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足跌下画舫后,被泅在水底的人用铁丝住缠双足不令挣扎,惊恐之中溺死在河中的。
这种太平无事的时节,张优又无未结下什么大仇,纵使品德有亏,也不至于闹到谋害性命的地步,此案有诸多蛛丝马迹可查,那假冒的家仆,那帮寻欢作乐的同侪,那艘画舫,那莫须有的水鬼,甚至是沿岸住的渔户都有疑窦。但江都府查来查去,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查到现在仍是一本糊涂账。
施少连拿张优的事讽刺张圆,隔岸观火还要拍手叫好。
张圆被戳中痛处,面色青白,目光冷凝,挺直背脊,良久盯着他:“管不管闲事,有没有好下场,又和阁下有何干系?”
施少连面带微笑:“某也是道听途说,御史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取勘应天府近几年的宗卷,翻了几桩旧案,大有肃清吏治之气,这些官场风波,自然与某毫无干系,但若是这些旧案......都多多少少与自家手头的营生相关,难免让人觉得御史大人有所针对......”
“阁下若自清,又何惧针对,又怎知阁下口中的针对,是不是心虚自疑。”张圆剑眉拧起,死死盯着他:“至于我和兄长的下场,何时由阁下来评定,你一介草民,妄议官身,以下犯上,倒是好大的口气和架子。”
张圆摆起官威,施少连也不恼,扬起浓眉,似笑非笑看着张圆,笑容似冷非冷,晃了晃手中酒盏:“御史大人今时不同往日,这偌大的官威,草民心有戚戚。”
两个男人阴沉的目光撞在一起,新仇旧恨皆有,阮阮坐在一旁,察觉他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大有剑拔弩张之施,猛然缩了缩肩膀,她从张圆进天香阁起就心头忐忑,听两人机锋往来,知道这两人其实冤家路窄,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怕自己私下结交张圆和甜酿的事被施少连知晓。
施少连回神,轻轻嗤笑一声,将杯中酒饮尽,眼风一扫:“傻愣着作甚,还不给御史大人倒酒。”
阮阮猛然直起背,唯唯诺诺给张圆敬酒。
这段对话无疾而终,张圆胸膛起伏,冷眼见席间觥筹交错,笑语连天,酒喝过几轮,帷幕遮挡又有舞伎歌姬解趣,众人渐渐放浪形骸起来,只有他一人冰冰冷冷,格格不入,阮阮跪坐在他身边,只觉身子僵麻,捧着酒盏有些手足无措:“张公子......”
张圆满腹想的是兄长的死,这一场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的鸿门宴,突然见阮阮十分惶恐的脸,才回神安慰身边人:“有什么事我来担,不会连累你。”
酒足饭饱之后,施少连送客,张圆寒脸拂袖而去,众花娘四散,施少连先去湘娘子处说了几句话,又特意把阮阮召来喝茶,目光意味不明,一动不动盯在阮阮身上。
阮阮被他看得心里发瘆,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见施少连慢腾腾说话:“今晚儿宴席请的这一帮子人,我瞧着你一进门就偷偷瞥着张御史,少说也瞧了三四回,坐在他身边也是束手束脚,含羞带怯,倒不像平常的你,倒是奇怪?”
阮阮扭着手,捏着嗓子扯谎:“他和旁的官员不一般,奴没见这么年轻俊俏又端正的大人,多看了两眼。”
“动了心思了么?”施少连漫不经心看着手中的酒盏,脸色郁郁,“你看中他倒是好的,这人家眷在江都老家,他一人在金陵做官,身边倒是孤独......阮阮,我把你的罪籍赎出来,你跟着张御史如何?”
他声音轻飘飘的,阮阮却如听平地惊起一声雷,不知作何反应,又听见施少连道:“你承着我这个情,帮我个忙。”
“公子要奴帮什么忙?”
“自然是在他身边好好服侍他。”施少连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将杯中酒尽,轻声道:“他一个人在金陵,我不放心。”
施少连和阮阮说了一席话,阮阮眼珠乱转,抿着唇拿不定主意。
他打道回府,小轿沿着秦淮河走,河岸依旧灯火通明,这时辰已经不早,将近子夜,却有叮咚叮咚的琵琶声从河中画舫里传来,清脆曲声拂动轿帘,施少连在轿内阖着眼假寐,听见曲声也禁不住撩帘细听,原来是一曲唐时的绿腰,这琵琶声软媚柔,他恍然记得儿时他母亲的拨弦,雪白的十指翻飞如蝶。
时至今日,母亲的音容笑貌早已如烟散去。他和人的感情始终隔着一层东西,像羊角灯,他在里,人在外,也许真的有只小小的飞蛾闯进来过,驻足在灯壁上,轻轻扇动羽翼。
他在这琵琶声中停留了片刻,想的是少女容貌,静时微风拂柳,笑时眉眼弯弯,回眸的神情是纯真又妩媚的,不过这些都大抵留在了数年之前。怎么不会有意难平的时候,譬如西湖边的重逢,他透过马车的薄帘窥视她,面颊红润如花,双目炯炯,声音脆甜,像一只饱满的蜜桃。
到家已是夜半,主屋熄了灯,有婢子守夜等施少连回来,甜酿已经睡下,施少连让人伺候更衣洗漱,细细问婢子家中这一日动静,屋里人的衣食住行。
金陵夏日比江都热上许多,内室换了装饰,花窗糊的俱是轻薄的罗纱,凉风入室,撩着薄透的素帐,两人睡的那张攒海棠花围铺了竹簟,甜酿睡在内侧,月辉般的手臂搭在枕上,睡颜恬静,他褪下衣裳挂在枕屏,也挨着她在竹簟上躺下。
她迷迷糊糊知道身边有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香气,努力睁眼,含糊问:“什么时辰了......从天香阁回来的么?”
“嗯。”他将她搂入怀中,啄了啄她光洁的额头,“睡吧。”
说是要睡,两人都闭着眼,烛光暗淡得像一缕云雾拢在帘外,呼吸静谧,帘内已胜过千言万语,甜酿闭着眼在他怀中扭了扭,将手按上了他的胸口,隔开一点距离,轻轻喘了声,吐气:“别.....”
那手已然迫不及待,摸到的却是一方厚厚棉缎,施少连顿住指尖,算算日子,颇有些落寞地抽回手。
纵使面上如何不动声色,总有些东西令他不快,比如今日的张圆,比如每月的癸水。
施少连既然停住动作,甜酿在他怀中呆了片刻,似梦似醒翻了个身,蜷身背对他入眠。
次日一大早,婢女鱼贯推门进来伺候梳洗,顺儿从前院过来,隔着门槛向施少连打千:“公子,丁字库黄公公那边遣人过来取银子。”又道:“平贵派了个副手下船,正在书房等着见公子,说是有要紧事。”
平贵管着施家的标船,约莫两三个月会从江都来金陵见施少连一面,平日若有事遣人书信往来,前些日子主仆两人才见过面,不知何故突然遣人下船来。
施少连当即起身,匆匆披上外衫,领着顺儿往前头去。
黄公公那边遣来的是个小太监,来取八千两银的急用钱,家里先打发了小太监回去,书房里站着个脸色灰黑,船工打扮的中年汉子,来人见了施少连,抹了抹额头的灰汗,从袖中抽出平贵手书递给施少连,又慌忙作揖道:“平贵哥遣小的来金陵寻公子主事。”
“出了何事?”
施少连一边见信一边听此人道来:“前日我们驾着船在淮安过秤抽验,原先都已打点好,船过钞关,下水闸口偏偏出来个验官,说甚么船吃水太深,又要看关契,要停船核查盐引和掣验盐包,平贵大哥和验官争执起来,那验官不依不饶,带着一队兵将过来截船,我们驾着船躲避不及,石滩水浅,头船撞在礁滩上,撞坏了船身,一时连带着后头的船也遭了殃,那验官不管船损,又叫囔着要文牒税卡,平贵大哥受不得气,带着大伙儿厮闹起来,挣闯了出去........”
施少连挑眉瞥他,那副手咽了口水,喏喏道:“我们驾船到了前滩船坞袖修理,后头来了队官差捉人,逮了平贵大哥,又扣了盐船......原来厮闹中那验官不慎失水,救回去捱过一日便死了......”
施少连听罢,面色黑沉,黑眸锐利:“所以你们驾着船硬闯,还闹出人命来?”
副手低头不说话。
“淮安向来不出岔子,既然船已交牒出钞关,也没有再回去验的道理,那验官如何咬着不放?”
那副手答道,“这验官是今年新补的官员,和我们没甚交情,平贵大哥和此人有点私怨......两人此前在淮安酒坊喝酒,为了争个席面起了龃龉,这验官公报私仇,知道平贵大哥领着盐船,故意在这关卡上滋事。”
“这次一共领了多少盐出来?”
“一共兑了八万盐引,下舱还有数千担的北地硝皮子和墨石。”
眼下正是盐荒的时候,船上载的是今年头一批的夏盐,最是好销赚利的时候,也最耽误不得。
此事可大可小,施少连沉吟片刻,先去了趟盐院,托了关系要摆平此事,相熟的官员收了银子,私下透露了两句:“今年朝廷库里银短,派了工部侍郎来江淮监理盐课,马上就要到任,要办事,手脚须得麻利些。”
施少连点头道是,又派人去了漕运司取了文书,着旺儿和船上副手一道带去淮安,另备了一笔银子带去疏通。
甜酿连着几日见他忙碌周旋,隐约听孙先生说家中标船在淮安出事,甜酿还记得,当年蓝可俊掌施家两条标船时,就因偷运私盐死在狱中,施少连还带着她和平贵去了一趟淮安把标船领回来。
她心中有些沉沉浮浮的不踏实,特地抽空去了一趟天香阁,明着要陪湘娘子,却是去寻阮阮说话,踏入阮阮卧房,却是满室空荡,不知何时人去楼空。
“她拿了放身契,跟了一位官员,早几日就不在天香阁里。”花娘们纷纷道,“听说是施公子的意思,一大早就收拾包袱走了,我们好些姐妹都未来得及道别,也不知何时才能一见。”
甜酿向潘妈妈打听阮阮的去向,才知那个官员是新任的应天府监察御史,名字叫张圆。
她怔了许久许久,才听见潘妈妈笑道:“是施公子做主放阮阮出去的,我们料着你从施公子处得知消息,姑娘不知道么?”
她和阮阮交好,施少连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只言片语。
好端端的,为何要把阮阮送给张圆?
施少连从外应酬回来的时候,看甜酿坐在院里的木椅上,身边搁着一把团扇,傍晚夕阳已散去余热,她的侧影和花木一起投在粉墙上,那影子纤长,是极温柔的。
他在外头用过饭,就着她的筷箸吃了几口小菜,倚在软椅上揉着自己额头,眉心夹着点疲惫倦意,甜酿看他烦恼他实在很少有碰壁的时候,近来却总是有些不顺。
甜酿将他的脑袋挪到自己膝头,替他按着额头,小心翼翼问他:“是船上的事?你要去淮安么?”
施少连闭着眼沉默半晌,抓住她垂下的袖子,低声道:“我不放心你。”
“你不必看顾我,我好着呢。”她垂着长长的睫低头凝视着他,“我在家等你回来。”
施少连弯起唇,睁开漆黑的眼仰面看着她:“你舍得放我去,我可舍不得走。”
他拨开她鬓角的碎发挽至耳后,捏了捏她白玉般的耳和上头的珍珠耳坠:“也用不着我亲自去,那边自有相熟的说客,花点银子打发了便是。”
家里账目进去如流水,她手里管着家中的一部分账簿,知道如今家中资财比当年不知胜了几倍,看他平日交际,多见衙门里的胥吏和各部的官员内监,说是内库府的买办官商,手里又握着几条标船办货。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一些小岔子。”他捏着她的柔荑,懒散道,“近来也是奇怪,要不是这个没打点好,那个没照应周全,倒像是我犯小人,挑个空儿,我们一道去寺里住两日,去去晦气。”
甜酿轻声应了,踌躇再三,终是忍不住发问:“我今日去天香阁找湘娘子,才知道阮阮已经不在阁中,问了潘妈妈,才知道你把她送人了......”
他凝神想了想,仿佛这是件不足挂心的小事,恍然忆起,半阖着眼颔首:“确有此事。”
“妹妹猜猜,那官员是谁?正巧也是个故人。”
他故弄玄虚,见甜酿目光游离,才摇头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凑巧的事情...是张圆......”
“那日在天香楼宴请宾客,倒是巧,竟然遇见张圆,他和阮阮两人不过是第一次见,这两人偏偏在众人眼皮子下眉眼来往,阮阮又特别不一般的神色,倒真是有些玄妙,君子有成人之美,何况是这等风月雅事,恰好....我也有心和张御史结交,故而顺水推舟把阮阮赠他。”
施少连喝口茶润润嗓,缓声道:“其实早先便想和你说这事,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约莫也有些年头没来往的人,近来也忙忘记了......张御史今时不同往日,前途无限,阮阮能跟他,也算是福气。”
甜酿肩头有些僵硬,抿了抿唇:“阮阮她愿意么.......”
施少连扬眉大笑:“她有什么不愿的,若不是一见倾心,如何拿了身契,便心急火燎在官署路边拦了张圆......倒是扬出了一桩美谈,同僚都羡他艳福不浅,家中有娇妻相助,又添了美妾扶持,坐享齐人之福。”
这话里总有点半讽半嘲的意味,他在她脸颊上触了触,语气略有收敛:“把阮阮送他也是一桩好事,早就是是不相干的人,小九听过也罢,心里莫有芥蒂。”
“我能有什么芥蒂。”甜酿低头给他斟茶,柔声道,“我是想着阮阮,好歹朋友一场,想见见她.....”
“我知道你心里惦记她,以后自然也有见面的时候,待我闲了,也少不得去拜见张御史一二回,到时候我携你同去。”
他这话说得含蓄,意思是不许她私下和阮阮相见。
甜酿偏头看他,终是缓缓点头:“好。”
施少连心中畅意,在她脸上啄了下,目光灼灼,嗓音低沉:“乖乖的,近来家里事多,小九多帮我照应着,我用心谢你。”
他要她操持家务,她便事事上心,仔细为他打点,忙完了一日三餐,茶米油盐,有空索性将那些被褥枕席、库房绸缎一一翻出来曝晒,又有湘夫人送的几匹上好的缎子,偶然动了心思,想替施少连做两件轻薄夏衫,这还是旧年的手艺,三四年不碰,指上都生疏了,现下又有了新时兴的绣针绣法,穿衣风气不同往年。
恰好湘娘子绣活也极佳,甜酿常去天香阁请教,近来施少连也是忙的时候,湘娘子遣楼中小厮划船送她归府,游船时兀的一只猫儿从邻舱跃来,伏在甜酿脚下,喵喵叫了两声。
甜酿瞥见邻船探出一张熟悉笑靥,正是相隔好些时日不见的阮阮。
她终于松了口气,知道阮阮早晚要寻她说话的。
两舟停在桥洞下,甜酿避着人和阮阮说话。
阮阮神情快活:“我离了天香阁这么多日子,你怎么不闻不问,也不来寻我?”
“对不住了。”甜酿眉间带笑意,“你最近过得如何?”
“施公子管着你?”阮阮心直口快,摇头扮出个难以言表的神情,“他真的.....惯喜欢绵里藏针的唬人.....”
“你知道我在张圆那吧?我想施公子肯定要和你说.....倒是我运气好,起初还以为我暗中帮你们见面的事被施公子知晓,要拿我做筏,谁知道误打误撞,让施公子误会我爱慕张公子,送我出天香阁。”
“张圆见了我,听说是施公子让我跟他的,气得身上发抖,脸上青黑,差点没喘过气来我倒想明白了,他们两人是情敌,又不对付,把我搁在中间恶心人。好歹过了两日,张圆对我也客客气气起来,我给他当婢子他还不肯用我,把我赶到偏厢去住,我每日游手好闲,吃吃喝喝,日子不知有多闲散。”
甜酿抿唇:“还是我连累你。”
阮阮摆摆手:“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甜酿看着她,想了想又道:“你有空,也来我那儿坐坐吧,我不让人拦你。”
“我倒是想去,只是你家里哪就随便让人进了,没有施府的帖子,压根不让外人进去。”阮阮嗤笑一声,“我走的时候,跟施公子央求要见你一面,他不肯点头。”
“你还喜欢张圆吗?”阮阮忽闪着眼问甜酿,“知道我跟了张圆,你有没有难过?”
“当然不,那都过去了。”甜酿自然摇头,问她:“你以后有何打算呢?”
阮阮挑眉:“我这也算是从良了,自然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过眼下还是容我逍遥逍遥,过几天快活日子,反正张圆也不拘我,我在他家住腻了就走。”她看着甜酿,欲言又止,悄声道:“你有没有空见张圆一面?他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自从上次张圆送来了明辉庄的土仪,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
其实两人有许多话要问,甜酿慢悠悠想着,心底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见张圆,兴许不应该见,兴许见见也无妨。
她看着阮阮忽闪忽闪的眼睛,最后还是摇头:“这几日不得空,过两日再说吧。”
阮阮颇有些失望,低低哦了一声,指尖挠挠脸颊:“也罢。”
淮安那边,那验官的死本就是个意外,又是个不起眼的小吏,最好是使银子息事宁人,那验官家眷在淮安府闹过一阵,好歹盐院和淮安府都买通过,验官家里拿了一笔安葬钱,将案子压了下来。
旺儿把事情办完,回金陵来复命,带回衙门里的牒文,施少连问他:“事情都妥了?”
旺儿点头:“妥了。”
“平贵大哥无事,官衙里俱已经打点好,就是咱们几条船都撞了驶不得,积在船坞里修理,今年又是旱年,船闸水浅,眼下又是夏盐出仓的时候,下头闸口一天也过不了几艘船,怕是要耽误些放盐时日。”
“平贵惹出的事情,让他想法子去摆平。”施少连拆开书信,剑眉压着眼,语气阴沉,“眼下正是盐荒,这次的夏盐搭了不少关系,若是耽搁了,损了盐引不说,马上就是田公公的寿辰,大家还等着这批银子兑出来去献礼,这一出事,谁家也得罪不起,难道指望我拿自己的家当去填各人的胃口。”
旺儿喏喏不敢言,施少连捏着信纸看,信上是那个验官家人告到府衙的状词,满篇的横行霸道,他不以为意,将书信扔进香炉,挽袖去净手。
除了在家度日,或是去天香阁陪湘娘子闲话,再有空闲的时候,甜酿会去方、况两家走走,苗儿和云绮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夫人,虽说是金陵城里不起眼的小官,但家里家外要打点的也算不少。甜酿看着她们养育孩子,打理家事,安顿夫君,闲谈叙话,心中不无感慨。
金陵的人妇生活,比江都的闺中时光要复杂琐碎得多,姐妹三人住的不算远,常约着做茶话会,苗儿试探问起甜酿:“六月六家里办洗儿宴,芳儿也会来,二妹妹和施大哥若有空,要不要大家一起聚聚。”
芳儿依附的那位参议李大人,约莫三十七八年岁,听闻也是位人物,在金陵城内颇有交际,对芳儿也甚是宠爱,况学带着苗儿去府上拜见过一次,回来后也是赞不绝口。
苗儿知道芳儿如今发达,对施家怨恨,想着几人毕竟一起长大,不如从中做个和事佬,转圜几家关系。
甜酿欣然点头,待到六月六这日,和施少连一道往况家来赴洗儿宴。
况夫人和巧儿仍在江都守丧,苗儿又邀了些平素有往来的人家,甜酿见到艳光四照的芳儿,纤纤十指染得红艳,这回两人没有争锋相对的讽刺,芳儿也颇为冷淡,对着甜酿一声不吭,两人并肩站在一处,还是甜酿先开口发话:“芳儿妹妹近来可好?”
芳儿拗起精致的下颌,对着甜酿冷哼:“不劳你惦记,好得很。”
甜酿有一搭没一搭和芳儿聊着,芳儿懒得同甜酿回话,冷脸相对,两人之间气氛并不佳。
乳娘将浴盆里奶嘟嘟的婴孩抱起来,擦拭干净,用一方团窠宝照纹的喜庆锦缎将孩子包裹住,送到观赏的妇人面前相看,人人都对着孩子说了几句吉庆话,从袖里将事先预备好的银项圈、如意吉祥袋、长命驱病符放在襁褓上。
后来孩子被乳娘抱去前院给男客们看,一大家人坐在厅堂内喝茶,施少连和芳儿共处一室,芳儿俏容如寒冰,目光怨恨,施少连和旁人叙话,视她如无物。
芳儿胸臆如堵,眼眶发热,她自从回了金陵,不知受了多少奉承,却被他可有可无的目光一击即溃。
她想问问他,糟蹋她一片心意时,将她随手送出去时,有没有想过今日和明日,她也能飞上枝头,让他弯腰对她作揖唱喏,连声乞求。
晚间回去,甜酿寻了几匣子珠宝首饰、金银细软出来,想托苗儿转送给芳儿。
这手笔可不谓不大,施少连眯着眼问她:“你这是起了结交之意?”
“她未必肯收......”甜酿回道:“算是弥补吗?以前我对她心怀恶意,算我的.......一点歉意?”
“你也说了,她未必肯收,兴许心里还要如何曲解一番,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她蹙起眉尖:“今天在席上,我听说那位她跟的那位参议大人对她甚是宠爱,在金陵五府六部交际广阔,和金陵许多官员都有交情......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他心底也是知道的,昔日作践过芳儿,如今人家翻了身,指不定要寻仇报复,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有什么关系。”施少连有些漫不经心,“一个小妾的枕边风,能翻起什么风浪。”
“可的确是我们错了。”甜酿看着他,“她只是一个女孩儿,还是你的表妹,她没做错什么。”
“园子清抱厦那杯带的茶.......如果当时你和方玉共处一室,你们喝下那杯茶,会有什么后果,她那时候才多大,也才十四五,年纪小小就用这些手段,心思歹毒.....”
“可如今方玉和云绮很好。”
他对芳儿的事没有兴致,倒是对眼皮子下的女子动了心思,夏衫轻薄,玲珑肌骨在浅绯的衣料下若隐若现,轻轻推在竹簟上,像枝头折下的娇花,美艳娇弱。
两人面对面贴着,她的脸颊就蹭在他胸口,这已经已是孟夏天热,并不适合紧挨在一处,他来回抚弄她窄窄一段纤腰。
燕好的时间不算太长,她被他的臂膀圈着,半支起肩膀,睁开微潮的眼抬头看他,见他半阖着眼,眉头舒展,薄唇红艳,正是风流俊朗的模样。
看得久了,他也有察觉,睁开漆黑的眸看她,目光温柔缠绵,眼里是她的倒影,她仿佛被他眼里的亮光蛊住了,禁不住心神荡漾:“少连哥哥。”
那嗓音柔和又婉转,还带着几分喑哑舒媚,施少连半撩起眼帘,狭长的丹凤眼睇着她,低头贴近她,指尖蜷起她一络长发,轻声回应:“嗯?”
她安安静静贴在他胸口,眼波如饧,温顺得如同慵懒的狮子猫。
“谁的少连哥哥?”他撬开她的唇瓣,唇舌辗转间,音调蛊惑。
女子馨软的娇躯在他的亲吻下战栗,心口在他胸膛的碾压下有微微的疼:“我的.....”
他似是极满意她的答复,索了个深吻,似要将她的魂和魄都吸吮出来,甜酿挣扎了几下,最后犹如离水的鱼一般,气吁吁软绵绵倒在榻上。
甜酿送给芳儿的东西果然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甜酿思来想去,起了登门拜访之意,却被施少连挡住:“就这样罢,不用在意她。”
“找个好时机,我们一道向她赔礼道歉吧。”甜酿执意要做,“纵使不能得她原谅,也让她心头好受些。”
施少连支起一条长腿,懒洋洋挑眉:“怎能因人得势便趋近?要杀要剐,也要她又这本事。”
他毫无顾虑,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也笃定自己能应付一切。
湘娘子把金陵的人事俱收拾妥当,算起来已在金陵留了半载,即要动身返回湘地。
这日甜酿入天香阁陪湘娘子说话,湘娘子留了许多东西给她,俱是女子喜欢的首饰器皿,乐器香料一类。
“这些都是我积攒多年的东西,虽不值多少银子,但俱是我的心爱之物,少连是男子,首饰布料这些给他也无用,也只能传给你,小酒不要嫌弃。”湘娘子把箱笼都收拾出来,让人抬去施家,“也算是我替他母亲给你的一点心意,只盼着你们两人好好过日子。”
提及兰君,湘娘子总是有诸多感慨,施少连不爱听,湘娘子只得和甜酿一吐为快:“她离开金陵的时候,走得很匆忙,我一时也筹不出银子送她,把我妆奁盒都给了她,想着这些也够她过几年安稳日子。送她离开金陵的时候,她就抱着我的珠匣站在船头,初春的冷风吹着她的衣裳,她捞起身上的披帛搵泪,我问她要去何方,她一双幽幽的眼却直直望着金陵,看得我也掉下泪来......那时候要是能留在金陵,该有多好啊,可惜了.......”
湘娘子瞥了甜酿一眼,缓缓叹了口气。
甜酿和吴大娘子相处过几载,也从施少连和湘娘子口中听过吴大娘子一些旧事,知道的越多,吴大娘子的面目却越发的模糊不清。
“她既然不舍,为何要离开金陵呢?”甜酿问道。
“那个人叫周云安......当年也是金陵的紧要官员,兰君是他家的琴娘,周家和一桩大案扯上的关系,兰君被赶出了家门,后来周家定罪,兰君怕自己被牵连,索性离了金陵。”
“这位周大人的下场也是有些悲惨,他是一甲出身,入过翰林,当过谋士,颇有才名,当时朝廷杀了一大批官员,尸首都扔在城外的野坟,金陵城闹得风声鹤唳,人人惊惶,周家人丁稀少,他又为人倨傲,亲友稀少,旁人不敢收敛,尸体至今还葬在那片坟地里。”
这故事说来话长,湘娘子满面欷歔,最后欲言又止:“兰君遇上他,不知是福是祸。”
甜酿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施少连的面庞,轻声道:“吴大娘子喜欢大哥哥读书,哥哥却偏不,要从书院出来做商贾。”
湘娘子默默呷了一口茶。
家里停歇不过几日,又出了幺蛾子,那死了的验官家眷收了银子,原本已经息事宁人,又翻出风浪来,将一封讼状送到金陵应天府,告的正是金陵施家纵恶仆欺行霸市,目无王法,将朝廷官员打死扬长而去,又重金贿赂府院,一行人在趁着热闹时节,在应天府门前敲锣打鼓,闹出了好大阵仗。
这家人把施家补偿的银子都抬出来喊冤,施少连见到那封笔锋犀利的讼状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找人去了趟淮安府,查查这验官背景,人倒是无足轻重,倒是有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谋士,正是吴江人,乃是盛泽宗族郭家的一个子弟。
郭家,正是曲夫人的夫家。
施少连眯起眼,喃喃自语:“曲家?”
他背着手,嘴角泛起一点冰冷笑意。
施家与各衙门人熟,那验官虽是从船上摔下的,但人是死在自己家中,因此也无甚惧意,府尹传唤时,施少连找了个家仆出面应对,自己在家中闲坐。
这事儿闹起的动静,甜酿在家中自然得知,就连云绮和苗儿也听见点风声,都赶来寻施少连问消息。
“没什么干系。不过是一家子刁民讹诈,想找个冤大头要多赔些银子过日,我自有分寸。”
他嘴里说着不打紧,却瞳色沉沉。
哪料在公堂之上,这验官家人翻了讼词,说是盐枭窝藏私盐,纵船闯关闯闸,撞死盐务官员逃之夭夭,应天府看是盐院的案子,暂停了庭审,将案子转提盐院,两院共理。
近来又逢着朝廷整治盐课的风头,验官家眷再把一纸讼状递到通政司,如今的通政司只是个冷衙门,可在立国初,通政司接的都是御状,金陵通政司虽是个闲门面,却有监理审案之权,因是盐案官司,通政司接了这纸讼状。
这案子改成了金陵府、盐院、通政司三部共理,督管此案的,正是芳儿依附的那位参议大人。
施少连听说这事时,一言不发,不怒反笑。
甜酿捉住他的袖子,轻轻蹙眉:“通政司的案子,还牵连盐院.....会不会有麻烦?”
他喝了半盏苦茶,往椅上一靠,闭着眼,半晌后才沉声回话:“没什么事。”
通政司过目的案子,不可谓不重,甜酿眼看着这几日家里流言四起,施少连和孙先生连着几日都有传唤,早出晚归。
甜酿暗地里见了张圆一面,是阮阮从中牵线。
算起来,两人已有数月未见,这一次见面,张圆脸颊削瘦,形容消瘦,整个人沉寂了不少。
张圆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杨夫人已经从钱塘动身,将至金陵来见你。”
甜酿点点头,轻声问他:“你近来是不是和芳儿有往来?”
张圆怔了怔,亦点头。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甜酿看着自己衣上的纹饰:“你可不可以......不要难为他,近来家里总是不太平........”
张圆静静看着眼前:“如果光明磊落,行端坐正,何惧之有?”
“我二哥死了。是被人害死的......还没有抓到真凶。”
“其实家里我最不喜二哥,他这人性子油滑,还喜欢招惹是非......但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对父母兄弟还算不错。”
他身上还佩着一片雪白的哀绖,麻布在风中轻轻飘荡。
“死者已逝,生者节哀。”甜酿垂眼。
“接到他死讯的时候,我惊撼大过悲伤,二哥死得有些蹊跷,揭开棺木,看到他脸上不瞑目的眼睛和脚上的伤痕........”
“他死的那日,有两个住在水边的渔民突然没了踪影,江都府去查这两个渔民,发现他们不是普通渔家,是江都一帮盐枭。”
“其实......我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金陵上任后,我有托兄长帮忙查施家标船的关卡文牒,市舶和漕运两司共占河海水道,两司常有来往施少连尚在江都时就开始经营粮盐营生,我怀疑他和私盐有关。”
“在二哥遇害前几日,我还去信问过二哥,二哥当时回信告诉我他拿到了一封漕运司抄录的近年的漕船往来文牒。后来我整理兄长遗物,却没有找到一点半点文牒书信,我又听家里人说,出事前的那些日子,二哥真的有和漕运司的人走得近,他应当真的从市舶司和漕运司拿出过什么东西,但家里家外,偏偏没有这样东西。”
“二哥去后,母亲想把蔻蔻接到身边来养......二嫂这时候却告诉我,蔻蔻不是张家的孩子.....是她和人私通生下的......我不敢信二嫂的话,也不敢将这话转给母亲听.....前些日子,我找到了二嫂当年的贴身婢女杜鹃,杜鹃从二嫂怀孕后就被打发到远乡,她说......那个和她私通的男人....是况苑。”
甜酿看着他脸上痛苦又迷茫的神色。
“他们借着我和况学关系亲近,两人趁机互通.......二哥和漕运司的人相谈那日,正巧遇上了况苑,两人喝了一夜的酒,为什么况苑死前常去探望蔻蔻,他会被自己妻子毒死,为什么两家丧事会这么巧........”
张圆失神的目光落在甜酿身上:“况苑和杜若还和一个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施少连......江都府查了这么久,仍没找到害死二哥的那个真凶,可是.......真的查不出来么?”
甜酿偏首,看着晴山如黛,湖水如蓝。
张优的死,换了杜若和蔻蔻后半生的安宁,是他为况苑做的最后一桩事。
“甜妹妹,如今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是我做错了吗?我娶了非我想娶的人,我的哥哥死于非命,我最敬重的嫂子和人私通......”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所有的一切本应该更好些。”张圆轻声道,“这些话我从未和人说过,但若要说出口,也只想说给甜妹妹听。”
他顺着甜酿的目光望去,两人一齐凝视着那深绿葳蕤的枝条,桃花谢了,小小的,青绿的果藏在叶间。
那不复存在的少年时光,那葳蕤树下拥吻的年轻男女。
隔了良久,甜酿问他:“你和芳儿打算做什么呢?”
“回金陵之前,我还见过曲池了。”张圆垂眼,“是受杨夫人所托,让我照看他一二。”
“是么?”甜酿呐呐道,“你上次送我的东西,是他给的么?”
“他见了我,只问了你好不好,知道你的现状,再没了言语。”张圆缓声道,“听说曲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曲家处处受排挤和打压,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撑......有人不肯放过他,要将他逼到绝境。”
甜酿蹙眉,眺望远处湖光山色,眉心皱着,长长喘了口气,提裙转身要走。
“甜儿妹妹。”张圆在她身后唤住了她,“你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为什么?”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轻声问:“如果罪有应得,他会有什么下场?”
张圆的眼神徒然锐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6月份写了三万字,努力了很久情绪都不完整,可能是太拖沓的前文拖累了我的激情,也可能是我烦了他们这种感情,坐一天也码不出几个字,后来想大修前文,再回头去看前面的几十万字,感觉连篇都很不满意,那段时候又非常累,所以消沉了一段时间。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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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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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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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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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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