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深蹲在河边,把一盏点燃的莲灯放在水面送了出去,“不想在刚才那里放。”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你不放吗?放河灯祈福。”
“我没有要祈的福。”
寒云深看了他一眼,“没关系,我帮你放了。”
君向若的目光看向上游漂下来的几盏河灯,看向上面写着的字——
希望全家幸福、平安!
祝愿阿牛活到九十九!
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去人界看看!
希望能去仙门修炼!
……
都是清一色的美好愿望,突然觉得,原来在修仙界也有这般接近人间烟火的地方,挺好……
再看向最后一盏,突然愣住——
哥哥,想我了吗?
字下面画着一只小船,船下荡着涟漪。
温、行、舟。
君向若立即抬头向上游看去,只望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还在看什么。”寒云深走过来以为他还在看前面的姑娘,醋意上头了。
“没什么。”君向若绕过他,转身走了,“回去了吧。”
寒云深看见他的手紧紧地拽着拳头。
君向若睡不着,坐在窗框上,一条腿曲着,一条长腿垂下来,望着夜色出神。
万家灯火都睡去了,远处的那条街市也只稀稀拉拉地亮着几盏灯,圆月高悬,清冷的光晖洒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朦朦胧胧。
一个黑影突然从房顶上掠过。
身形极快,君向若却看得真切。
温行舟。
早知道他来了,看见了人,君向若翻身追了出去。
披一身月光在屋顶上风驰电掣。
“温行舟!”
前面的那道黑影停了下来,逆着月光缓缓转身,笑容灿烂,露出了虎牙,“哥哥,好久不见。”
“你来做什么。”君向若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想哥哥得紧,来看看你。”温行舟阴阳怪气地说完,就笑了起来,笑得直哆嗦。
君向若就冷冷地看着他。
温行舟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没死,让你失望了。”
温行舟歪着头,“失望至极。”
“把我引出来还有别的事吧。”那道颀长的身影迎着月光站着,皎洁得有些清冷。
温行舟笑了起来,“师兄好赖皮,明明是你追着出来的。”
“这次又想怎么弄死我,我来见识一下。”君向若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好整以暇,伪装得极好,似乎真是来看戏的。
“师兄本事通天,我能奈你如何呢。”温行舟的气息突然变了,双目猩红,黑气从身上冒了出来。
他入了魔!
败魂宗的功法虽然对根骨的要求不高,与魔气越兼容越好,可以把怨气转化为灵力,而不像妖修和魔修那样直接运用魔气和怨气,绝不是!
天魔宫的魔道,修仙界闻之变色。虽然比之仙道同级要强出很多,却晋升很难,随时有着反噬的危险,一旦反噬,神识全无,三魂七魄不入轮回。
“你何时入的魔!”君向若气得发抖,“大路三千,为何偏要走独木桥。”
你答应过我,未到穷途便不入歧路。
“大路三千?”温行舟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面目几乎扭曲,“好哥哥,你告诉我大路三千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啊?”
“师父没了,她把败魂宗给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温行舟身上的黑气冒得更厉害了,“凭什么?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你了?她对你那么好——”
“修为吧。我知道。哈哈哈哈哈。我不入魔,怎么和你打呢?”温行舟有些魔障了。
“歧途。”君向若已经气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你给我过来!”
“过去?等你杀我吗?哦——”温行舟大笑着,“你舍不得杀我!哈哈哈哈哈。”
“你谁都没杀,你就是个胆小鬼!”温行舟眯着眼睛看他。
君向若已经握拳冲了过来。
“今天终于要动手了吗?”温行舟拍出了魔气去挡他。
君向若没有拔剑,直接用体术对付他。
温行舟一记“铁指掌”拍向他,君向若侧身躲过,一脚踹在他的腋下。
这个铁指掌被他用魔气使出,气势更渗人。
君向若突然想起了虹霞之境地下那个封印灵力波动的洞窟,和满地白骨。
原来温行舟早就入了魔!躲在那里修炼!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入魔了。
一蓝一黑两团光晕在屋顶上碰撞缠斗着。入了魔的温行舟已经今非昔比了,再加上君向若余毒未清,有些力不从心,他竟也能和君向若过上几招。
见要落败了,温行舟抽身飞出老远,冲着君向若笑了一下,跑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君向若已经气晕了,不想管他步步引诱自己要干什么,只想把人抓过来。
追到一片森林里,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器,没了人影。
森林里黑漆漆一片,静得可怕,君向若一剑毁掉了大片的树,树木应声倒地,他胸口上下起伏着。
他真是不知道小时候好端端的人是怎么长歪的。还会因为离开了村长而大哭——哦,现在想来,那个故事可就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真要心疼村长会在见了村长那么伤心后还离开他吗?反正事后再怎么哭闹也是无法改变现状了,何不装装可怜博取同情呢?
也许就是天性使然。
该说是薄情寡义还是虚情假意呢?
温行舟,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君向若算得上是布阵的高手,眼力极好,注意到前方有微微闪动的薄膜,像是一种阵法。
走近一看,居然是一种用神识布的阵法!自以为很隐蔽却还是被君向若发现了。
用神识布的阵,会和那人的神识有若有若无的联系。用神识布阵起到了加固的作用。
但是太危险了,如果这个阵法被强行破了,那布阵人的神识一定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温行舟真是为了杀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前还把两个同门师兄弟当作傀儡,身揣爆灵符想炸得他神魂俱灭,被他发现了,可是那两个人无法挽救,被炸得血肉横飞,连魂都没有了。
这样疯狂的一个人,那些同门真的是真心追随他的吗?
君向若看着这个神识结界。
在他的记忆里温行舟是不会布阵的,难道是后来的十几年里,他又遇到了什么人,教他布阵?
这个阵里一定危险重重。
但是这是神识阵法,也许可以从神识里拔去魔气?
想了想,他抬脚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荒原,阴风肆虐,把君向若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黑影攒动,满目的游魂从空中飞速飘过,哀嚎声、尖叫声在耳畔炸响。
空气里弥漫着鲜血的腥甜。
黑压压一片。
君向若只想到了死亡、压抑和梦魇。
他抵着罡风前行,躲避漫无目的横冲直撞的游魂。
“哥哥,救我!”
君向若闻声又向前跑了几步。
隔开来来回回的黑色怨灵,他看见六岁的温行舟正被那些发了狂的怨灵啃咬着,痛苦哀嚎着,“哥哥救救我!”
他想起那一年外出历练的冬天,六岁的温行舟站在一家冒着腾腾热气的面铺前怎么也不走了,仰着一张冻红的小脸对他说:“哥哥,我想吃一碗混沌。”
他明知道是假的,他还是忍不住一剑杀死了那些啃食他的怨灵。
“哥哥我好冷啊。”小温行舟满脸的泪水冲他伸出了手。
君向若退后了一步,不敢抱他。
“哥哥!救我!”小温行舟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从眼里、嘴里、全身冒出黑色的魔气,被整个吞噬,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然后爆成一片黑烟,无影无踪。
君向若微喘着气,手有些抖。
他握着挽天河缓缓向前走去。
“哥哥,看看我。”
他闻声转过头去,那里站着八岁的温行舟冲他笑出虎牙,向他伸出手来,上面躺着一朵小小的花。
他想起阳光透过窗棂撒了一桌子,一朵一朵的小花在他正在看着的卷宗上摆了一圈又一圈,挡住他要看的东西,八岁的温行舟双手扒在桌子边上,躲在桌子下,只露出半个脑袋,花鸡一样插了满头的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哥哥,别看书了,快看看我!”
“哥哥,救我!”八岁的温行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手上的花化做了魔气缠上他的手臂,眼睛、嘴里、全身又冒出魔气。
君向若上前拉他却只抓了一把魔气。
“哥哥!”十一岁的温行舟站在前面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想起某个清晨推开温行舟的房间,看见十一岁的温行舟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睡得正香,好像被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刺到了眼睛,猛然惊醒,“哥哥!”再一看屋里,红着脸将他推出了房间,关上门,一通噼里啪啦,才又让他进去,还是乱得发指,就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十一岁的温行舟被魔气撑破。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
四面八方都是温行舟在叫他,在……被魔气吞噬着。
君向若只大步地向前走着,不敢看一眼。
“师兄……”前面倒着现在的温行舟,弓着身子,疼得发抖,全身冒着魔气,“我好疼啊。快……救我。”
君向若上前,蹲在他面前,“调息,封住丹田。”
被头发遮住了脸的温行舟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张脸,眼睛、嘴里都冒着魔气,嘴角还是上扬着。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君向若的脖子,“太蠢了!太蠢了!咯咯咯咯咯咯!”
君向若把他拍开,一拍就散作了魔气。
君向若捂着脖子站起来。
任周围再怎么嘈杂呼喊,他都不置目一下。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发着白光的结界,在万里的黑烟与怨灵中,那光辉也显得有几分晦暗。
君向若走了进去。
一片发光的蓝色森林,蓝色草地,清亮的小瀑布飞泻而下,泉水叮咚作响,绿色的萤火虫飞舞着。
几头冰骨鹿安详地嚼着草。
玉蝶扇动着如火焰一般燃烧着的蓝色翅膀悠悠飞过。
一只飞羽银鱼展开雪白的鸟翼跃出水面,又落进了水里。
丹莹鸟抖动着蓝宝石般的羽毛,在枝头一展歌喉,人间天籁,听之忘俗。
各种各样美丽无比的妖兽在这里齐聚。
都是曾经温行舟最喜欢的生灵。
温行舟喜欢漂亮的东西,他的房间里放着古老的玉盆,精致无比,里面养着数只锦鲤。摆着金丝镂空的灯罩,罩着一只雕花的人鱼烛。搁着一架金丝楠木的书架,镶着战时的珍贵铁铂。
可他老是不爱惜,玉盆被掉落的砚台砸坏了,水漫了一地,锦鲤在地上挣扎着。金丝灯罩被他撞变形了,金丝插坏了人鱼烛。楠木书架上的铁铂被他一块一块抠了下来,散作了一地。
东西坏了,就通通扔掉,再换上新的一批宝贝。败魂宗最不缺了。
这个结界算是温行舟心里的桃花源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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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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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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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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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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