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许是赚了不少银子,蓝可俊身上的衣裳都是上等袍料,到了家,先让酒楼送一桌好酒好菜给自个受用,田氏见他握着酒盏怡然自得,忍不住埋怨“你在外头倒是志气了,把我们娘几个扔在家里。”
蓝可俊从怀中掏出一封银票,塞到田氏怀中,也招呼妇人女儿上桌吃菜“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打算,你们等着,左右就这些时日,总有你们享福的时候,给你们买宅子,买奴仆,让你们也当当大家里头的夫人小姐。”
田氏收了银子,自然欣喜,斟酒挟菜,芳儿不屑扫了满桌酒肉,冷哼一声“父亲也只有在眼前才想起娘和我们,不在跟前,便把我们都抛之脑后。”
她甩手,径直往外走了,蓝可俊在身后唤她“哪儿去?”
芳儿不理,田氏道“她去榴园坐。”
”这丫头何时和榴园交好?“蓝可俊诧异。
“谁知道她心中怎么想的,总喜欢往那二小姐身边去。”田氏在桌边坐下,问他,“你这出门一趟,又走了两个多月,赚了多少银子?”
蓝可俊惬意呷了一口酒,眯着眼“几千两,钱都还在钱庄里,过些时日兑出来。”
田氏听他说话,大吃一惊“这营生有这样大的赚头。”
“妇人家懂什么这还算是少的呢,在瓜州运了一批香料上去。”蓝可俊慢悠悠道,“朝廷一年里,满天下的商税,统共也才20万两银子。但就单单这运河上来往的棉布,每年货值至少也有五十万两,更别提那些木材、粮食、盐、铁,这税若是正儿八经收起来,河里也能捞出五十万两银来,这些钱都上哪儿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口袋“地方衙门、各道府、王公权贵、巨贾富商,剩余的一点零头,才落到我们这种人口袋里,几千两几千两也就是天上落雨的一滴水。”
边吃边叹,夫妻两人把这顿酒喝罢,蓝可俊又腆着肚子出了家门,径直往丹桂街去,入了盼盼房中,颠暖倒凤自不必提。
酣畅过后,盼盼起身要汤水梳洗,一边笑和他说话“你可知你那老相好,近来闹又出了一桩事。”
“哪个老相好?”蓝可俊笑道,“我老相好,可不就是你。”
“你倒是翻脸无情。”盼盼睃他,“那个雪姐儿。”
原来是雪姐儿。
提起此人,蓝可俊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如今另攀了高枝,我是不敢和她攀交情。”
“你如今想攀也使得。”盼盼笑道,“她不是自赎了身,傍了个官人过好日子了么,上个月替人家生了个儿子。”
“这孩子刚出娘胎,就被那家老夫人抱到自家去养了,后来不知怎的这孩子又被送了出来,说这孩子的相貌既不像父、又不像母,他们想出个滴血认亲的法子,验下来竟真不是亲生的。这家人气极,把雪姐儿和那孩子一道赶了出去,如今雪姐儿走投无路,居人篱下,靠昔日旧友的施舍过活,这过年过节的,也真是可怜。”
她推搡蓝可俊“你若想重温旧情,也使得,给那孩子当个干爹,也是功德一场。”
“敢情你们都把我当冤大头看待。”蓝可俊鼻子里哼气,起身穿衣,“这大可不必。”
盼盼见他扬着袖子带气走了,对镜仔细扶了扶鬓角。
年根里热闹,施老夫人精神眼见着好,饭菜也能多吃几口,说话也多几句,夜里睡得也安稳些。
云绮带着自己婆婆和小姑子回家来看祖母和桂姨娘。
她唧唧喳喳倒是很爱说话,方夫人和方小妹都不算是热闹性子,满屋人都听着她说话,一会说想祖母,一会说想家里。
自己家里人更少些,清净,不若施家热闹,方小妹每日都跟着母亲针线,或是跟着哥哥写几个字,她这个当女主人的,除了家里那几个婢子,真没有可以玩闹的人。
好在方玉还在家里,云绮黏着他,每日里也能念两句诗,写几个字。
云绮自小是跟着施少连的,吴大娘子请人教导施少连,云绮少不得也耳濡目染一些,底子说起来比甜酿还强些,方玉见她也有些可取之处,每日也能教导几句。
有方玉和方小妹在一旁,性子倒是养好了些,说话也能好听些。
况家那边,苗儿也打发小丫鬟来给施老夫人请安问好,她肚子大了,如今走得也累,总要歇着,况夫人看中,不许她随意外出,有事只打发家里人来说话。
跟况家小丫鬟一起来的还有巧儿呢。
巧儿也算是当初甜酿和张圆的“鸿雁信使”,私下见了甜酿还有几分尴尬在,但施家的园子也是她一手创建出来的,很爱往施家来。
甜酿带她去园子里玩,恰好也遇见云绮带着方小妹去水榭坐。
巧儿和方小翡年岁也差不多,倒是一见如故,两个小姑娘笑声清脆,从水面传出去,飘了许远。
晚间甜酿和施少连说起此事,施少连笑道“我和方玉坐在宴楼了,怪不得一直听见笑声传过来。”
甜酿道“苗儿姐姐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我也做了几件小孩子的衣裳,想去看看她。”
她这几个月一直在家里,别说出门闲逛,连寺庙烧香都未去过。
“也该去看看。”施少连将手中书卷搁下,“这阵子家里总不得闲,祖母也病着,况家那边总打发人来,我们一直未回过礼。”
“我一个人去也有些不太好,哥哥一起去么?”
他偏首想了想“这是内宅的事情,我去了反倒奇怪,你们姐妹见面正合适。”
甜酿点点头“那我把田氏和芳儿也带着。”
施少连提点她“况家看的是施家的面子,你这时候把蓝家人带着,反倒不好。”
她轻轻哎了一声,有些闷闷地皱着鼻头“我只是去看苗儿,怎么把施家和况家、蓝家都带上了。”
“人和人交际,都是沾着利弊的,都是家来家往,不然怎么叫一家子呢。”他揉她的鼻尖,“把喜哥儿带上吧,你们姐弟两人作伴。”
甜酿懒懒倚在他身上,嗯了一声。
次日家里备车,甜酿带着喜哥儿去看苗儿,又精心备些礼,送了况家。
回程途中,喜哥儿闹着要吃外头的栗子糕,马车拐了个弯,去了趟糕点铺。
甜酿留着婢子们在车上等着,带着喜哥儿和宝月下车去买糕点,瞥见一旁藏了个人影。
宝月领着喜哥儿进了店门,甜酿略往旁站了站。
两年不见,王妙娘相貌未变,略憔悴了些,衣裳也是旧窄的样式,看见甜酿来,沉寂的眼里闪了下。
甜酿叹了口气,问她“那些首饰都当完了?”
王妙娘也问她“你怎么没嫁成张家?”
她们两人命都不太好。
王妙娘苦笑一声“都当完了那个桂郎我如今和他在船上过活,日子不太好过。”
“你要不要再回施家?”甜酿问她,“现在施家不是过去那样的。”
“我听说了”王妙娘回道,“回施家日子也就那样我小酒,你把我剩下的那些东西给我吧”
\&"你还要跟桂郎再过下去?\&"她讶然,“他非但没给你好日子过,还把你的钱都花光了”
“他对我还是好的只是管不住手要去赌坊,赢了也给我买花买首饰,只是运气常不好”
甜酿心中五味陈杂“喜哥儿你就不要了?”
桂姨娘叹气“他跟在你身边,比跟在我身边要好得多了我走时,屋里还留着不少东西,也值不少银子眼下就要过年了”
甜酿心冷“我知道,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回来讨。”
身后喜哥儿在叫姐姐,王妙娘猛然往旁侧一藏。
“姐姐在和何人说话?”喜哥儿问。
“只是个问话的路人。”甜酿牵他的手,“走,我们回家去。”
甜酿让宝月找出了立柜深处藏的两个妆匣盒子,盒子上了锁,蒙了不少灰尘。
施少连见主仆两人翻箱倒柜,把这两个匣子擦拭干净,搁在妆台上,甜酿又从匣子内翻出一张清单来。
“是那年,哥哥帮我从祖母那取回来的,王姨娘剩下的一些首饰物件。”甜酿也不避讳他,“一直收在房里,差点忘记了。”
她当时还一项项都列了单子,俱是些大件惹眼的、不好处置的物件,还有几封绫罗缎子。
甜酿见他目光,抿了抿唇“我已经见过王妙娘她日子过得不太好问我讨这些东西”
施少连嗯了一声“她手边怕是没银子使了吧。”
当铺里七七八八收了王妙娘好些件首饰,甜酿不愿他挟制王妙娘,他也未放在心上。
“她托了个有旧情的婆子来传话,我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实在不忍她受苦。”甜酿心中微有忐忑,将手头的清单递给他,“大哥哥我想把这些找个时机再送给她”
施少连瞟了眼那单子”这只怕是个无底洞。”
“也不是现在给她。”甜酿掀眼,有事求他,“她宁愿在外受苦,也不愿意再回施家,怕是被那桂郎缠得鬼迷心窍,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把那好赌的桂郎从她身边赶走?”
“你占了好人,这个坏人让我来当?”施少连这才明白过来,似笑非笑道,“你这心眼,怎么这样坏。”
“等那桂郎走了,我再劝她、再劝劝祖母,让姨娘回来,总这样在外漂着,我心头不安,看着喜哥儿也难受”
施少连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个年节起初过的尚且平顺,施老夫人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些,天气还算暖和,一家人拥着施老夫人还去园子里看了一回雪中梅景,也算是其乐融融。
哪知新年一至,就有衙差拿着牌票,来敲蓝家的大门,蓝可俊还在家中喝酒,就被官差捉住,套了枷锁,被衙役牵去。
蓝家满门都是第一次见差人上门,俱是胆战心惊,目瞪口呆,蓝可俊连声喊冤,求饶作揖,不知哪里出了岔子,那差人用铁链拴了便拖走,田氏跌跌撞撞跟在后头发问,塞了银子,那差人才说,是市舶司抓人。
市舶司管的是海外诸国的朝贡交易,征榷抽解,什么时候跟蓝可俊搭上关系了,那差人两眼一翻“我们只是奉命抓人,你问为什么,还去市舶司问。”
这大过年的,市舶司也算是个冷衙门,哪里有人当值。
田氏急得没有法子,一时家里又无可用之人,一边往施老夫人那去,一边让人去找女婿况学。
施老夫人听说蓝可俊被逮,也是大吃一惊,况家找人去衙门疏通问由,塞了银子,才知道那发状子的人是市舶司副提举官。
就是张家的二子张优。
也不知是谁在市舶司偷告了一笔,说是那两条标船从瓜州偷运了一批南洋香料,这香料抽税两成,偷运在漕船上,一文不花地销进来。
要紧的还是那雪姐儿,雪姐儿产后,张夫人将婴孩带到家中,原是想让杜若抱养,岂料杜若那一燃就中的性子,真将张家闹得人仰马翻,后来又验出这孩子非张家所处,雪姐儿支支吾吾,只说了句“我也不知是谁的,要么你,要么就是蓝家。”
当时已经为雪姐儿和蓝可俊闹过一场,而今感情他这是替蓝可俊养了妻儿。
新仇旧恨加在一道,张优写了急批,送到府衙里,这边旋即将人五花八门捆了,投进牢里。
大过年的,牢狱里何尝又不是冷冷清清,连探监都要打点关系。
若是张家,那也只能求到施老夫人面前来,毕竟还差一些做了儿女亲家。
田氏拖儿带女求到施老夫人身边来,只求施老夫人救命,只要施家出门,往张家去,有话好好说,这事就能解了。
施老夫人着急归着急,但张、施两家已然闹僵不再往来,脸上也为难,一双眼只望着施少连道“这要如何疏通?”
施少连端坐在椅内“这是表叔狎妓和张家惹出的私怨,把张家闹得名声大跌,我们这种人家去求又有何用,再者他从漕运偷运名贵香料,本就犯法,怪不得别人,疏通又有何用,还是听衙门的发落再做打算。”
“也不单单是他一个人做这事,缘何只有他被抓了去,这明明就是张家公报私仇。”田氏转向施老夫人痛哭,“他这人虽有些坏处,但好歹是孩子他爹,是老夫人的亲侄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三人无依无靠,可如何好?”
施少连自然是不为所动。
田氏见祖孙两人都不肯言语,招芳儿和小果儿过来“就算不看在我们夫妻两人面上,也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他们若没了父亲,以后被人欺侮怎么办?”
芳儿见田氏那模样,往旁侧一闪,也有些恼“娘。”
“你们有求于施家之时,满口都是亲戚情分,心怀鬼胎时,有没有想过施家舍给你们的好。”施少连去扶施老夫人,“祖母劳累,还是早些歇着。”
蓝可俊就一直在牢里捱到了上元节。
照例是有三天的灯会,甜酿带着王妙娘的那两个妆匣,去清水河赏灯,将两个匣子送到了水边的舟船上。
自从王妙娘在上元节离家,施家就没有出来观过灯会,这日是施少连陪甜酿出来的。
甜酿见了那桂郎一面,当时只看见他一个背影,这回仔细端详,真是个黑旋风一般的粗鲁汉子,眉毛通贯,两眼如灯,面相有些凶狠,显得人也有些疲怠。
身材高挑的王妙娘站在他身边,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穿着粗布衣裳,像一副艳丽的画,剥落了色彩,覆了一层灰土。
王妙娘见了那两个妆匣,欢喜得不知怎么是好,眼里满是感激,喜滋滋搂住甜酿”好小酒,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她笑嘻嘻地附在甜酿耳边“上次来不及跟你说,我又怀孕了,拿这些东西置个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也跟我赌咒发誓,洗心革面,以后不再赌了。”
“恭喜。”
夜里的风依然冷,她把手伸进袖内,抚摸衣袖下裸露的手臂,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跟施少连说话。
“她说桂郎答应她,以后不再赌了。”
“那很简单。”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那就找个人,把桂郎再弄进赌坊里,把他自己赌输。
两人一路赏灯,回到家中,翟大夫提着药箱,又匆匆而来。原来施老夫人白日陪着喜哥儿吃了几个汤圆,老人家克化不动,晚间觉得有些不适,把几个汤圆都呕了出来,没想到那汤圆里还沾着血丝,吐完之后,施老夫人面如金纸,旋即就晕了过去。
甜酿听毕,急急提裙去看,留翟大夫和施少连说话“怕是有些不好。”
施少连指尖摩挲“年前把痰吐尽,眼见着好起来了,如何又不好起来?”ωωω.χΙυΜЬ.Cǒm
“里子早已经淘空了,只单凭一口气吊着,这回把那口气都耗尽啦。”翟大夫回话,“还是拿参吊着,看看能养多时吧。“
施少连进屋,见施老夫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色如土,一双枯槁的眼只看着他。
他轻轻点点头。
蓝家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该找的人,况苑出了一趟门,几日后,蓝表叔就放出来了。
蓝可俊在牢了挨了几顿鞭子,瘦出个囫囵模样,换了衣裳,忍着痛先去施老夫人床前拜谢。
施老夫人也心安了。
这一病倒,就很难再起来,轮番汤药都半点不见好,主屋日夜灯火通明,几个药炉一直煨着汤药。
施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半月,邻里亲戚都来探看过,见三个孙子孙女都在床边服侍,也叹了声有福气。
正月已过,二月初一,开春吃太阳糕的日子,施老夫人从床上坐起来,要水沐浴梳发,喊家里人一个个进去说话。
她交代施少连”喜哥儿我就托付给你了,你务必把他带大,继我施家香火。”
又交代云绮“你既然已嫁为人妇,如今能依仗的只有你丈夫,切记收敛性子,柔顺恭谨。”
后来又是蓝家“我走之后,你们也回瓜州去度日吧,做人还是凭心尽力,方是正途。”
最后是甜酿,施老夫人看着她,眼里万千感慨,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她不知该怪甜酿,还是感谢她。
施老夫人搂着喜哥儿,在床上闭了眼。
施家阖府上下都挂了孝,门口一片白,又请广善寺的僧侣来念经,拜“梁皇忏”,追荐老夫人,余者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饭食、破土都有亲友帮衬打点。
老夫人的头七刚过,那两条标船就出事了。
标船的伙计没等到蓝可俊,漕粮耽搁不得,直接扬帆北上,半路被两淮巡政盘查出来,两船八百石的漕粮并不是瓜州的新米,而是不知从何处来的陈米,船舱里还携了两舱室的私盐。
既然是私盐,直接把这两条船移交到了盐政,盐政将两条船扣下,江都盐院将蓝可俊扣住。
偷贩私盐,那可是重罪,这种小门小户,没有背景,就是死路一条。
蓝可俊吓到胆破“那是施家的标船。”
标船早转到了蓝可俊的名下。
他招供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有市舶司的案底在,盐院官吏狮子大开口,又拿不出那些银子来,一番酷刑之下,不过熬了四五日,就有些不好,加之此前官司惹的旧伤,竟在狱里一命呜呼,第二日被狱吏察觉,身子已经冷了。
苗儿临产,况家腾不出功夫出来奔走,也未来及奔走,狱里小卒已来蓝家传人去领尸首。
施家还供着施老夫人的灵桌,蓝可俊的尸首抬回来也是冲撞老夫人,施少连又带着弟妹在广善寺替施老夫人做七七法事,田氏嚎啕大哭一场,实在没有法子,索性就在外买了块地,将蓝可俊的尸首草草埋了。
七七法事做完后,施少连带着甜酿和喜哥儿回家里,他在铜盆里净手,用布巾仔细擦干,慢条斯理对甜酿道“过阵子我要去淮安,那两条标船在盐政,我去领回来。”
他带着平贵一道去。
甜酿神色有些疲倦,眼神也黯然“要去多久?”
“来回也得十日吧,要费神打点些关系。”
她走过去,把身体贴在他背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这家里太冷清,带我一起去吧。”
“你也累了很多日,就好好在家歇着。”他柔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金陵,也该收拾起来。”
“还要替祖母守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她语气带着微微的酸涩,“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
“还有喜哥儿陪着你。”他拍拍她的手,安慰,“苗儿的小女儿,你还未去看过呢。”
“我身上带着孝,不好去看孩子。”她就是想黏着他。
初春太冷了,坐在灵堂里,她觉得冷到骨头缝里。
“我带着旺儿和平贵,没有人伺候你,到了盐院还要陪官老爷们喝酒应酬,也没功夫陪你。”
“少连哥哥少连哥哥”她带着些许哭腔,搂紧他,“我夜里不想一个人。”
“好吧。”他回身将她搂在怀里,吻吻她的额头,“带着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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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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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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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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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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