小腹疼得厉害,王女医给她开了药。
朱瑄嗯一声,一件一件帮金兰脱下外面的衣裳、罗袄、短衫、褂子,等她重新躺下睡好,坐在床沿看她。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里头热乎乎的,汤婆子刚换过热水。
金兰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只好睁开眼睛,笑着推了推还坐在床边的朱瑄:“五哥,你出去吧,你坐在这儿我睡不着。我身上难受,今晚自己睡。”
她浑身难受,笑着的时候也有气无力的,脸色苍白。
朱瑄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暖阁里,金兰昏昏沉沉,刚刚睡着。他摸了摸她的脸,留下杜岩和小满守着,出去用膳。
月牙桌上摆好了碗筷,应季的爆炒羊肚、迎霜兔、炖羊肉、糟瓜茄,八宝馒头,蝴蝶卷子,羊肉水晶角子,清蒸鲈鱼腩,木樨糕子汤,另有一只攒盒装着甜食房新做的面点,虎眼糖和鲍螺。
一个人吃饭没什么胃口,朱瑄就着糟瓜茄吃了半碗鸡丝龙须面就撂下了筷子,指着鲍螺对宫人道:“送到暖阁去。”
他记得金兰爱吃这个,天气越来越冷,正是拣鲍螺的时节。
宫人应是。
帷帐静垂不动,他吃饭、走动、吩咐宫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内官走路的时候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金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锦被里的汤婆子还是热的,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汗津津的,衣衫紧贴在滑腻的皮肤上,不大舒服。她躺着一动不动,不想动弹,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几声,肠胃微微抽搐——从仁寿宫回来之后她就没吃什么,只晚上喝了一碗热甜羹,肚子饿了。
槅扇前黑魆魆的。
金兰想起身吃点东西,可身上懒懒的,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也不想叫小满他们过来伺候,大半夜的惊动太多人不好……她迷迷糊糊地想,闭上眼睛。
锦被底下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继续睡,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有人走到床榻边俯身看她:“圆圆肚子饿了?”
金兰睁开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
朱瑄站在床榻前,头上还束着网巾,穿了件云罗道袍,低头看她,黑暗中双眸幽深暗沉。
她以为他今晚一个人在寝殿睡。
朱瑄扶金兰坐起身,抓了条薄被裹住她,塞一只大软枕让她靠着,轻笑着刮了刮她鼻尖:“你肚子叫得那么响,把我吵醒了。”他知道她不舒服,没有和她同榻睡,让宫人收拾了另一张床榻,靠坐着看治河奏疏看到半夜,刚吹灯睡了一会儿就听到她这边有动静,立马醒了。
金兰脸上微红,笑着说:“夜里没有胃口,一觉睡醒又觉得肚子饿了。”
朱瑄笑道:“有胃口就好,我让人传膳,想吃什么?”
金兰摸了摸肚子:“不必太麻烦,夜里吃多了也不好,煮碗面就行……搁点鱼片,我想吃鱼,有炖火腿也行。”
本来不觉得有多饿,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什么都想吃,又道:“还想吃香糟鹅掌。”
朱瑄笑了笑,大手盖在她肚子上:“看来是真饿了。”
他用晚膳时让人送进暖阁的攒盒就搁在软榻旁,还没动过,他挑了枚鲍螺递给金兰:“先吃点填填肚子。”
金兰接了,打开攒盒选自己喜欢吃的。
朱瑄觉得她捧着攒盒小心翼翼吃果子的模样很像自己以前养的一只鸟,小胖鸟半夜饿了会叽叽喳喳叫唤宫人给它换米换水。
他含笑看着金兰,金兰忍不住看他一眼:“笑什么?”攒盒往他跟前一递,“你也吃点?”
朱瑄摇摇头,笑而不语。
守夜的宫人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手擎灯烛掀开帷帐进殿服侍,朱瑄命传膳,金兰要起来,朱瑄按住她:“就在这里吃,别折腾了。”
宫人将南漆小炕桌抬到软榻上,不一会儿杜岩就提着黑漆描金攒盒进殿,先盛了一碗金兰点名要的鱼片龙须面。
汤面热气腾腾,金兰拿起筷子就吃,面条细软雪白,鱼片滑嫩柔软,撒了碧绿的芫荽,汤汁鲜美浓郁,她吃了面条,连面汤也喝完了。
朱瑄晚上吃得少,看她吃得香甜,不由得食指大动,示意杜岩也给他盛一碗面条。
吃完了面,宫人扶着金兰去净房洗漱,她换了身衣裳回到寝殿,朱瑄靠坐在床边看书,起身拉她坐下:“过来靠一会儿,刚吃了面别马上睡。”Χiυmъ.cοΜ
金兰坐下,朱瑄放下书,弯腰给她脱鞋。
宫人吓了一跳,抢着上前,朱瑄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金兰虽然不舒服,不过还是可以自己脱鞋的,刚想收回脚,朱瑄按住她的腿,手指解开绣鞋上的纽绊:“别动,今天我来服侍你。”
帷帐里他低沉温柔的嗓音格外好听,金兰不禁一阵心悸。
被褥里塞了汤婆子,暖烘烘的,金兰怀里抱了只小暖炉,脚上踩着汤婆子,靠坐在床栏边,惬意地舒口气。朱瑄也脱了外袍上床,掀开锦被,把她搂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左手伸到锦被底下摸索了一阵,盖在她肚子上。
“还疼吗?”
她靠在他臂弯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水沉香味,摇了摇头:“这会儿不疼了。”
朱瑄低头亲了她一下,右手拿起床边的书,接着刚才看到的地方继续看。
金兰睡不着,乖乖地靠了一会儿后开始折腾了,一会儿抱着朱瑄的胳膊,嘴里喃喃低语,一会儿摸摸他胸膛,一会儿抬头亲亲他的下巴,柔软馨香的身体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时不时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朱瑄心浮气躁,书里的内容一句都没看进去,叹口气,丢开书,捉住金兰乱摸的手:“别闹了,今天不是难受吗?”说话时声音压得低低的,手臂有些紧绷。
金兰立刻不动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最近长胖了没有。现在宫里都说东宫的伙食好,他这么瘦,应该长胖点。
她毫无睡意,拿起朱瑄丢开的书,匆匆扫一眼,是写治河的。她想起听来的消息,问:“我听说刘敬上疏建议先修复新河?”
朱瑄点点头:“这两天旨意就会下来。”
金兰面露惊讶:“大臣没有上疏反对此事?”
她最近翻阅了不少治河方面的书,了解越多,越佩服宋素卿的才能,他虽然小节有亏、御下严苛,但具有丰富的治河经验,而且思路大胆、处事果决,放眼朝堂,无出其右者。朝中大臣不认同宋素卿的治河方法,可他们也没提出比宋素卿的治河策略更好的法子。之前治河总理大臣走马灯一样换了又换,前几任完全遵循以前的治河旧策,没有一个能很好地治理水患,这说明因循守旧不可取,为什么刘敬他们还是一意孤行?
朱瑄冷笑:“他们不会反对,朝中大臣多半站在刘敬那一边。”
金兰眉头轻蹙:“那会不会影响你和宋素卿现在的工程?”
“会有影响……不过不碍事,我早料到会这样。”朱瑄搂着金兰,慢慢地道,“关于治河之事,朝中大臣各有主张,说来说去,大同小异,他们根本没有治理黄河的信心和毅力,认为黄河水患永远不可能治理,与其耗费心思治理黄河,不如全力保证漕运的畅通。”
金兰叹口气:“古有大禹治水、愚公移山,李冰父子建都江堰,使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黄河水患难以治理,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任它决堤,既然以前的法子不能用,那就换个法子,失败了再换一个法子,一代代坚持不懈,总能摸索到好的方法……”
纵观历史,人什么时候真正认过输?天定胜人,人亦能胜天。朝中大臣乃济世之才,国之名士,肩负与君王共治天下的责任,怎么能轻易放弃治理水患?就算宋素卿的法子也失败了,那也能给后人警醒,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朱瑄摸了摸金兰的头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事关利益,文官不会管那么多。”
他在舆图上划出那个圈以后,徐甫就知道刘敬的奏疏一定会得到大部分人的响应。宋素卿治理水患,解救的是沿岸劳苦百姓,却可能淹没世家大族的田地。刘敬开凿新河却能保证许多人的利益。如果宋素卿的法子奏效,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朝廷能够确保当年的税收,但这和文官有什么关系?
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利益。
金兰听得齿冷心寒。
朱瑄幽幽地道:“圣上就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和文官赌了一辈子的气……”
嘉平帝曾经立志要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当大臣批评他纵容周太后的族人时,他心虚不已,安抚了那个大臣,劝周太后的族人安分守己,还开私库赏赐大臣,以示自己会虚心纳谏的决心。
后来他发现那些上疏弹劾周家的官员私底下包庇他们自己的族人鱼肉乡里、侵占良田,锦衣卫将证据送到龙案前,那几个大臣还在痛哭流涕地为自己狡辩。
嘉平帝对心腹太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与其被虚伪狡诈的文官牵着鼻子走,不如宠信宦官。
金兰心里一动,紧紧地抱住朱瑄。
朱瑄笑了笑,她总能很快发现他心底的阴郁念头。
他搂着她,低头亲她的眼睛。
嘉平帝既想当一个好皇帝,又想无拘无束不受文官掣肘,希望文官像书里颂扬的那些贤臣一样个个光明磊落,愿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好处都要占,一旦对现实失望就自暴自弃地躲进深宫炼丹修道,不问朝政。
文官确实一肚子算计,他又何曾拿出帝王的气魄和胸襟?他可以有私心,大臣为什么不能有?
历朝历代,朝堂上有几人真的能对帝王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这次刘敬上疏建议开凿新河是文官第一次和朱瑄起冲突,嘉平帝特意把朱瑄叫到乾清宫,问他有什么打算,言辞之间流露出了些许幸灾乐祸。
朱瑄淡淡地道:“儿臣自当尽心协助宋总督治理黄河。”
嘉平帝看着他,出了一会儿神,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朱瑄搂着金兰:“圆圆放心,我不会像圣上那样。君子用其德,小人用其才,朝堂上如果个个都是正人君子,那才是怪事。”
金兰嗯一声,“五哥,我陪着你。”
两人相拥着说话,谈的是朝政大事,心中却都很平静,不一会儿都睡着了。
刚睡下不久,帷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杜岩白着脸进殿通禀:“千岁爷,乾清宫的张公公下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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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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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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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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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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