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依旧在天边疏淡变幻,云翳依旧于苍穹之上无声地翻涌沉浮,灿金色的光晕在缭绕的仙云之上拖拽出一片亮色的剪影,映在不远处影影绰绰的远山之上,一切都静谧得一如平日。
仿佛方才一切纷飞的战火与血腥的死亡都从未发生过。
温萝轻轻低垂着眼睫,视线并无焦距地落向足畔的银纹法杖。
光线肆意地倾落于其上雕工精致细腻的纹案之上,在某些角度闪跃着绚目却冰冷的色泽。
目光顺着它华贵的杖尾向后延伸,是一只沾染了血污却更显白皙修长的手。
直到最后一刻,它都显出虚虚收拢的模样,似是拼了命地在挽留什么注定逝去的渴求。
而不远处恢弘的太虚昆仑,则在这一瞬骤然下沉。
浩瀚无匹的灵压自天幕之上肆无忌惮地倾压而下,无形的灵力凝集成几乎实质的风卷,如潮如浪般朝着下界奔涌而去。
这一刻,她不仅当真做到了重建太虚昆仑,甚至达成了她曾经为组建傲天盟时,随手画出来的大饼。
将上下界之间分明的桎梏彻底打破,令天地之间凋敝已久的灵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
团子惊声道:“怎么会这样?!按照我们的预计,太虚昆仑应当在你斩杀铭渊走完剧情的那一瞬间就受到崭新的天道掌控可现在,很显然是天道承受不住它躁动的灵力和气息,彻底倾颓坍塌,不再试图约束的迹象。”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震动温萝跃动的心房,
她猛然抬眸,试探着道:“也就是说,太虚昆仑已经脱离了融合世界的天道限制?”
团子:“的确如此……不过,除了上下界融合以外,似乎这种崩溃并没有造成总部预估之中可怖而无可挽回的局面,况且,总部也并没有向我们发出任何警告和指示,估计问题不大。”
话音微顿,它恍然大悟地“哦”了下,“莫非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选出男主,所以还不算100地重新书写剧情?”
温萝:瞳孔地震。
所以不怪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的附加题,反而要怪她动作不够快吗?!
“主人,你现在有思路吗?”
团子小声道,“多亏了你先前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试探过四位前任攻略对象,多少心里应该有些思量要不然,若是直接扔出来一个没头没脑的任务让你定男主,还真是不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决定。”
温萝抓狂般地闭了闭眼。
的确,她先前试图查清究竟是谁令她在典夏的剑冢遗迹之中扰乱了她的心神,先后在密集的修罗场之中夹缝求生,艰难地寻到了四个分别与这四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顺水推舟地问出了她心底最为关切的问题。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一连串她自以为十分圆满周到的行动却收效甚微。
如此一来,摆在她面前的便只剩下一条路。
真正地体察她内心未曾留意、亦或是刻意忽略了的微末波动,来判断那个令她心湖产生前所未有波澜和动摇之人的身份。
见她一时间并未回应,团子轻咳一声,暗戳戳提示:“不过是定个男主而已,如果之前的事情咱们还没有找到答案,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扶一个男配上位做男主不就ok了?反正他们每个人都完完全全地符合爱着真正的你的要求,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唯一的男主。
横竖你真正的心理活动是会选择性出现在小说之中的,读者并不知道你全部的真实想法,你就按头说喜欢他又怎么样?”
的确,这是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
她只需要顶着“蔺妤”的身份,毫不费力地随口报出一个名字,便可以完成她在这个世界之中、作为女主最后的任务。
随后,她便可以彻底脱离这个害她来回辗转磋磨的任务世界,重新回到虚空边境之中做那个令无数维序者仰望的、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女人。
然而,为了完成任务而随意书写剧情,却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哪怕是最后一刻,只要她仍在蔺妤的身体之中承担着她应有的七情六欲,她就应当为这个角色、这段剧情负起责任。
“不行,既然如今的我身为蔺妤,那么理应从这段沉浸式的剧情之中,替她找出那个令她真正心动之人。”ωωω.χΙυΜЬ.Cǒm
温萝抿了下唇角,面上掠过一闪即逝的迟疑与茫然,“可我却不知道,在这段剧情之中,我所成为的究竟是角色,还是我自己。”
团子静默片刻,并未立即回应,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主人,你就是你,哪怕进入各种任务世界扮演不同的角色是你的工作,但你又如何能够做到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从我流露过半分属于自己的性情?
这四位前任男主爱上真正的你,却也并不代表着你的工作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失败,他们只是太过爱你,以至于甚至能够看透你天衣无缝的伪装直达从未有人查探过的真实。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虽说经历了不少波折,但至少这个放眼虚空边境无人敢接手、也无人能接手的任务,终于在你手里达到了最完美的结局。”
雪白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似是银蝶振翅,于无尽的皑皑雪原之中飘然翻飞,
温萝心底沉吟思索间,却并未察觉,身侧玄衣男人骤然大变的脸色。
线条凌厉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喉头却似是哽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紧握着玄铁扇骨的指尖不自觉轻颤,
而细小的颤栗的弧度在浮动的玄色袖摆之中无声地流淌,顺着肌理向上攀爬,尽数没入他莫测幽邃的暗红色瞳眸,漾开一抹令人辨不分明的晦涩涟漪。
男主、任务、剧情、四个、攻略……
陌生的声音,陌生地词汇,分明是声声入耳的言语,在心头争先恐后地席卷一番之后,于脑海之中却拼凑不成完整的符号。
柏己缓缓抬眸,望向身侧负手静立的银发女人。
一袭烟粉罗裙在空气中轻盈地飞舞,宛若奚辞水榭曲折萦回的长廊之中,望不见尽头的纱幔帷帐。
少女右手松松地扣着那把精致耀眼的金色长弓,银发在日光下流淌着令人惊心动魄的亮色,间或显出的不规则缝隙之中,映出仙云缭绕的连绵远山,美得似是一副名家泼墨会就的名画。
雪白的睫羽在她白皙的眼下拓上一层清浅的扇形阴翳,原本形状便极为优美的眼眸此刻更染上几分剔透与空灵之感,细碎的银发散落在额角,掠过她流畅的脸廓随意拂动。
精致好看的眉此刻却隐约轻轻皱着,似是困惑似是为难般蕴着旁人无从得知的遐思心绪。
柏己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眸底光亮却一寸寸沉入暗色的深海,挣扎着湮没在骤然翻涌的晦暗之中。
这连月来的相处,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了这张与千年前令他永生难忘的脸。
然而这一刻,他却恍然间察觉,他似乎从未了解过她。
他们之间的陌生与距离,在这一瞬间自虚无之中肆意显现而出,扭动着化作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横亘于他们之间咫尺的距离。
她隐瞒他的事情,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多得多。
虽然并未完全领会她与这虚空之中语调奇特的声音来往之间所言之事,但这无数个陌生的词汇却似是一根无形的细线,将那些他艰难掩在心底不愿翻看的狐疑狠狠贯穿相连,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地浮出水面,避无可避地显露在眼前。
或许,她体内根本并无所谓典夏散落于这世间的神魂。
而她刻意接近他们四人身边的缘由,不过是为了完成所谓的“任务”,接连在他们无知无觉之时,以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情意换得他们心底最为真挚而柔软的情绪,进行她必须达成的“攻略”。
她本不该动情,却在这流淌的岁月之中不知不觉落下了一颗真心。
她无数次在他面前犹豫的神色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疯也似的在识海之中不住盘旋飞转,化作点点流光没入血脉之中,与他一身骨血再也扯离不开。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温萝却不知她的最后一层岌岌可危的马甲也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时候被莫名扒了个底掉,她心下仍盘算着究竟如何才能在这最后的时间之中以最快最精准的方式最终定下男主人选。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回眸。
如今般若丝雷已解,不远处经战火肆虐而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少年般面容年轻的男人那张过分精致得阴柔的面容之上,那双向来黑寂沉郁的眼眸此刻却虚弱地微微阖拢,仅余薄薄的血色在狭长上扬的眼尾迂回流淌。
质感华贵的繁复锦衣破碎不堪,无数瑰靡血花在襟前无声地绽放,和着绣工精致的以银丝滚就而成的曼陀罗花案,无端显出几分破碎的脆弱感与截然不同的妖冶迤逦。
在他身侧,一袭绛紫色长袍的男人单膝跪地,修长指尖正轻点于他眉心,浮动的灿金色虹光自他手中柔和地流淌而出,无声地没入南门星浸满冷汗的额心。
墨发雪衣的男人在两人身畔负手而立,似是察觉到温萝专注的目光,若有所感地遥遥抬眸,对上她复杂难辨的视线。
“般若丝雷并未来得及入侵他灵台之中,虽说此番伤情严重,但凭借他的体质,想必不出月余便可以恢复。”
墨修然抬手撩起衣摆,衣袂如云勾动一阵微弱的气流,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轻轻抬了抬,望向缓步靠近的女人。
那就好。
温萝长长舒出一口气。
不仅仅是为她临门一脚就要完成的任务,
更多的,她不愿南门星当真就此为她而陨落。
他少年时已过得足够凄苦,之后更是为了她被顾光霁只身覆灭了封王台,如今早已不复八百年前那般恣意风光。
她想要成就蔺妤,却也不代表甘愿为此牺牲旁人。
尤其是在她注定无法回应他如火般炽烈情意之时,更是如此。
温萝定了定心神,足尖微转,冰蓝色的眼眸光华流转,目光穿越拂动的轻风,遥遥望向不远处神色晦涩难辨的玄衣男人。
在方才的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在展望那个曾经无数次期盼的自由的、离开这耗费了她太多精力时间的融合世界之时,她曾产生过千分之一秒的心悸。
那感触并非来源于想象中的轻快与迫切,反倒有一种辨不清来由的、始料未及的恍然与微涩交织着化作无形的狂潮,肆无忌惮地冲击拍打着她颤栗的心房。
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甚至,那一抹不知名的情动,似是一头狡猾地深藏在她平静心湖之下蛰伏已久的水怪,在这一瞬终于趁虚而入,将她原本冷静沉凝的思绪登时搅得纷乱不堪。
原来,若想判断是否爱一个人,不必追忆过往,只需想象离别,想象此生再也无法重逢的未来。
那个令她心头不自觉泛起细细密密、丝丝缕缕钝痛的名字,就是她追寻已久的答案。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极尽眷恋地纠缠。
柏己看起来似乎与千年前相比,并无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身华贵却冰冷的龙鳞玄衣,依旧是那张可令众生颠倒的深邃而英俊的容颜,依旧是轻狂乖张、睥睨天下的性情,依旧是平日里似是提不起兴致一般的散漫气质。
他故作轻佻时俯首欺近时唇畔戏谑的弧度、他回应她召唤时抬手间替她解围时冰冷的眸光、他置身于恶意讥讽却充耳不闻时沐浴在日光下柔和的侧脸、他似笑非笑唤出那声“夫人”时衣袂上流淌的月光、他受天下人围攻陷入绝境时睥睨天下的傲气、他心软不欲追问她谎言来由时,眸底比起星辰还要耀眼的柔光……
她曾受任务与职责束缚着一颗心,在时光的洪流之上拔腿狂奔,追赶着那些于她而言最为抢眼的光点,
那些不经意的细节,她却从未来得及驻足静下心来安静欣赏,便已化作一阵风飘然离去。
可她的心却早已妥帖地替她将那些记忆炼化为清晰可见的映像珍藏,只待她恍然间回首之时,便可再轻易不过地品味那些曾经错过的风景。
正如他千年来一如既往的等待与纵容。
实际上,柏己极少出现在她身边。
在她先前艰难度过的四条攻略支线之中,殷和玉与墨修然结伴游历之时日日相对,缪馨儿与顾光霁成婚后于元和隐居了不短的时日,就连姜芊和南门星也曾一同在封王台度过了无数痛苦与甜蜜交织相杂的岁月。
唯独柏己,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
在她作为公羽若在柏己支线之中度过的漫长的五十三年之中,他们短暂的零星交集微末得几不可察,更别提其中糅杂着漫长的、掺杂着难言深情的遗忘。
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如今已经进入尾声的二周目剧情之中,柏己也极少出现在她身边。
而在没有他的日子之中,她便四处奔波在无数的谎言和隐瞒交织而成的网中,艰难地挣扎着推进她来到这世界真正的使命。
她原本只当身边没有他的存在,她的生活似是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与不同,然而在她下意识地想象彻底失去他音讯的世界时,心头却猛然漏了一拍。
原来这不一样。
知晓他此刻正安然无恙地生活在某个熟悉也好、陌生也好的地方与完完全全地断绝和失去,差之毫厘,却在她心底失之千里。
然而,他们之间的感情,竟在她恍然明了之际开始萌芽的这一瞬,便要迎来无可挽留的落幕。
造化弄人。
清风拂动她脸侧银色的长发向后翩跹,与飘逸的烟粉色衣袂一同拖拽出一片云霞般清丽至极的痕迹,
温萝静默良久,终是轻声道:“我选柏己。”
她并未言及“男主定为柏己”云云极为公事公办的言论。
哪怕知晓下一刻面临的便是分离,她却依旧下意识避开了那些冰冷的字眼,仿佛这样便可以将那阴差阳错间萌动的情意尽数封存在心间据为己有。
是她选择了柏己,而非蔺妤。
“叮”
“正在统计……”
“剧情改写任务成功,正在脱离世界”
柏己猛然抬眸,瞬间运起全身修为,衣袂在冲天而起的魔气之中狂舞翻飞,眨眼间便飞身掠至她身侧,
修长五指落在她腕间死死收拢,向来低沉悦耳的声线因剧烈起伏的心绪染上嘶哑:“等等。”
温萝讶然对上他视线,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候,他清润眼白之上竟迅速地爬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和着他那双色泽瑰艳如血的瞳眸,犹若苍梧冷雪间幽然绽开的血梅。
他的反应太过反常,
反常得似是知晓她即将的离去一般。
团子静了静,试探着道:“或许他是在等你的答案?先前你不是说会将真相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么?”
温萝恍然大悟。
只是意识已在系统的作用下愈发朦胧模糊,巨大的吸力撕扯着灵魂,几乎下一刻便要陷入一片昏沉的黑暗。
不知是出于私心,亦或是时间实在太过紧迫,温萝只来得及强自抵抗着迅速蔓延整个身体的麻木,以所剩无几的力气与勉强维持的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勾了勾唇。
“关于我的名字,其实,我并没有骗你。”
她轻轻笑了下,“温萝,记住它好么?无论发生任何事。”
在她离开之后,柏己作为这由四本男频文融合而成的女频小说唯一的男主,必然将会受到她亲手走出的剧情操控,对那个早已失去她灵魂的“蔺妤”情根深种,
甚至,由于她亲口钦点他为正牌男主,他与另外三人相比,与“蔺妤”之间的亲近显然更甚。
或许,他会彻底忘记她,
亦或者是,将“温萝”二字,仅仅当作千年前“蔺妤”为隐蔽身份而脱口而出的、仅为敷衍他的不重要的姓名,复又在日后漫长的的甜蜜之中渐渐淡忘。
闻言,柏己入鬓的剑眉缓缓沉了沉,手中动作不由得更用力了几分。
哪怕他听不见虚空之中那一串嘈杂的声响,他也绝不会错认她面容上、言语中难以遮掩的别意。
只是,她简单的诉求随风送入耳畔之时,他心下却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记得?
她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与她有关的一切,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宛若天边最为耀目绚烂的星辰,璀璨的光芒点燃寂黑的长夜,点亮他少年时的磨折与苦难。
温柔的她、灵动的她、美丽的她、坚定的她、强大的她、聪慧的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耀眼。
他如何能忘。
然而这一刻的失笑却在随即汹涌而来的无力之中湮没无踪。
他痛恨这一刻渺小的感觉。
他能够感觉到,这一日他们二人之间的分别,他无力挽回。
分明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临出口之际,却尽数堵在喉头,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只得顺应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掌心不住地收紧,试图就凭着这样简单又朴素的方式将她留下。
留在他身边。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
温萝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身体似是没入冰冷的海水之中不住地下坠,直到光线湮没在深海之中留下一片寂寥的黯淡,身体上知觉一寸一寸清晰可感地褪去,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四肢,无法挣脱,只得顺着这令人晕眩的力道无止境地坠落。
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容姣好,小巧而精致的面容之上,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中浮华沉跃,格外摄人心魄。
在不经意的瞬间,她眸光黯淡了一瞬,在无人来得及反应的时刻便飞快地重新染上莹润的光泽。
柏己指尖微微一颤,静默良久之后,动作极为缓慢地一根一根松开紧扣她腕间的指尖。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女人轻轻侧过脸,面上绽出一抹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微笑:“怎么了?”
不要。
一个声音在心底轰然炸开,柏己细细辨认了许久,才依稀明了。
那是他的声音。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一千年前绿意苍翠的千行崖前,那个毅然舍下佩剑一步一步坚定踏向漫天雷光的女人,心底究竟是如何的心情。
原来,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一点点自身边抽离却无能为力,是这般沉重又酸涩的感受。
似是有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缓慢地碾磨着心房,并不过分痛楚,却宛若扰人清梦的梦魇一般挥之不去,那麻木又仿佛无形之间抽离了一切温度的触感,几乎冻结他周身流淌的热血。
无论是她,亦或是那辨不清来源的虚无之中怪异的语调,在这一瞬间皆如潮水般褪去消弭,杳无踪迹。
天地之间短暂地失去了一切声响,静谧至极的空气之中,只剩下他胸口一下又一下机械性跳跃的心跳声。
他仿佛听见春日桃花凌空绽放的声响,那璨然的生机却在下一秒湮灭在一片寒凉的死寂之中。
这一刻,他心下近乎冷静地告诉自己。
她真的离开了。
在他还没来得及清楚一切真相之前。
天地间的灵气在这一瞬间疯狂地躁动起来,墨修然似有所感地抬眸,转身望向不远处几乎没入云巅的太虚昆仑。
肉眼几乎辨别不清数量的星芒般璀璨的光点在空气之中沉浮明灭,汇聚成一条恢弘壮阔的光带,在玄衣男人发顶无声无息地盘旋,复又散作万千星光尽数没入他身体。
天降异象,而那个受天道宠爱的男人却似是对这一切恍若未察,自始至终都微微收敛着眉眼,迎风负手而立。
柏己缓缓张开双眸。
苍冥殿之中暖融摇曳的烛火之下,奚景舟曾面容平静地对他说,这般沉重的爱意,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承受。
那时的他,满心关切着与她有关的讯息和气息,在心底升腾而起的朦胧犹疑之中,只随口应了一句。
他说他更不愿她死去,
他说他不会后悔。
他曾以为他领会了奚景舟话语中的深意,可如今看来,那时的他根本从未明白。
或许只有当真体会过这甚至称不上撕心裂肺的、却似慢性的毒药一般无时无刻不侵袭着神经的钝痛,他才能够真正懂得,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将她投入了如何难言的境地。
他只恨他今日才懂。
作者有话要说:伪独美结局,明天大结局,不用怀疑,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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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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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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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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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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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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