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艳丽逼人的长相,可他收起笑意之时,那双乌黑幽邃的眸中的一片空洞寒凉却硬生生盖过了五官的瑰靡,周身的戾气有如实质般团团环绕着他精致的锦衣,无端令人头皮发麻,望而生怵。
淡淡地打量了她片刻,他再一次扬了扬唇角,眸中是化不开的沉郁与被犹若被背叛的盛怒之下诡异的平静。
似乎还想要给她一次机会,又像是想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带着几分诱导与执拗,南门星道:
“阿芊,为什么?这些日子我们相处得这么愉快,我以后也绝不变心,发誓会一如既往地如此待你,留在这不是很好么?”
温萝摇头:“我终究是无尽海弟子,这几天……多谢你的照顾,不过,我阿姐还在扶余,我总还是要回去的,不然她定会替我着急。”
“姜佩是么?”
南门星偏了偏头:“那若是我把她也请来封王台,陪你长住于此呢?”
温萝叹了口气,淡笑:“那样,她是不会开心的。”
“那你会开心么?”南门星脸色沉沉,语气却是他有意压抑之下的轻缓,“如此一来,你既可以安心在封王台与我相伴,也不必担心姜佩忧心,不是两全其美么?”
温萝蹙眉,不赞同地瞧他,圣母攻击:“我怎么可以因一己私欲,私自禁锢阿姐的人生?这未免太过自私了。”
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着这句话熄灭,仅余一片寂黑的荒凉。
半晌,南门星轻笑:“所以,你是执意要走了?”
面上闪过一丝空白,似是在挣扎,片刻后,温萝抿了抿唇,瓷白如玉般无暇的面上飞过两片薄红的霞,小声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笑意不达眼底,眸底仿佛一片沉寂的死海一般无波,泛着淡淡的晦涩暗芒,南门星唇角微勾:“好。”
目视着温萝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边,他冷白的指尖微微蜷了蜷,一抹黑色的雾气如灵蛇一般缠上他的中指,在空气之中飘悠逸散,无声无息地钻入了温萝毫不知情的后背。
回来?
他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的确会回来。
到那时,她便再也不会想要离开他了。
第二日离开封王台时,温萝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反倒是被门前守着的红衣修士毕恭毕敬地引着,上了一艘南门星为她准备好的飞舟。
他的确履行了他的诺言,安全地放她离开,甚至体贴地替她将飞舟之中布置得极为舒适温暖,生怕她体质不适应舟车劳顿而就此缠绵病榻。
虽说苍梧与扶余地处五洲大陆的两个端点,一个极北,一个极南,可飞舟行进的速度却十分迅捷。
不过三日,温萝便回到了无尽海。
望着藤蔓缠绕着的巍峨石门以及其内粉海漫天的景象,温萝心下竟生起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三百年前的无尽海与她身为缪馨儿之时所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多了几名守在门前的弟子,此刻皆是戒备地盯着自天边缓缓降落的飞舟,见她自其中跃下纷纷一愣。
半晌,为首那人率先反应过来,惊喜道:“是姜芊师姐!”
她脸庞圆润,一双圆眼透着亮,欣喜写在脸上,转头冲另几人道:“快去通知掌门和姜佩师姐。”
“是,桑梓师姐。”
点了点头,桑梓转回来冲温萝笑道:“师姐你可算回来了,近三月前韵流师姐和姜佩师姐被一群红衣修士送回无尽海,把我们都惊了一跳,听说你竟被南门星强行掳去了封王台。
韵流师姐两日前才又带了一批弟子赶去苍梧寻你,没想到今日你就出现在了这!”
由此看来,南门星倒是并未说谎。
罕仕露面时便只言片语间提到此事,说无尽海正四处寻觅她的踪迹。
看来这些日子,姜佩和韵流并没能如她一般舒舒服服地歇下来,反倒是一趟又一趟地往封王台跑,却一次不落地被南门星轻松拦在了外面。
不过,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他倒是并未为难两人,也并未伤害她们性命,似乎目的仅仅是将她禁锢在苍梧而已。
静了静,温萝道:“那我阿姐现在在何处?”
“姜佩师姐先前去封王台寻你,似乎受了些轻伤,此刻正在永泽院养伤。”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远远望见姜佩正遥遥赶过来,眼前一亮:“芊芊!”
见她们姐妹二人久别重逢,桑梓抿唇一笑,稍稍落后半步跟在后面,抬手放出纸鹤送向远方的韵流。
温萝快步赶了几步,迎上姜佩递过来的手握紧:“听桑梓师妹说你受了伤,现在如何了?”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南门星没有把你怎样吧?”
眉目微敛,温萝勾唇,淡笑:“没有,他对我……其实还不错。”
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姜佩抬眸,狐疑:“他究竟将你带去封王台想要做什么?是看中了你南海医仙的名声,想要替自己医病解毒?”
笑意更清淡了些,温萝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上姜佩关切含忧的视线:“这事说来话长,阿姐,明日我再与你细说。”
“也是,你这些日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回了宗门,快先好好歇息一番。
师尊对你也多有挂念,提前出了关,不如先回永泽院见她一面吧?”
上下打量了温萝一眼,突然想到什么,姜佩一顿,“对了,我去封王台找你时被那疯狗的手下拦住,他们说封王台里有你需要的东西,若我再向前进你便会有性命之忧。
这……说的可是紫玉圣芽?”
心下思量一番,温萝如实道:“的确,南门星给了我一株紫玉圣芽。”
并没纠结这株灵草的来历,喜意浸染上眼角眉梢,直将她那本就艳丽动人的脸衬得更耀眼了几分,唇角上扬,姜佩笑道:“那你的身体岂不是完全好了?”
这话实在不好答,毕竟她已经将那株紫玉圣芽用作了系统兑换的解毒技能的障眼法,周身毒性不仅并未解除,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深了几分。
只不过如今有她的女主值勉力压制着看不出亏空而已。
温萝只得模棱两可地应了声,脚下加快了步速,按着记忆之中的路线一路引着姜佩回了永泽院。
依旧是那副清幽朴素的样子,穿过一片葱郁的绿意花海,沿着曲折小径走到尽头,便是掌门居所。
姜芊在这十年来曾多次毒发在奈何桥边走了几遭,多亏谷雪为她不惜耗损周身数十甚至上百年的修为传输灵力,不然可能早已命丧黄泉。
然而正因如此,如今谷雪已比起百年前虚弱了不少,只得经常依靠闭关稳固修为境界。
恐怕若不是她如今安全回了无尽海,谷雪便要亲自带领众弟子赶往苍梧向南门星讨说法,强硬将她带回扶余。
素手推开竹制编织而成的门,眼前一幕似乎与时间线上三百年后与韵流的初见那一幕重合。
素衣长裙的女子墨发如瀑倾泻而下,听见动静微微侧过头来,发髻上那根垂着流苏的玉簪微微摇曳。
她并不似姜佩一般惊艳得好看,眉目却温润柔和,有如清浅溪边一枚光润的鹅卵石一般戾气全无,仅剩几分厚重的内敛与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息。
见到她平安归来,谷雪显然是欣喜的,无波无澜的神情舒展出温和的喜意,温萝连忙上前行礼:“师尊!”
不知是否是动作间被衣料卡住了背部细小的茸毛,温萝只觉背部却隐约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小兽以初生不算尖利的牙齿啃噬着脊背。
生理性的冷汗不多时便打湿了衣襟,温萝微微蹙了蹙眉,坚持着起身抬头,却见谷雪带着笑意的唇角凝固在了原处,目光略带几分古怪地落在她身上。
不祥的预感在心口盘桓,温萝轻声道:“师尊?”
谷雪垂眸,连寒暄都省了,语气淡淡,风雨欲来:“芊芊,你到我近前来。”
咬了咬牙,温萝硬着头皮向前进了几步来到谷雪手边,只见她莹白掌心陡然显出一阵天青色的光芒,抬手轻轻抚在她肩头,缓缓向下,阖眸感受。
半晌,她张开双眼,动作轻缓地收回手,神色淡然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芊芊,你与南门星是什么关系?”
温萝心头一跳,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师尊,南门星将我带回封王台,实际上是想要我替他解毒。”
视线在她略显忐忑的神情上一扫而过,谷雪呼出一口气,垂眸叹道:“芊芊,你体内有他身上的气息。你与师尊如实说明,是否当真和他勾结有染?”
姜佩一直静立在一旁,突发如此变故也是一愣,此刻才想起来接话道:“怎么可能呢,师尊,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谷雪不答,手中青色光芒却随着她的这句求情之言再一次大盛,化作点点光球落在温萝背后。
温萝只觉得比先前那阵刺痛更加疼痛难耐百倍的触感在肩胛骨中心一闪即逝,随即熟悉的噼啪电流声便传入她耳畔。
一抹缥缈的墨色雾气被一团青光包裹着自她身后腾起在半空之中悬浮,顺着谷雪手中的动作向她身侧飞掠而去。
姜佩目瞪口呆,谷雪扫了她一眼,语气平静:“这并非全部。”
说罢,目光便落在温萝苍白的脸上,眸中痛惜一闪而过,蹙眉:“芊芊,此事兹事体大,牵连甚广,若有不慎,甚至于整个宗门皆有害处。
你自小是我看着长大,心性如何我自然了解,但身为无尽海掌门,我却也不可因私情而包庇于你。你虽是我亲传弟子,犯下如此错事,我却也要给整个无尽海交代。
这几日你就先在东桦院自省,我与诸位长老商议之后再定下日子在景合台最后决定如何处置此事。”
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愣在了原地,姜佩茫然地在垂首而立的温萝与半空中那团扭曲的黑雾之间来回逡巡,喃喃道:“芊芊……”
瞬息间便已了然其中的来龙去脉,温萝抿唇不再多作辩解,躬身再次行礼:“弟子遵命。”
她就说,以南门星那小气睚眦的性格,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她离开,原来是给她挖好了坑只等她往里跳。
他恐怕以为,她此番在封王台中不清不楚地住了三个月,回到宗门之后更是身缠魔气,定会遭到无尽海的厌弃甚至驱逐,无处可去之时便不得不依赖于他,重回封王台。
可他却不知道,她压根没有服下那株紫玉圣芽,体内毒性未解,遭此变故心境不稳,多半是要受到毒性反噬。
结果作用在她眼中,便是女主值狂跌。
在旁人眼中,则是呕血虚弱,几乎一命归西的模样。
心下冷哼,温萝抬眸起身,收敛神情,丝毫并未反抗地向东桦院行去。
南门星恐怕还不知道,他一念之间究竟做了多么短浅愚蠢之事。
想来有他此举的助力,最后那20的女主值对她而言,已是轻而易举便可取得的囊中之物。
另一边,苍梧,封王台主殿。
王座上倚靠着的男人似有所感,稠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张开了那双狭长上扬的眼,瞳孔黑寂幽邃,涌动着暗流一般的锋芒,深不可测。
他送给她的临别礼物,似乎已经被发现了。
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仿佛在怀念十天前停留在指尖那残存的温热触感,扯了扯唇角,南门星放松身体,目光落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之上。
盯着橙黄色跃动的火苗望了片刻,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轻微的寒风自窗柩的缝隙之中钻入温暖的大殿,一番挣扎之后青烟袅袅升起,殿内略微暗了几分。
眸光染上几分温柔的缱绻,南门星凝视着那熄灭的烛心,唇边弧度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一般,带着少年的懵懂天真。
她一定很快便会回来了。
回到他身边,再也没有人可以抢走。
东桦院是无尽海关押看守犯错弟子之处,环境虽说不如南门星在她房门隔壁委身将就的囚牢差,但也实在说不上好。
温萝躺在仅垫了一层薄薄床褥的硬板床上,双目定定地望着简陋的天花板发着呆,心里甚至有几分怀念在封王台好吃好喝被当成祖宗供着一般的日子。
透过竹编的窗棂,只见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与苍梧狂暴刺骨的寒风不同,扶余的风是暖的,轻柔地吹散天边浓郁的云层,丝连的缝隙之中渗透出如薄雾般朦胧柔和的月色。
门外传来微弱的交谈声,温萝只当是入夜之后看守此处的弟子须有交接,便淡淡翻了个身面对着略带着几分潮湿的墙面,阖眸酝酿睡意。
下一秒,门却突然被推开。
姜佩三两步闯进屋内,一路似乎极赶,微微喘息着拎起一旁桌上摆着的茶壶便往口中灌了两口,“砰”地一声将瓷壶放回原处,目光凌厉看了过来:“芊芊,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着她突如其来的造访,提示音同时响起:
“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解锁主线剧情南海双姝,请将你与南门星之间的纠葛尽数告知姜佩,并且拜托她审判之时替清白的你说情吧任务成功奖励20剧情值。”
零星的睡意瞬间便随着这一连串的动静瞬间跑了个干净,温萝无奈起身。
大半夜不睡觉,却还得不得不给自己加戏。
纵使万般无奈,戏却是说来就来。
抿唇似是犹豫了片刻,她才略有几分心虚地抬眸,小声道:“阿姐,白天我没有想好如何跟你说。其实……与我们一同进入秘境的钱星,就是南门星。”
将被她这句话敲得呆滞的姜佩拉至身前坐好,温萝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一股脑将南门星是如何算计设套于她以骗取她感情信任、如何逼迫哄骗她替他解了身上的火毒、如何将紫玉圣芽交给她、后来两人之间的复杂纠葛又是如何发展的统统告知姜佩。xiumb.com
“这些事……有些实在是难以启齿,我的确对无尽海有愧。”
温萝握住姜佩微凉的手,正色道,“可是我绝对没有私自与他勾结对无尽海不利。先前我们与钱星相处的种种你也看在眼里,你是信我的,对吗?”
这一串秘闻实在太过震撼,半晌姜佩都没能缓过来,面上显出几分空白,只下意识应道:
“你们之间……哎,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怎么可能怀疑你背叛无尽海?”
羸弱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喜意,温萝道:“那到时阿姐定要替我向师尊求情,我不愿离开无尽海,就算因此事被师尊除名……我哪怕留下做个外门弟子都好。”
她本天赋异禀,曾是无尽海风头无两的天才,公认的下一任掌门最强有力的人选,如今却一步一步走到了如此境地……
姜佩眼神复杂,半晌微微低垂眼帘,掩住其中一片不明的晦暗,道:“好。”
最终对于温萝最终的审判被定在了三日后。
初升的日光从窗口斜照进来肆意挥洒,透过窗外稀疏的树影在原本昏暗的地面上拓下一片深浅不一的肆意阴影。
三日后第一次踏出她被安排在东桦院之中的房门,竟然又一次见到了桑梓。
虽说听闻她身染魔气,疑似与南门星有染,可她在门中名声极其响亮
先是一手剑术冠绝整个门派,后是低调在永泽院与灵川谷中两点一线规矩地生活,尤其是她那双眼中一片澄澈的水光,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与善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与魔族勾结祸乱宗门之人。
桑梓对她态度观感并未有什么变化,笑眯眯道:“师姐,随我来吧。”
顿了顿,她小声飞速地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其中的误会,相信掌门了解之后自会评判。”
阳光自她身后落下,在她逆着光飞扬的发丝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仿佛清风之中飞舞的金丝一般。
温萝冲桑梓真心感激一笑,便抬步跟了上去。
一片空旷的高台之上,五张主位以扇形拱合之势将高台围拢了一半,其上分别落座了五名身着繁复琉璃色长裙的女人。
谷雪坐在正中,面沉如水,身后侍立着微微低垂着头似是在神游的姜佩。
桑梓在她身前恭顺地冲在座五人一一行礼,回身冲她低声道:“师姐,可能要委屈你了。”
温萝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在高台正中四根固定于高台四角手腕粗的铁链上微微顿了顿,便一言不发地顺从地双膝触地,任由桑梓轻柔地撩起她袖摆裙角。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替她在手脚拷上了铁链的另一端。
铁链冰冷沉重,缀在她手腕之处随着重力下沉,不多时便留下一片刺目的红痕。
不仅如此,这铁链似乎并非普通精铁锤锻制成,反倒是一种禁锢修士灵力的法器。
四肢受制的那一瞬间,温萝便感到周身经脉一阵刺痛,灵力运转滞涩,身体疲软无力,半分反抗之力也无。
无奈,温萝只得将双手置于膝上,铁链寒意刺透单薄的衣裙,激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但多少减缓了下坠之势。
这一番审判,实际上也不过是再将她与南门星之间发生的各种细枝末节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陈述一遍,再间或应付一下四位长老以及谷雪突然的提问,看起来颇有几分像是毕业论文答辩。
虽说温萝开口句句属实并无虚假,可她与南门星之间就连两位当事人都还没完全理清的关系实在是太过复杂,此刻想将她以清白之身摘出去属实十分不易。
一通问答之后,纵然谷雪足够了解她的性子,却依旧找不到为她脱罪的理由。
剩下四名长老更是在察觉她与南门星之间存在着情感纠葛之后,眼神便纷纷一变,十足不信任的模样。
仿佛在她们心目之中,任何女人遇见心仪之人,不论先前多么优秀恣意,统统都会瞬间降智成为恋爱脑,以至于危及无尽海。
温萝心下暗叹,她给自己立的傻白甜人设虽然十分适合攻略南门星,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是哑巴吃黄连,进退两难。
思及此,她微微抬头看向虚虚望向她不知在想什么的姜佩。
意料之外的是,两人视线在空中乍然碰撞之时,姜佩竟像是被蜂刺蛰了一下一般,飞速地挪开了眼,身体也下意识地微微一颤,脸上是昨晚临走时便隐隐萦绕的欲言又止与难辨的复杂。
眉头微皱,温萝心下疑窦骤生。
碰巧关于如何处置她的讨论此刻已经进行到白热化,几乎是四比一的压倒性优势希望将她逐出宗门,温萝忙道:“师尊,四位长老,弟子绝无二心,对宗门忠心日月可鉴。
我姐姐和韵流师姐与我一路相伴,知晓我除了起初不明真相被哄骗而生的男女之情以外,对南门星绝无其他倚仗的心思。
她们是最能够证明我清白之人,如今韵流师姐不在门内,我阿姐可以替我作证。”
四位长老还欲说些什么,谷雪轻轻一抬手便令她们噤了声,转头看向魂不守舍的姜佩:“阿佩,是这样吗?”
骤然被点名,姜佩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身体微微一抖,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茫然来。
是这样吗?
昨夜听闻温萝诉说的经历和其中曲折之后,她怜惜妹妹之余,心中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令她自己都心生厌弃,却挥之不去的可怕自私念头来。
姜芊自小便长相可人,性情温和懂事,极其受父亲宠爱。
后来两人一同拜入无尽海,她更是一眼便被谷雪看中意欲收于座下,之后更是未让众人失望,将一柄秇淰舞得飒爽凌厉。
就连遭逢无妄之灾之后不得不弃剑从医,她在医毒之术上的光芒也丝毫并未因不幸而被掩藏埋没,反而愈发锋芒毕露,美名流传得五洲大陆人尽皆知。
而她姜佩,在凡尘界之时便是中庸的那一个,长相虽说也算出众,可与才情样貌双全的姜芊相比,却仿佛繁星妄图与日月争辉,自然是黯然失色。
进入无尽海之后,她只是因姜芊孺慕之情驱使下开口请求,而可有可无的那个沾了光被收入门中的弟子,天赋自是不能与当年的姜芊相提并论。
她只得夜以继日地硬着头皮研习她半分兴趣都无的医毒之术。
没办法,她不敢与姜芊一同习剑。
她有自知之明。
其实她对剑道也同样向往憧憬,每每远远望见姜芊飘逸的身姿都难掩心下酸涩与艳羡。
可兴趣与喜欢,对她而言是最廉价的,没有意义的东西,甚至如掺着糖衣的一般,令她沉溺却又足以置她于死地。
她知道,即使她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央求谷雪,求她同意自己与姜芊一同修习剑术,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与先前任何一次一模一样,怀着熟悉的苦涩与隐秘的不甘,黯然失色地沦为陪衬。
她生活在那个名为姜芊的阴影下,挣脱不开摆脱不掉,却又不得不日日带着笑脸疼她爱她,只因她是她的姐姐。
一切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十三岁那年服下她亲手调制出的剧毒之后,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意识迷蒙之间,她甚至生出了几分“就这么离开似乎也不错”的念头来。
却没想到,老天与她开了个玩笑,她不仅没死成,反而一觉醒来便骤然拥有了这些她梦想了多年的东西。
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峰回路转的侥幸交织在她心头肆意蔓延,可与此同时,她却又不可避免地对姜芊生出了更加深远复杂的情绪。
她承认,先前的她或多或少存着羡慕甚至嫉妒的心思,可境遇倏地颠倒,她自尘埃之中爬上山巅,姜芊却也与此同时自天边跌落地面。
姐妹血脉之情相连,姜芊如今更是为了她才失去了一切,甚至心甘情愿地放下所有救了她一条性命,她心下不免对她更疼惜愧疚了几分。
那份隐秘的复杂的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十年过去,在姜芊性命当真因她当年的失误而岌岌可危之时,那一丝一缕残存的不甘与艳羡似乎随着风消云散了。
她重振心思,主动扛起了替姜芊寻找紫玉圣芽的责任。
可她自以为的平静却在昨夜再一次打破了。
情不自禁地想,反正芊芊已经拿到了紫玉圣芽性命无忧,若是她可以就此离开无尽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便自此再也不用生活在她的阴影下,以日复一日的勤奋追赶着她凭借天赋轻松便可抵达的彼岸,将那段漫长生命之中短暂的噩梦彻底忘却尘封,自此以后都可以走在阳光之下,不带半分心虚自卑地挺起胸仰起头生活了吧?
而姜芊有了南门星的宠爱,即使不再生活在无尽海,也应当会此生平安喜乐。
她们二人各自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安好余生,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挣扎之色逐渐被决然层层覆盖,轻轻咬了咬唇,姜佩不敢再看跪在中心的温萝那灼灼满含期待望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足尖,艰难道:“……弟子不知。”
温萝:???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还没等她细细分辨姜佩突然倒戈的原因,脑海中提示音突然狂响起来,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动:
“叮警告:异常!检测到宿体情况有异,不符合当前判定标准,正在重新评估……”
“评估成功!”
“当前女主值75。”
“正在重新评估……”
“当前女主值70。”
“当前女主值65。”
……
温萝目瞪口呆。
看着人物面板之中仅剩50的女主值,只觉得晴天霹雳,心如死灰。
这未免掉得也太快了吧?!
饶是她早已打算借此机会伪装成“心神剧震”“心绪不平”的虚弱模样,可她却也没有大方到真的愿意因此而下这样的血本。
这可是她每日在南门星眼皮子底下与他斗智斗勇,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的女主值啊……
还没等她在心中尽情哀悼,下一瞬,便是后知后觉的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和闷痛。
温萝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以沉重的巨锤当胸砸了好几下,钝钝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下意识地凭借生理本能呼吸,喉头一甜,当场便呕出一大口血来。
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突然呕血,这变故激得整片高台一时间鸦雀无声。
姜佩也登时愣在了原地。
谷雪率先反应过来,正欲起身上前查探她的情况,神识却率先查探到一抹强大隐含着暴烈怒意的气息。
似乎察觉到她有意接近高台正中的人,一股汹涌的魔力自虚无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朝她压来。
这一击丝毫未留情面,在原地定了定身型,谷雪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的血气,她身后的姜佩更是支持不住地直接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身侧四名长老也纷纷冷下脸来,如临大敌地微微仰头,注视着骤然黯淡下来乌云密布的天幕之中,那升腾浓郁的黑色雾气。
一声略带几分暗哑的轻笑声传来,在整片空间逸荡飘忽,令人捉摸不透其主人究竟身在何处。
温萝勉力连着手腕上那沉重累赘的铁铐拭了拭唇角的血迹,下一刻却再也坚持不住般骤然脱力。
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当碰撞,发出一串刺耳的巨响,她扑通一声便扑倒在原地,煞是孱弱悲凉。
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淡黄锦衣袍角,随着罡风肆意狂舞,几乎要扑到她脸上。
南门星旋身拦在她身前,垂眸睨了一眼她周身受制无力瘫倒的惨状,眸底仿佛淬了寒冰。
殷红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向剩下站立着的四人,视线微微一扫,便落在了正中间的谷雪身上,声音带着懵懂和清浅的甜意
“这么多人在,好热闹呀,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角色桑梓由小天使临江仙友情客串
粗长成功!!这一章内容比较连贯,卡章太吊人胃口,我就干脆一口气放出来啦快夸我!
顾光霁时间节点之中,南门星把缪家上下全灭的原因get
69章作话我其实有稍稍透露过一丢丢关于“复杂嫉妒关系”的信息,71章暗戳戳写到星觉得佩姐的态度很奇怪,算是个小伏笔,不知道有多少小天使看出来了hhhh
至于为什么以他的性格竟然拖了三百年才动手,接下来的内容会解释,不是bug!
关于这一章的反转
佩姐虽然不厚道,但是这事其实是多人合力推动的,她充其量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首先是星,他作为万恶之源,要是没有他的“临别礼物”,这段剧情压根就没有。
其次,其实谷雪如果真的相信萝萝子,她完全可以把这事压下不再声张,可是她没有。作为一个略死板保守的“好掌门”,她下意识是把宗门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要公正,要办事透明化不讲私情。算上让原本的姜芊换血救姜佩这事,她已经是第二次牺牲姜芊了。
至于佩姐,她确实不平衡,但她没有坏心思,毕竟她压根不知道萝萝子没有吃紫玉圣芽。69章提到过,她服毒不是为了故意自尽搞事,只是炼制独家剧毒的一个试毒环节,非要说她哪里做的不好,那可能只能怪她医术不精吧hhh
我不喜欢写纯粹的降智一般的好人或者坏人,发展到这里,大家可以看作是全员恶人,也可以理解为根本没有任何人是所谓的“凶手”。
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做的那点无可厚非的,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合乎情理的“错事”不会害死人,可是信息不对称,连他们自己掌握的讯息都不是全部,更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动了手。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玄妙,每个人的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动作加在一起,就成了姜芊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p.s.
感觉这两天评论少了好多,是大家都开学了太忙了么555
感谢回来补分的小天使!还有一路陪伴我留评灌溉投雷的泥萌!!
悄咪咪再求一下专栏收藏,如果喜欢我的文风的话,你就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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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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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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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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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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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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