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死寂之中,温萝几乎恍然间误以为自己是一条被罗网死死束缚扔在岸边苟延残喘的鱼,肺部被后知后觉袭来的惊惶无限挤压,就连呼吸也成了奢侈。
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决定。
温萝并未出手拂落南门星点在她额心的冰冷指尖,只佯装方才幽幽转醒一般,迷糊地张开双眼,含混道:“是谁?”
还是装吧,
只要马甲没有在她眼前彻底被扒个底掉,她就将装傻充愣贯彻落实到底,绝不自毁心态自爆身份。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并未出错。
多半是与先前她第一次被南门星召唤入幻境后回到顾光霁身边相差不多的状况,无量虚空技能生效不过瞬息之间的事,
即便她晚于南门星那毫厘的差距,应当也不足以让他察觉到什么实锤。
毕竟,他并没有柏己那种自带气息定位的史诗级bug。
南门星之所以出手试图查探她的灵魂,多半是心下已经对她起了狐疑,外加他骤然撕裂空间掀起的灵力波动却半点也未惊醒床榻之上熟睡的女人,这画面换谁看都有些说不过去。
在她的角度,只能望见一片朦胧的晦暗之中,南门星低垂凝视她的眼眸。
其中间或在某些角度折射出的璨然光晕,似是地狱之中燃烧的幽冥鬼火,映衬着他格外精致俊美的面容,无端显出几分令人心惊肉跳的妖冶诡谲。
南门星缓缓挪开指尖,却并未立即抽离她脸侧,反倒若有似无的,以一种极为缓慢而令人心焦的速度,向后辗转,轻轻摩挲她一头海藻般铺陈在软枕之上的青丝。
温萝一颗心缓缓下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宛如冰冷黏腻的游蛇般逡巡的指尖,隐约划过她耳后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皮肤,激起一阵难以言明的颤栗。
在他指尖分寸的距离,正是柏己以魔气凝实缀在她发间的玄铁发链。
然而如今的她并无余力分辨他此刻指尖的动作究竟含有几分试探、几分笃定,一时之间竟不可挽回地落于被动,只得僵硬着身体任由他缓缓滑入她发间,
微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擦过温热的头皮,激得她下意识一个冷战。
此刻她能做的,似乎也仅仅有祈祷他不会发现端倪这一条。
入夜后空气之中氤氲着凉意,和着空气中零星的水汽湿意一同浸染在温萝随意披散的长发之上,入手宛若轻抚滑腻的冷玉一般柔顺。
南门星那双狭长的眸微微眯了眯。
虽说差距细微到难以分辨,可自指尖沿着肌理一路攀爬蔓延至大脑之中的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却登时如一枚投落死潭之中的石子,激起一阵又一阵涟漪波涛。
“咦?”
他似是并未动怒,只略有几分困惑地偏了偏头,仿佛懵懂的少年郎一般轻描淡写地开口,“这是什么?”
温萝:……
还没等她回答,便听南门星自顾自接着道:“看起来,倒是格外有几分熟悉呢。”
温萝:!!!
是了,虽然南门星如今已背叛柏己自立门户近千年,可曾经的他,却在柏己身侧共事过不短的时日。
对于几乎昭示着魔君身份的、天下独一无二的玄铁,他定然比起顾光霁和墨修然都要更为敏感几分。
看来,多半是她先前在幻境中疏忽间不经过大脑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引起了南门星心下关于蔺妤与柏己之间关联的狐疑。
故而,甫一来到蔺妤身边,察觉她怪异地并未清醒,他第一反应查探的并非她身体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而是仔细观察她身上与柏己有关的蛛丝马迹。
不幸的是,她身上还真的存在这种令人无从辩驳的证物。
可但凡被南门星察觉了蔺妤与柏己之间的关联,联系到“姜芊是公羽若转世”这一条已经实锤的线索,难保南门星不会在她身上投入什么过多的视线引起更令人崩溃的掉马事件。
温萝几乎已经看到奖金向她挥手作别的可怕场面。
不行,她累死累活这么长时间,兜兜转转始终在跟这个鬼任务死磕,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精力和心血。
若是这段时间不做这些令她身心俱疲的任务,她都不知能够拿下多少个任务的s级评分,即便是咸鱼,好歹她也不至于受这种整日心惊胆颤的罪。
机会成本实在太高,她绝不认输!
温萝干脆佯装彻底清醒过来的模样,抬手拂落南门星眷恋触碰她发间的指尖,面上略带薄怒地坐直身:
“虽说我答应与你交易,可却也没有说过允许你不经允许闯入房中。你现在前来我房中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们去桌上说。”
乌浓稠密的睫毛垂了垂,南门星扯了扯唇角,从善如流地收回手,
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像极了欣赏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的刽子手,不置可否道:“好啊。”
说罢,他便极为自然地踢开淡黄烟霞般飘逸的衣摆,径自在梨花木桌旁落座,一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回眸睨着她:“你头发上这个稀奇的小玩意儿,是哪里来的?”
温萝深吸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下床。
习惯了暖融被褥之中温度的身体甫一接触到微凉的空气,登时将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若无其事地在南门星对面落座,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座椅,她只觉得身上仅存的那点热气也随着动作彻底逸散。
然而更冷的是她的心。
冷静,稳住,不能慌。
在这一瞬间,温萝脑海之中猛然浮现起几日前,近在咫尺的那张略显苍白却依旧异常深邃英俊的容颜。
那时的柏己曾告诉她,确认她身份的开端,来自于她从未留意过的服用玄珠果的特殊习惯。
温萝眼前一亮。
似乎,在南门星的面前,她也曾以姜芊的身份在他眼皮子底下服用过韵流递来的玄珠果。
这不是正中她下怀?
只要能够打消南门星心头“蔺妤或许与姜芊存在关联”的狐疑,那么想必他也不会当真无聊到深究她发间这串疑似与柏己有关的玄铁发链究竟来自于何处。
回想起自苍梧返回奚辞水榭之后,伊玥曾随手送给她的那几枚被她随手扔进储物袋之中的玄珠果,
温萝一时间感到因尴尬和心虚而略显出几分僵硬的身体,似是再一次鲜活生动了起来。
指尖迅速却自然地在腰间储物袋之上划过,一阵大盛的绯色虹光登时点燃一片沉寂的黑暗。
南门星眸光微动,抬手自指节之上那枚青铜古戒之中放出一簇跃动的明紫色火焰掠向冰冷干硬的灯芯,
随着“噗”的一声,火光霎时亮了起来,无声地照亮这桌案大小的方寸天地。
视线在她掌心显出的形状上一扫而过,南门星沉眉抬了抬眸:“玄珠果?”
温萝心下干笑了下,面上却显出几分被打扰休息而不自觉生出的不悦,蹙眉瞥他一眼:“怎么了?你也想要?”
说罢,她抬手向前递了递,“边吃边说吧。”
温萝不着痕迹地抬眸,视线穿过遥遥定在半空的掌心,不动声色地落在南门星辨不清喜怒的面容之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那张本便摄人心魄的脸在明紫色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昳丽与阴郁,整张五官极为出彩精致的脸半明半昧地隐在黑暗之中,
宛若暗夜之中潜伏的鬼魅,正耐心地蛰伏在对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南门星定定地望了她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眸光却更幽邃了几分:“不用了,不过,我倒是极想看看你是如何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吃得下这种灵果。”
面对着他几乎明言的试探,温萝反倒松了口气。
看来,哪怕她这时候贸贸然掏出玄珠果的行为极为反常生硬,可南门星在心头萦绕交错的疑窦和惊疑之下,并未多心怀疑,反倒顺着她挖的坑极为配合地跳了下去。
想看就好。
她还怕他不想看呢。
回忆着秦灵在她面前囫囵吞下果肉的动作,温萝垂眸细细剥开果壳,一面将拆下的果肉直接一瓣一瓣向口中塞,一面佯装浑不在意地回应道:
“你问起我发间的坠饰是何意?不过是女修时常佩戴的饰品罢了,外出游历时见它极为精致特别,我便买了下来。怎么了?你对女修配饰也有兴趣研究么?”
南门星却并未立刻回应。
他幽深阴郁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在她腕间流淌而过,一寸寸向上缓慢攀爬着,侵染上她轻轻捏起果肉的指尖,以及她沾染了玄珠果酸甜汁液而在烛光下更显莹润饱满的唇瓣、
半晌,他才缓缓向后靠了靠,先前那抹几乎无法掩饰的压迫感与阴鸷瞬间消弭了大半,此刻看上去,似乎不过当真是一名姿容貌美的少年。
他似是兴致缺缺,随意在温萝手边剩余几枚玄珠果上扫了一眼,掠过她发间隐约的光亮之时,视线略略顿了顿,半晌终是挪开了目光。
许多时候,一个人的习惯即使是自己也难以察觉。
他并无把握这世上除了阿芊以外,并无旁人一样拥有着这种细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喜好,
但他却几乎能够笃定,并无这般堪称怪异的习惯之人,绝非那个他心下牵挂的女人。
说来也是,阿芊的灵魂分明在他亲手为她编织的幻境之中安然无恙地生活,怎么可能会与面前这个女人牵扯上什么联系?
退一万步说,他也该信任他手中从未出现过半点异动的曦合石。
至于那枚质地格外熟悉的发链……
或许当真如她所说,只是个巧合吧。
哪怕当真是她与柏己之间交换的信物,又与他有何关联?
她与柏己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他不在乎,也没兴趣打探。
这一刻,在那阵来得莫名却汹涌的晦暗思绪渐次如潮水般褪去之后,南门星才恍然察觉,他竟不知不觉将阿芊就那样独自撇在幻境之中,甚至连缘由都未曾开口解释。
木椅在地面上拖拽出一片尖利刺耳的声响,南门星猛然起身。
温萝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惊了一跳,半是真心地抬起眸惊疑不定地望向他:“你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南门星凉凉垂眸瞥她一眼,并未作答,身周锦袍却无风自动,在缓缓凝集的墨色雾气之中张扬地狂舞翩跹。
下一瞬,他慢悠悠抬起一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指尖,遥遥点在她腰间的方向。
温萝只觉得腰间猛然袭来一阵毫不留情的强硬力道,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了一把,险些一个踉跄从座位上跌下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腰间好端端悬垂的储物袋便似是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般,在原地艰难地挣扎着震颤了片刻,便不甘不愿地挣断搭扣,在虚空之中划过一道烟粉色的残影,落入一只惨白如死的掌心。
温萝:!!!
算了,横竖今日并非月圆之夜,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迂回尝试着寻来各种合乎情理的理由,将储物袋要回来。
看南门星如此的反应,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多半是已经信了她方才一套组合拳表演,心下对她的狐疑消解了十之八九。
看这架势,恐怕他下一秒便要撕裂空间回到姜芊身边。
但是,于他而言眨眼之间的瞬息,于她而言要做的事情却太多了。
首先,在南门星尚未彻底离开房中之前,她绝对不能提前开启无量虚空回到幻境之中,以免这具身体骤然失去灵魂而跌落在地,折腾出什么掩盖不了的怪异动静。
最佳的设想,便是她能够以蔺妤的身份重新在床上躺好,再一次伪装成沉眠的假象,以免敏感多疑如南门星再一次丧心病狂地突击“查房”。
睡觉真的是个百试百灵的好借口。
只不过,即便赶在南门星离开房中的那一瞬间飞速扑向床榻,并同时点开人物面板启动无量虚空,她多半也难以追上与南门星之间相隔的千分之一秒。
好在,幻境之中姜芊的身体也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或许若她动作再快一些,并非不能解这令她崩溃抓狂的困局。
思及此,温萝干脆利落地自桌旁起身,径自向榻前行去,极尽镇定地佯装成“将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送走后睡回笼觉”的平静模样,施施然在床畔落座。
浓稠的阴云在天幕无声地翻涌着,不着痕迹地遮蔽皎皎孤月,在地面上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临南的密林与群山在暗夜的阴翳中无声地潜伏,透过窗柩隐约透入的月光,只能依稀辨认出窗外稀稀疏疏的树影和远山。
今晚的夜色格外粘稠浓重,暗得望不见月色,密布的浓云纠缠着悄无声息地在整片天幕之上铺陈开来,恰到好处地遮蔽了群璀璨的繁星,
天地间一片苍茫晦暗,静得似是能够隐约听闻周遭山林鸟兽不明意义的长鸣。
起风了。
一阵清风似是落入沉湖的落叶,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惊起一片涟漪悠然晃荡开来。
一轮耀目如盘的满月无声无息地在云层后显出身型,月色挥洒而下,漠然地照耀整片寂静如死的空间。
温萝坐在床榻之上,正对着窗外,望见这一幕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僵硬。
是她看错了么?
亦或是记忆出现了紊乱?
今日分明距上次月圆之夜仅仅过了半月的时日,可为何窗外苍穹之上却挂着一轮满月?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重点是,她方才下意识开始脑暴索回缘由的、盛着她两道保命法阵卷轴的储物袋,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南门星白皙得过分的掌心。
温萝心下抓狂:“我的咸鱼翻身蓄力得怎么样了?今夜能不能让我一举突破大乘期?”
只要突破了大乘期,她说不定还能在这莫名其妙提前的死亡之夜,尝试着继续先前的计划。
识海之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鼠标轻击声,团子静默片刻,幽幽道:“半个月后问题不大,但是今天……”
顿了顿,它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改方才如丧考妣的语气,略有几分急切道,“我现在就申请开放权限,申请总部开放能量库介入融合世界!
主人,你撑住……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需要时间。”
有戏就行。
温萝稍稍定了定心神。
“而且,其实柏己留给你的那条玄铁发链若是主人猜得不错,应当的确拥有和千年前玄铁镯一般无二的滴血召唤的功效。”
团子略有些犹豫地顿了顿,“虽说柏己现在状况不知如何,但实在实在不行的话,咱们也只能这么做了。”
温萝无声地抿了下唇。
这一点,方才也曾在她下意识飞转的脑海之中飞快地划过,却被她以理智牢牢按在心底,强自忽略了过去。
以柏己如今的状况,不到万不得已,她决不能做出这种选择。
下意识抬了抬眸,望向空间之中另一个伺机取她性命的沉默少年。
并不过分精致的窗柩之外,云疏卷积,辉月交映,交织成一片明昧相杂的光影,
而南门星则逆着光,清寒如水的月光落在他微微背转窗柩的后心,在温萝的角度,仅能望见若有似无浮动的青丝与流畅精致的轮廓。
朦胧的光线似是一面薄纱,柔和了他面容之上平日里情不自禁染上的诡谲阴鸷。
他轻轻地垂着眸,格外纤长乌浓的睫毛遮蔽了一切黑寂眸底翻涌的思绪,在一片瓷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半晌,他辨不清意味地扬了扬唇,轻声笑了下:“原来是阴朔月……”
阴朔月?
温萝轻轻一蹙眉,脑中却似是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被她忽略的记忆随着南门星这句喜怒不明的轻声感叹牵拉着登时浮出水面。
阴朔月,似乎是以南门星为主角的至尊之苍州王之中曾经提到过的设定。
每逢阴朔月,月圆之夜便会自月中提前至月初。
原著之中,由于并无铭渊的参与,南门星唯一的弱点便是来自于月圆之夜与他功法之中的相斥性,每逢此时,他都会灵力尽失仅余一副比起寻常修士而言更抗揍的身体。
然而,尽管如此,在拥有各类秘法秘宝的修士面前,他依旧孱弱得与凡人无异。
在融合世界之中,这段背设直接在南门星支线之中被同化为了他每月的火毒侵身,
以至于时间过去太久,温萝几乎忘记了在至尊之苍州王之中竟然还存在着这种犄角旮旯里的设定。
如今风水轮流转,月圆之夜周身受制的那个人,并非原著之中本该虚弱得四处隐匿行踪的南门星,反倒成了她这只待宰的羔羊。
温萝抿了抿唇,微微一个用力主动起身,
一袭烟粉罗裙随着她的动作如水般倾泻而下,在脚胖荡漾出一片柔波沉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可以!她能行!
及微剑如今仍在她身侧好端端地悬着,南门星似是十分自负,压根并无收缴她灵剑的意图,无声地放任着她濒死之时的挣扎和反抗。
他不仅不厌烦猎物无畏的求生,反倒以此为乐,活生生的在世疯批。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南门星缓缓抬眸,一道规整的明暗线将他带着几分女气的精致面容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面,
阴翳与明亮交织着在他面上肆意铺陈开来,无端少了几分五官上掩不住的艳色,显出几分横生的阴郁与诡谲。
温萝轻轻笑了下:“想必不论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南门星却似是被她的言语极大地取悦了,狭长的眸遥遥对上她堪称平静的视线,夸张地哂道:“想不到,你竟如此了解我呀?胆色嘛,倒是也有几成,我竟然开始为你的逝去而惋惜了呢……”
话音微顿,他语气中笑意猛然一收,似是沾染着猩红血色的唇却似笑非笑地扬起,“不懂得反抗的猎物,是最令人感到无趣的东西。既然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温萝:……
能不能讲点道理?
什么叫她“一心求死”?
然而,南门星此人向来不讲道理,亦或者说,他只信奉自己的道理。
这一点,在他尚未对姜芊情根深种之时,同样霸道又肆意地曾作用在她身上。
曦合石在南门星手中光芒大盛,绚目的光晕甚至掩盖了桌案旁震颤摇曳的明紫色烛火,将一片晦暗的空间登时点燃。
温萝静静地望着南门星在光辉之下更显得妖冶得令人挪不开视线的容颜,心如电转。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佯装成招魂成功的模样,短暂地以蔺妤的身份扮演姜芊,并试图最终与南门星敲定重建太虚昆仑的事宜。
随即,她便可以深藏功与名,永久地告别“姜芊”这个马甲。
微光如流星般一道道在沉谙的夜幕之上掠过,霎时点亮一片沉寂的夜色。
原本湮没于浓郁云层之后黯淡的星辰,再一次闪跃起耀目的星芒。
那柔和了月色的莹莹光晕若有似无地自繁星之上逸散,升腾起仙雾般袅袅的轻烟,于幽邃苍穹之上缓慢地汇集凝聚,凝成千万条莹润的光线,雨落般自浩瀚天际之上倾压而下,向着温萝席卷而来。
然而这时,异变突生。
令人心惊的可怖热意陡然撕裂虚空,自温萝身体之中暴涌而出,如盘龙般扭动的赤色火焰在她纤细的身体之上如水般铺陈开来,
瞬间凝为一道瑰绝迤逦而固若金汤的甲胄,将她牢牢地护在其中。
炽烈的邺火红莲就在这一瞬自她足畔迸射蔓延,掀起一阵热浪卷集着飞扬的裙摆,如流水般潺潺向着神色惊异的南门星铺天盖地般汇聚而去。
明紫色的紫晔鬼火感受到来自上古的威压,惊颤着向后臣服般退却。
登时整片空间之中火光雀跃摇晃,赤红与明紫此消彼长地交错,织就成一副令人心惊动魄的瑰艳画卷。
温萝:“……”
南门星:“……”Χiυmъ.cοΜ
温萝简直想抬手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她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苍冥邺火守护的,恰恰就是她近日来看起来格外忙碌的灵魂。
苍冥邺火身为五洲大陆公认的第一神火,与长恨和曦合石几乎享有着平等的地位和灵性。
先前南门星凭借曦合石将她的灵魂召唤入幻境之中,苍冥邺火察觉到她并不会因此而受到威胁,便乖巧缩在她灵魂之中静默如鸡。
然而,这一刻,察觉到南门星暴涌而来的杀意,那被其主人亲手一笔一划镌刻出的本能驱使着它,下意识倾尽全力地守护着这个它唯一认可的女主人。
温萝僵硬地抬眸,正对上南门星幽邃得骇人的眸光。
那张殊丽无双的面容此时紧紧绷着,咬肌鼓动间,那几乎凝为实质的灼热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几乎将她灼烧洞穿。
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南门星怒极反笑,缓缓开口,
向来如少年般清润甜蜜的嗓音无端显出几分阴戾的沙哑:“……阿芊?”
温萝:……
这种时候,她究竟是应该回应呢,还是不回应呢?!
犹豫只是瞬间,温萝觉得她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但做人留一线,此刻再强装懵懂困惑,万一待会被打脸可就解释不清了。
温萝咽了咽口水,尽可能平静地仰起脸,淡淡岔开话题道:“把储物袋还给我。”
“储物袋?”
鼻腔逸出一声无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哼,南门星慢悠悠勾起唇角,狭长的眸泛着冰冷的色泽,“这种时候,你竟然还在考虑储物袋?”
顿了顿,他缓步上前,淡黄锦袍勾勒出无边晦暗的夜色。
温萝深吸一口气,强自不闪不避地钉在原地,下一瞬便只觉得霎时被包裹在一阵若有似无的幽然昙花香气之中,似是罂粟般顺着毛孔钻入肌理,登时搅得她意识不自觉混沌了几分。
“不想回答?没关系。”
似是已经达到了濒临暴怒前岌岌可危的红线,南门星缓声开口,语气中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现在只想听你对我说一句话。”
温萝心下一个咯噔,下意识预感到大事不妙。
与她此刻碍于先前精心扮演的白莲花人设而备受桎梏不同,南门星却是极为明确且主动地知晓他亲手与她缔结下的三生契。
若是他有意以三生契试探她的身份,几乎相当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继续勉强遮掩的余地和可能。
下一瞬,她心头莫名的寒意与不详的预感便得到了证实。
近在咫尺的黑寂眸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繁杂思绪,南门星幽然一笑,殷红的唇轻轻张合,犹若暗夜之中摄人精魄的妖魅:“我想你命令我,在此刻吻你。”
温萝喉头一梗,下意识点开人物面板。
入目的,那象征着无量虚空的空白技能栏之上流转的莹莹绿色光华,似是以肉眼可见地减淡了不少。
团子轻轻一叹:“主人,由于申请了开启能量库,而无量虚空抽取的能量也正是来源于此。
虽然申请十有八九是会通过的,但暂时还是需要在总部走一下流程,审批下来之前,能量库之中的能量会对你进行暂时性的冻结……”
温萝:?
求求了,做个人吧。
打工人也是有人权的!
这种时候搞什么僵化流程,不是在间接明晃晃地告诉她“我要取你狗命”?!
然而,随着她沉默而不断流逝的时光中,南门星凝视她的眸光愈发沉了下去。
良久,他面上显出几分嗜血中隐含惊惶的复杂神色:“为什么不说话?”
死吧死吧,反正也不是头一次掉马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这层马甲已经摇摇欲坠到这种程度,她又何必徒劳地垂死挣扎。
思及此,温萝干脆闭了闭眼,破罐破摔般重复道:“我……”
话音却瞬间被打断。
南门星淡淡笑了下:“不,不是你。”
狭长的眸抬了抬,“是姜芊。”
温萝:“……”
“剩下的,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南门星扬了扬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如此聪慧,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言外之意便将她以“你”字代替“南门星”的路也彻底堵死。
万般无奈之下,温萝只得被迫一步一步亲自跳下他为她量身定制的火坑,
艰难开口之时,只觉得脸颊似是烧起一团火。
不得不说,这种“我命令你来吻我”这种话,说出口的时候实在是太羞耻了。
羞耻之外,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的酸爽顺着她轻轻吐出的字眼,在唇风之中散入虚空,勾连起若有似无的暧昧。
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倾吐而出的言语,南门星的神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微微上扬的眼眸向来含着若有似无的媚意,此刻却被黑寂眸底冰封的刺骨寒凉尽数封存。
三生契在灵台之中无声运转,那一抹不知究竟来源于本能还是灵魂的冲动,交织着化作一阵此起彼伏的狂潮,肆无忌惮地冲刷涤荡着他仅存的理智和自持。
南门星猛然俯首欺近,冰冷的指尖死死扣住温萝温热精致的下颌,顺应着周身席卷暴涌的冲动,发泄般狠狠吻住她饱满的唇瓣。
温萝只觉得眼前视野登时变暗,南门星那双此刻望去显得格外冷郁沉谙的眼眸似是燃着一把不知名的烈火,似是暴怒又似是欲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略一走神,下一瞬便感到唇瓣一痛,尖锐的犬齿惩罚般发狠地在她柔嫩的唇上倾轧碾磨,不多时便升腾起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在两人唇畔辗转迂回。
温萝蹙了蹙眉,并未挣扎,心下飞快地思忖起来。
看南门星的反应,她一条性命似乎是艰难地保了下来。
不过,落在南门星这种病娇疯批手中,活着未必比死了快活。
良久,南门星缓缓放开她,一双黑寂如死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在如今这种令人脚趾扣地的场面下,他竟颇有几分快意地轻笑一声:“阿芊,你骗得我好苦。”
温萝僵硬地咽了咽口水:“其实,我……”
“让我数一数。”
南门星轻柔却不容置喙地打断她苍白的辩解,繁复宽大的袖摆之下探出一根惨白的手指。
“柏己……”
又是一根,“顾光霁。”
再一根,“墨修然?”
说到这里,他干脆探出五指,极尽缱绻地抚了抚她汗毛倒立的脸颊,
语气暧昧,一如往常他将她拦在怀中入眠一般旖旎,却无端令温萝冷汗涔涔:“还有我……
阿芊,你究竟想做什么?又招惹了多少个男人?”
疯批即使不刻意释放灵压,字里行间的阴冷与压迫感却也足够濡湿温萝单薄的里衣。
她咬了咬牙,干脆不置可否地认下:“既然你这么想我,那就当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好了。”
随即,温萝心下飞快地调转记忆,将过往看过的无数本让她抓心挠肝的虐文尽数回忆了一遍,似是隐忍又似是委屈地垂了垂眸,
被四本男频文一切华丽的辞藻堆积而成的那张摄人心魄的面上,鸦羽般浓密卷翘的长睫霎时随着她的细微动作颤了颤,掩去眸底隐约氤氲潋滟开来的倔强与水光。
在被抓住实锤和无法抵赖的把柄之后,与其跳脚据理力争试图争辩,倒不如一口应下躺平任嘲。
甚至,她连解释这么做的原因都没有必要。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多说多错。
以南门星常年浸淫寂寥与晦暗而不得不伪装得阴鸷诡谲的性子,哪怕骤然得知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其实是人造光,多半也不会立即干脆利落地放手。
冷得久了的人,本能便是抓住手边唯一的热意。
哪怕被灼伤也不会改变。
若是南门星当真爱她,自然不会因为发现了她疑似脚踏四条船的真相而断然离开她,
若是运气够好,他为她的言行自动合理化出能够接受的解释也未可知。
甚至,哪怕他并无替她兜底的能力,也不得不强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争取挽留他生命中唯一的意义与温暖。
南门星险些气笑了。
恍然得知一切真相的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
这个小骗子,自始至终清醒地冷眼旁观着旁人为她醉生梦死,为她大打出手,为她耗尽一生的心力与情意,却从未当真怜惜过任何一人。
她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在谎言与刀剑上舞蹈,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然而他心头最为激荡的那一阵怒意,却又不仅仅来源于此。
他恨。
他恨自己。
恨自己哪怕是在这一刻骤然揭破了她面上纯良可人的伪装,却还是克制不住那颗心疼关切的心。
他爱她。
可是她呢?
他甚至爱她到,明知自己陷入了她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中,明知自始至终或许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明知自己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明知她不可信。
一颗在烈火中炙烤煎熬的心,却仍旧在望见她若有似无低垂的眉眼和隐约的泪光之时,不受控制地、没骨气地泛起细细密密的抽痛。
他们之间的过往实在太过真切,在这一瞬间历历在目地化作漫天绘卷在他识海之中纷扬翻阅。
初见时,纷扬树影落叶之下,她在他怀中惊惶抬起的眼眸;
秘境中,他恶意推搡她落入陷阱之时,她坚定决然抬手推开他身体是紧抿的唇角;
封王台,他们二人爱恨交织的拉扯中,她挣扎隐忍不似作伪的深情;
临南山,漫天旖旎晚霞映衬下,她比起万千曼妙鲜妍还要令人沉醉心悸的容颜;
弯眸浅笑的她,温柔平静的她,沉凝有力的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她难道当真从未有过一分一秒的动心么?
她分明是那样善良无暇的性情,怎么会做出这种令他匪夷所思之事?
这其中,当真不会存在什么隐情么?
南门星下意识抬了抬袖摆,指尖用力地碾过她眼下一片白皙的皮肤,拖拽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阿芊。”
他扯了扯唇,似是在笑,低垂的眉眼却隐约流淌着比遍体鳞伤还要撕心裂肺的痛,一字一顿道,“现在的你,我不敢信。”
温萝抿了下唇,并未开口。
面容年轻如少年般的男人,一双眼眸在争先恐后钻入房中的月辉掩映下璨若星辰,面色沉然冷淡,辨不出喜怒。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良久,南门星才缓缓动了动,哑声开口:
“我只问你,那些……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么?”
温萝心头缓缓松了口气。
先前她多少还有些忐忑,毕竟,她方才孤注一掷之时做出的所有假设,都基于“疯批极为擅长且习惯于折磨自己”。
然而,这一条原则的反面便是,南门星也同样极为擅长折磨她。
认下与其余三位前任攻略对象的关系,或许能够帮助她获得南门星不顾一切的追随和爱意。
但也极有可能赐予她毫不留情的死亡。
然而,南门星此刻开口的问话,却无疑昭示了她在这场allin的赌局之中的胜利。
她赌对了。
南门星果然舍不得她,舍不得他近千年来唯一牵挂的执念,以及寒冬般永夜中曾经拥有过的那一簇一闪即逝的、却点燃他生命的温柔光亮。
思及此,温萝轻轻仰起脸,倔强地直视着他布满猩红蛛网般血丝的眼眸,掷地有声地开口。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的撒谎之旅差不多结束了,把星糊弄完之后,就是几个男人争风吃醋的时间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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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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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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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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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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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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