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养娘丫鬟顿时作鸟兽散。
刚才还人头攒动,一转眼,空空荡荡,只剩下剪春一个人。
“枝玉……”
金兰扯扯贺枝玉的衣袖,乌黑漆亮的明眸盛满了欢喜。
枝玉似乎很不耐烦,听到姐姐唤自己,眼神依旧冷淡,表情却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回头愤愤地瞪金兰一眼,“撒什么娇呢?”
她五官凌厉,不笑的时候本来就有点凶相,此时又故作冷漠,语气粗鲁,看起来更凶。
金兰没有被黑着脸的妹妹吓跑,眉眼微弯,笑得乖巧甜美,一脸无辜地道:“我哪有撒娇?”
枝玉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撒娇也没有用!现在我一肚子火,不想看见你!饮子和面果是不是你让人送的?太难吃了!”
说着一扭头,一阵风似的,噔噔噔噔走了。
来如狂风,去似闪电,声势如雷。
杜岩心中暗暗称奇,如果贺枝玉真是雷霆,那太子妃一定是能化雷霆为雨露的女菩萨……
金兰目送枝玉离开,问弯腰捡花的剪春:“我刚才真撒娇了?”
她不觉得自己在撒娇呀,她只是朝枝玉笑而已。
剪春捡起地上零散的花枝,“小姐,我早就和你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枝玉小姐都觉得你在撒娇。”
金兰一笑而过。
杜岩上前,笑着插话说:“殿下和四小姐只差了两个月,瞧着倒是四小姐更像姐姐。”
金兰轻笑:“亲戚也都这么说。”
枝玉脾气暴躁,一点就炸。她天性随和又是姐姐,和枝玉相处时多有忍让,在外人看来枝玉这个保护者更像姐姐。她并不介意被人错当成妹妹,每次被错认都是付之一笑,毕竟也只隔两个月。枝玉就不一样了,她特别喜欢当姐姐,为此不惜拿她最心爱的头面首饰引诱金兰叫她姐姐。
金兰偏不肯叫枝玉姐姐,枝玉气得什么似的,又舍不得对金兰发脾气,只能在亲戚面前冒充姐姐,每次被认错她都会很高兴。
杜岩看着眉飞眼笑的金兰,心中十分得意:他这一步走对了!太子妃和妹妹果然感情很好!他今天送贺枝玉回家,旁人还提点他别对贺枝玉太热情,以免太子妃不高兴,好在他为人谨慎没有对贺枝玉颐指气使,不然回头贺枝玉在太子妃面前上眼药,他找谁说理去?
今天他送贺枝玉返家,不仅没有得罪太子妃,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在今天之前,杜岩觉得金兰腼腆内向,举止有些畏缩胆怯,虽是个青春貌美的小娘子,但成为东宫太子妃还是太稚嫩了点。
直到贺枝玉回家,金兰和贺枝玉说话,虽然姐妹俩只有短短一两句交谈,可金兰却像完全变了个人,活泼娇憨,天真明媚,整个人焕发出明丽灵动、熠熠生辉的神采,一举一动间带着一种婉转慵懒的娇柔,因为年纪小,柔中尚只有不知世事的天真,并无让人魂酥骨软的妩媚之态,但顾盼间无意流露出的嫣然风致已经足够让人心痒了。
难怪贺枝玉觉得她在撒娇,被她那双含笑的眼睛盈盈望一眼,满屋子的光线都陡然亮堂了几分,谁招架得住?
明明是同一张脸蛋,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在父母面前的金兰沉静寡言,规规矩矩,只是个听话的庶女,在妹妹跟前的金兰则光彩照人,活泼明媚,如拂去蒙尘的明珠,陡然迸射出灿烂光华,叫人眼前一亮。
杜岩暗想:千岁爷眼光果然毒辣。
……
宫人离开后,贺老爷找到躲在房里摔东西泄愤的贺枝堂,让管家请出家法,把儿子打了个皮开肉绽。
贺枝堂硬撑着没求饶,后来实在受不住了,眼泪哗哗直淌。
祝氏闻讯赶到,搂着面如金纸的枝堂大哭不止:“拢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打死了他,以后谁给我们老两口送终?”
贺枝玉站在贺老爷旁边,闻言皱眉道:“娘,你别总是护着枝堂!他这么大了,读书识字的,也该懂道理了!今天家里来的是东宫的内官,他说的那些话传不出去,如果来的是其他内官呢?咱们家还要不要脸面?我要不要脸面?金兰要不要脸面?赐婚的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枝堂胡言乱语,迟早会惹祸带累全家!与其让他到处惹是生非,不如打断他的腿!”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架势像是恨不能亲自动手打断贺枝堂的腿。
别说祝氏信以为真,连贺老爷也吓着了,忙挥手示意管家等人离去,转身安抚女儿:“你弟弟调皮是调皮,也不至于打断他的腿吧?他就是气不过而已。况且他还小呢……”
贺枝玉冷笑:“爹,连你也糊涂了,金兰现在是皇太子妃,枝堂骂金兰就是骂太子,太子是君,我们是臣,尊卑有别,他指着金兰的鼻子骂人,你以为打他一顿这事情就算过去了?东宫内官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都记着呐!我这是为枝堂打算。”
贺老爷强笑着道:“东宫的内官一点架子都没有,没那么严重吧?”
贺枝玉怒道:“您是金兰的爹,东宫内官敢在你面前摆架子吗?他们面热心冷,笑里藏刀,哄人的时候说话跟唱歌一样好听,一转眼说翻脸就翻脸,您真信他们是好人?别做梦了!”
贺老爷无言以对。
祝氏抹泪道:“你何苦和你弟弟较真?宝哥还不是为了你!”
贺枝玉冷冷地瞥一眼躲在祝氏怀里的贺枝堂,冷哼:“他要是真为了我就该懂事些,听了别人的挑唆回家欺负自己的姐姐,这是为了我?我可没有这么贴心的好弟弟。”
祝氏又急又气又怒,贺枝玉一回家就先回房拜见她这个当娘的,母女俩痛哭一场,她伤心之余也有点欣慰,以为从不和自己亲近的女儿终于认清金兰的真面目,知道亲娘才是一片苦心为她好,没想到女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还是偏着那个庶出的姐姐!
“阿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怎么事事偏心阿妹?要不是她,你就是太子选侍了,宝哥为你委屈,你还在这里偏帮外人!”
贺枝玉脸色一变,“谁说我会当太子选侍?”
祝氏一愣,眼泪都忘了掉,呆呆地道:“仁寿宫的内官亲口对我说的……”
不止一个内官信誓旦旦对她说周太后很喜欢枝玉的人品,还有内官私底下告诉她枝玉的册封诏书都写好了,提醒她预备好接旨的家伙事。
祝氏一脸呆滞,枝玉不用问就知道父母肯定都被内官骗了,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还说什么了?”
祝氏察觉到女儿身上快压抑不住的怒火,不由一阵心虚,怯怯地道:“他们还说太后娘娘亲口和身边近人说要封你当太子选侍,说你生得好性子也好,除了郑贵妃,宫里的娘娘都喜欢你……”
枝玉脸上阴云密布,不等祝氏说完,冷笑:“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如果他们说我能当太子妃,你们也信了?”
贺老爷张口结舌,祝氏不敢说话。
祝氏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又因为多年无子心中烦闷,贺老爷年轻时也有点脾气,夫妻俩磕磕碰碰时常吵架,难免疏忽了女儿枝玉。出于补偿心理,祝氏和贺老爷这几年对枝玉百依百顺,可惜为时已晚,枝玉早已经养成了敏感多疑、冷淡急躁的性子,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去争去抢,和父母十分疏远,但在亲戚们面前又能装出一副稳重大方的姿态。贺老爷夫妻俩不仅不敢管枝玉,还有点怕这个女儿。女儿入选秀女后,夫妻俩不怎么担心她被人欺负,反而忧心其他秀女可能会被女儿坑害……wWW.ΧìǔΜЬ.CǒΜ
这也是为什么枝玉入选全家高兴、而金兰被册封为太子妃全家愁眉苦脸的原因之一:枝玉不甘心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普通小门小户只会束缚她的天性,她要是嫁个普通人,迟早会闹出大事,入宫正好给她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金兰温婉柔顺,随遇而安,即使嫁去有两个厉害嫂子的陈家也能把日子过得和和顺顺,但是皇宫不是小门小户的陈家,她早晚会丢了性命。
祝氏想起自己这些天当着丫鬟养娘的面说了不少枝玉已经中选的话,追悔莫及:“那为什么内官让我们进京?”
枝玉皱眉道:“除了咱们家,还有另外几个秀女的家人也进京了。”
祝氏和贺老爷身形一僵,交换了一个底气不足的眼神。
他们离开老家时,亲戚们都来道贺,夫妻俩没敢露口风。但上京路上内官一直有意讨好,进京以后又常有内官登门送来枝玉的信件,夫妻俩慢慢放下戒心,以为枝玉真的如内官所说内定了选侍。
眼看父母被自己吓得一声不吭,枝玉深吸口气。
她住在宫里,虽然偶尔能和家里人通信,但信上不能明说选秀的事。爹娘没见过世面,被狡猾奸诈的内官骗得团团转,也属正常。想来所有秀女的家人应该都在内官的控制之中。
枝玉缓和了神色,淡淡地道:“我就知道我早晚会被你们坑死。”
贺老爷和祝氏对望一眼,心中悲苦:他俩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贺枝玉敛容,一字一句道:“爹,娘,我和你们说句实话,太后从来没有说过要册封我为太子选侍,明示暗示都没有,只有北直隶的胡广薇和南直隶的宋宛是内定的东宫妇,其他秀女全是陪衬。”
夫妻俩目瞪口呆。
贺枝玉翻了个白眼:“从去年开始,表现最优异的秀女一个接一个因为暴病被送回家乡,我费尽心思才留下,一面要表现得好让贵人们记住我,一面又不能让太后或者郑贵妃太忌惮,没想到还是落了人眼,那些内官抓不到我的错处,这是打算从你们身上下手。”
祝氏回过味儿来,汗如雨下,“枝玉……你是说,那些内官故意骗我,想害咱们家?”
贺枝玉点点头,无奈地叹口气,“那天你没带金兰去西苑我就该发觉的,赴宴的名单经过一道道手才确定下来,怎么会无缘无故少一个人?我早该提醒你们的……太后和郑贵妃绝不会允许有人抢了胡广薇和宋宛的风头。”
如果那天没有任何意外,皇太子朱瑄应当在西苑春宴上当众选出太子妃。但是意外却发生了,周太后、郑贵妃或者其他势力并不满足,想对其他秀女下手以确保胡广薇和宋宛的地位,于是春宴前夕突然传出刺客的谣言,金兰莫名其妙被拦在宫外,罗云瑾奉命巡视时偶然遇见金兰,金兰被掳,消息传到朱瑄耳朵里,朱瑄立刻离席前去阻止罗云瑾,金兰获救,朱瑄请嘉平帝下旨赐婚,金兰成了太子妃……
贺枝玉脑瓜子飞快运转,试着理清思绪。
虽然还没有和金兰本人确认,但她稍一推测就把事情的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假如罗云瑾没有突然发疯掳走金兰,贺家说不定会被安上一个窝藏刺客的罪名,当然贺家很快会洗清嫌疑,但枝玉的秀女资格必定保不住,又或者迫于威胁主动报病退出……总之,背后下手之人试图一箭多雕,除掉所有有威胁的秀女。
贺枝玉唇角一勾,满脸幸灾乐祸:不论背后之人是周太后还是郑贵妃亦或其他势力,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确保宋宛和胡广薇中的一个能顺利当上太子妃,可惜天不遂人愿,皇太子谁都没看上,偏偏要娶被他们拦下的金兰——处心积虑,煞费苦心,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人这会儿应该肠子都悔青了吧?
而金兰呢,只不过是一条毫不起眼的、无意间被殃及的小鱼,却是塞翁失马,意外得到皇太子朱瑄的垂青——不管这垂青是怎么来的,她现在已经是皇太子妃了。
枝玉浮想联翩,脸上一时喜一时怒一时忧,神色诡异。
祝氏和贺老爷手足无措,望着女儿,焦眉苦脸:“枝玉,现在该怎么办?”
枝玉一挥手:“还能怎么办?谁敢对金兰不利,我先宰了他!”
躺在祝氏怀里装死的贺枝堂闻言眼皮直跳,瑟瑟发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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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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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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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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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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