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甜酿落水病倒,每日屋里药香不断,探望者往来,加之甜酿常伤心垂泪,云绮不耐烦日夜听她哭泣,爱呆在自己生母桂姨娘处歇夜,后来大半日子,都是甜酿一人独住小绣阁。
桂姨娘常劝自己女儿:“你有自己的屋子不住,每日来倚着姨娘,让祖母看见,倒要说你不守规矩,还白白把那么一座楼都让给了你二姐姐。”
云绮年岁比甜酿小两岁,心思却直白许多,皱眉跺跺脚:“二姐姐日里夜里都要哭一场,我不耐烦劝她。娘这里阔敞又人多,在绣阁里只得宝娟一人伺候,姐妹们一起玩完,时常还要自己收拾屋子,我不要住绣阁。”
又道:“反正王姨娘跑没了,东侧厢空出来,索性我去跟祖母提,搬到东侧厢去,离姨娘近些,屋子也大些。”
桂姨娘听她这么说话,伸手捂住她的嘴,皱眉轻喝她:“你瞎说什么,什么跑了没了的,这等胡话你也能瞎传,若让人听了去,传到你祖母耳里,你祖母非得打你不可。”
“明明是姨娘和蓝家婶娘说悄悄话,被我听见了...”云绮推开自己娘捂嘴的手,“王姨娘是故意跑的,身上带了好多银票。”
桂姨娘脸色猛然一变,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倒竖柳眉低喝:“还不知道闭嘴,你这闲糟心的丫头,只知道瞎听胡说,这都跟你有何关系,成日里吃好喝好,过你的安生日子就是。”
云绮肩头吃痛,心头满是不悦,沉着脸甩手就往外走,被桂姨娘拖回去:“说你两句你就甩脸,你给我回来。”
母女两人面色沉沉,默默置了一回气,桂姨娘见她拗着头,叹道:“这没风没影的事,你以后半个字都不许冒出嘴来,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的渲染开来,最后害的还是你自己。”
“跟我有什么关系。”云绮皱眉。
“你不嫁人了?人在背后说闲话不说你?”桂姨娘道,“你也老大不小,马上也要谈婚论嫁,家里的丑事,婆家难道听不见,不会想么?”
又好言相劝:“好好的搬到侧厢来做什么,那是大人们住的地方,等明年你二姐姐嫁了,绣阁就是你一人的。”
云绮挨了训斥,闷闷的应声,听着桂姨娘的千叮万嘱,坐了半晌,自己回了小绣阁。
小绣阁里甜酿正对着窗,坐在小杌子上绣一副云锦,见云绮嘟着唇带着宝娟回来,径直往矮榻上一躺,一会指使宝娟去倒茶倒水,一会又要换软枕软鞋,翻来覆去的不自在。
甜酿含笑问她:“这是怎么了?”
云绮埋头闷在枕上:“没有。”
甜酿停住活计,上前去闹她:“告诉二姐姐,是被人欺负了,还是遇上什么事了,二姐姐替你想主意。”
“不要你管,你顾着你自己就成了。”云绮推开她,翻身从矮榻上坐起来,蹬蹬蹬上了楼。琇書網
甜酿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叹气,问宝娟:“她这是怎么了?”
宝娟也摇摇头:“从姨娘屋里出来,三小姐就这样,许是和姨娘闹脾气。”
甜酿皱皱眉,不欲管她。
端午节前几日,甜酿看着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香囊,问宝月:“去看看,园子里往见曦园去的小角门开了吗?”
见曦园的小角门平日都不看,施少连回来若有空,必会开角门直穿过园子往正堂去问候祖母,若小角门开了,他定然在家有闲暇。
宝月一溜烟进了花园,在丁香棚下翘脚望一眼,回去禀甜酿:“开着呢。”
甜酿将香囊收拾入袖,理理衣裳:“那我们走这条近道去看看大哥哥。”
施少连有好几日都着宿在外头,只在清早回来打个照面,沐浴换衣,紫苏知道他忙,但也知道他回来之前,是已经沐浴过的,衣裳上还沾着脂粉香气。
这日得了空,施少连和顺儿都在见曦园,紫苏准备茶点,吩咐青柳送去虚白室,美目睃拉顺儿,拎着壶凉茶,径直走到了一丛花根下泼茶渣。
顺儿拢着袖口,乖觉的跟了过去,两人隐在花树影里说话。
“好些日子不见你,你跟着大哥儿这阵儿都忙什么?”
顺儿呵呵一笑:“没忙什么,都是跟着哥儿东奔西跑,码头看货,铺子看账,各家应对。”
“还有呢。”紫苏柔声问,“你总不至于成日这样的忙。”
“还有,还有大哥儿新结识了些朋友,听说是金陵子弟,家里贵气的很,有时候跟着一起去游湖赏景。”
“都去了那些地方?”紫苏盯着他问。
顺儿扭扭肩,浑身不自在:“姑奶奶,您老人家想问些什么,直说就成,这东一耙西一爪的,是什么意思。”
“那...前天夜里,你如何一夜未归。”
“大哥儿梳笼了个私院女儿,这几日都在那。”顺儿低声下气讨饶,“求姐姐放过,莫再问了。”
紫苏轻轻一笑:“我不过随意问两句。”又问,“那个姐儿长什么样,惹得大哥儿这样挂心?”
“也就清秀佳人,面盘儿看着嫩生生的。”顺儿挠挠头,”只不及姐姐的十分之一。”
她倒是有些气闷,提脚踢他:“拿我跟人家比做甚么。”
顺儿随着她的力道一溜烟遁走:“姐姐就别问了,有什么问大哥儿去吧,我守在门楼里吃酒,什么也不知道。”
紫苏轻轻哼笑一声,将残茶泼尽,也回了屋内。
花丛后的主仆两人默默的站了半晌,面面相觑,甜酿抿抿唇,正了正头上的花钗,回头道:“这番话,谁也没听见。”
宝月点点头:“婢子知道。”
甜酿带着宝月绕过几丛花枝,迈步上游廊,提高声音,笑吟吟问:“大哥哥在么?”
紫苏正在耳房里收拾,走出来迎客:“二小姐来了。”
“紫苏姐姐。”甜酿笑道,“我正要去祖母那,顺道来看看大哥哥。”
“大哥儿正在虚白室看书,婢子领二小姐去。”
施少连听见人声,已在虚白室探出半个身形,清朗笑道:“几日未见二妹妹,二妹妹来坐。”
虚白室的竹簟上随意搁着一壶一盏,施少连将杯中残茶向窗外泼尽,自己踱步去内室拿出一只碧青的莲瓣盏,搁在矮榻的小几上:“竹簟凉,二妹妹坐榻上吧。”
她正站在虚白室门口脱绣鞋,裙下乍然露出双袜口绣着碧荷红莲的白绫袜,旋即被长长的裙掩盖,碎步入了虚白室,嫣然一笑,唇边满是欢喜:“最近来大哥哥这,哥哥都用这只杯子给我倒茶喝。”
他正弯腰斟茶,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眼她:“是前阵子新淘来的茶盏,样式好看,瞧着二妹妹应该会喜欢。二妹妹每次来见曦园,都只少坐片刻,却记得这只杯子。”
甜酿见矮榻旁胡乱卷着本线装书册,俯身去捡,见那书页都被折的乱七八糟,破损陈旧,爱惜的摸在手里抚平整,递在小几上,笑道:“每每想来见大哥哥时候,都正瞧见大哥哥在眼前,祖母处或是园子里,好生奇怪,倒跟大哥哥心有灵犀似的。”
施少连也不由得一笑:“二妹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两人坐下喝茶,甜酿从袖间抽出那个靛花蓝嵌松石香囊,轻巧搁在施少连面前,嘻嘻笑:“端午快到了,给大哥哥做了个药香囊,愿大哥哥驱虫避害,安康健体。”
施少连看着那香囊,眼里兴味满满,笑问:“这是单单我有,还是大伙儿都有。”
甜酿也笑:“这个花色和绣样,是独独为大哥哥做的。”
施少连挑起那香囊,递在面前深嗅,等香囊内冰片清冽香气冲入脑海,半眯了眼,因眼中亮光过甚,神情忽然带了几分冷艳,点点头,声音还带点被冰片冲气的鼻音,清朗带着半丝沙哑:“二妹妹有心了。”
甜酿看着他神色,微微抿了抿唇,柔笑道:“香囊挂在身上,或是悬在床帐上也可,若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远远的悬在窗上,风里挟着一丝香气,好闻又能驱虫。”
“好。”他捂着香囊,借着这药气冲走心内的微恼,含笑点头。
甜酿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书册上:“这是哥哥以前做学问的书,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他看了看书册,淡声道:“早已经没用了,如今只拿它们垫脑后补瞌睡罢了。”
“大哥哥学问很好的,以前还教我写字。”她无不惋惜,“哥哥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字。”
“二妹妹最会夸人。”施少连问,“二妹妹如今还写字么?”
她脸色带点淘气的羞意:“写的...我字写的不好看,每日里还练几笔,如今略比以前好了一点点。”
她在进施府之前,只会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剩余认识的字数不过一双手,后来跟着施少连每日学几个字,很晚才开蒙完毕,至到现在才能畅顺看书写字,有时候遇上生僻字,也要翻翻书典。
“看书呢?如今看些什么书?”
“哥哥以前给的那些四书五经,春秋礼义、说文解字都看完了,时常拿出来翻一翻,空暇时也看些别的。”
他点点头,微叹:“如今妹妹们都大了,也不便亲自教妹妹们读书写字了。”
又道:“过几日得空,我去书肆给你挑些通俗有趣、诗词之类的书给你解解闷。”
“家里家外事情繁芜,甜酿不麻烦哥哥。”甜酿笑道,“圆哥哥常给我捎几本,眼下能看的书已经有很多了。”
他不动声色微笑:“亲家何时来家里做客,我这阵子忙的竟然不知,怠慢了亲家,实在不该。”
甜酿轻咬唇瓣,羞涩微笑:“前几日况家夫人做寿,姨娘带着我们去吃酒,祝家哥哥和圆哥哥也在,见面略说了几句话。”
他嗯了一声,笑问:“圆哥儿还好么?许久不见他,身条是不是又长了些,我记得自个十七岁的时候,隔一阵衣袍便要短上一小截,都要重新做衣裳。”
“大哥哥个儿高,甜酿觉得大哥哥每年都在长个。”甜酿勉强笑道,“圆哥哥看着倒没怎么变,还是原先那样,以前的衣裳也能穿。”
他抬眼觑她一眼,淡声道:“端午书院也该放几日假,该是一起聚聚,好好说说话。”
她微微绽放出一个恍惚甜蜜笑容,只道:“端午桂姨娘和蓝婶娘要带着我们去看赛龙舟,圆哥哥家的棚子就在我们家的旁侧,只是大哥哥近来一直忙,端午铺子里应该更忙些吧,如若哥哥有空,倒能见上一面。”
他亦微微一笑:“近来确实忙。”
甜酿这时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哥哥再忙,也仔细着些,别熬坏了身体,甜酿不打搅哥哥休息。”
施少连也不留她,送她出了见曦园,而后自己又回了虚白室独坐,摸着那香囊,嗅着浓郁的药气。
甜酿远远出了见曦园,先是扶着宝月站定,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而后带着宝月去小花园里绕了圈,脚步微微焦躁,宝月跟在她身后:“二小姐,天要黑了,不回去么?还有什么事儿么?”
她仰头,微微皱眉,自言自语:“他究竟什么心思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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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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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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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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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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