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不成,已然叫鬼将军惊异不已,等到反应过来自己手中剑已经挂上岁月的锈迹,直接便愣在了原地:“不对,伱是如何叫我这剑不听我使唤的?”
郦岚并没有回应鬼将军的话,只是心中明白,自己赌对了——鬼将军和那剑虽然有执念,但却这般报复式的害人不过是表面展示出来的。
可是那剑终究是因为郦岚身上那份家国之情而不肯真的对之造成性命之伤。郦岚便明白,无论这鬼将军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心底里藏着的,还是生前一直未变的那份信念。
“不可能,竟然能有人在我的剑下逃脱,你是如何做到的?”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这鬼将军都没有发狂,反倒是对能叫自己都输了去的人油然升起敬畏。
“将军,不必如此的……”
被自己保护的人背叛,郦岚没有经历过,但心中依旧能悲叹鬼将军的遭遇。只要是有那一点点可能,郦岚都不希望鬼将军落个魂飞魄散,消散世间的结果。
“吾不必如何?这些年,你尚且是头一个能胜了吾的,输便是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是!”没有半分求饶的打算,为将之人即便是受过背叛,也从未失去那份风骨。
“您心中从没有真的因为那些人便恨过家国,又何必瞒过自己内心去做这些恶事?”郦岚不明白,便是有依云观那一脉的挑唆,鬼将军也不该如此。
闻听此言,那鬼将军显而易见的晃动起来,应当是有好一阵情感上的波动。
沉默了半晌儿,直到一旁站着瑟缩的小妖都要跪地求饶之时,鬼将军终是冷哼一声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同吾说这些?”
保家卫国之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郦岚不是没看过历史和上那些惨淡结局的忠臣良将。鬼将军若说心里不怨,自是不可能。
可若是说鬼将军便会因此彻底放下心中的家国,以及曾经站在一道,为家国浴血奋战的兄弟们,显然是不可能之事。
想到此,郦岚还是打算最后再尝试一番:“将军是因为那些将士么?”
“又或者觉得自己赴死,便能叫我放过这些无知的小妖?”若是能击溃鬼将军如今给自己构建出的这份虚假的信念,想来这么多年鬼将军在错路上的修行也能付之一溃。
对面鬼将军没有应,郦岚却知离着鬼将军同自己内心深处的坚持和解为时不远了……
“即便他们背叛了将军,可是这国守住了,想来将军实际上从未后悔过罢!”
面对郦岚的话,鬼将军依旧只是沉默着,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痛苦又无奈的重复着自己临死前听闻的那些消息。
“将军,我们的后路被人断了!”
“什么?怎么会?”那时候的鬼将军也不过是三十有五的年纪,高头大马,银剑流光,就算是面上占满鲜血,却依旧无改那份凛然的英气。
“援军呢?援军在哪儿?朝廷答应的援军呢?主帅不是说过不日便到?”
没有等来回应之前,来报信的士卒就已经被敌军一枪贯穿,从前者倒下时那份绝望与心凉,将军便知道——援军是不会来了,朝廷放弃了他们。
就在将军愣神儿这么会儿,敌军的长刀已至,只听身旁的副将大吼一声“将军”,随后便是刀子穿破人身的声音,副将就那样倒在自己马前,血溅了自己满甲。
“将军,快跑啊,上面有落石!”
“不好,是火攻!”顺着身旁士卒所说望上去,将军便看到了山上闪烁着的火光,“快,众将士随本将一道杀出一条血路!”
话虽是如此说,可前有追兵后有堵截,无论是将军自己,又或是身后跟着的众将士,无一不知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自己众人的奔逃求生,在山上那些人看来,也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敌人可不会有什么怜悯,对于这支精锐叫自己屡次失败的大仇得报,高兴尚且来不及,只怕叫当中的人漏出去一个,便能逆风翻盘,反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放火!”敌军将领的命令声从山上传了下来,不免叫将军有些怔愣——这是大皇子的声音,大皇子怎可能是敌军的人?
可将军来不及管那么多了,家人尚且在家中等着自己,国家还要自己和众将士去守护,这是往城中最后一道防线,若是自己众人守不住,接下来敌军便能长驱直入,直接奔京城而去。
“杀!”
“杀啊!”
“冲!”最后的冲锋,无论是将军还是众将士,无一不是已然杀红了眼。刀剑砍伤手臂,甚至连痛都顾不上……
大刀阔斧的劈砍,不计生死的冲锋,没有一个人打算活着离开,心中想的,便只有将更多的敌军在这山谷中留下性命——哪怕是不决的缠斗,叫山上奔下来的火球一同烧死,也算是值了。
“将军,属下先走一步!”
“老张,没办法把你东西带回去给兄嫂了,下面见了再给你道不是!”
一声连着一声,将军只觉得连心都不会痛了,手中的剑好像自己已经长了眼,不消将军指挥,便能将敌人的头颅砍下。
比麻木更为可怕的,无过于连自己是否还在世间都分不清。将军和众将士便是这么一路杀出了重围,等到周围已经再没什么刀剑之声,将军这才勒马向四周望去……
没有一个人!所有将士都死在了突围的路上。
回过头来看向前方,眼中无神的将军觉得自己应当也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面对对面的敌军根本抬不起手来,舞不动那剑?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不知道这为什么是冲着敌军正中那人问的,又或者只是问向自己内心——为什么,为什么一心为家国,最后不过是被家国利用的一枚棋子?
想起当年生生世世的诺言,想起中秋夜的寄北诗,想起姻缘树下的红绳,将军也不知道这辈子是为了什么。到底是自己看错了人,害了自己,也害了家国。
“来罢,若有下辈子,我绝不再……”
对面那女人好像是为了发泄这么多年来委身将军身下的恨意,甚至没有等到将军将话说完,连着三箭,箭箭致命,没有给将军留半点儿活路。
从爱马身上坠下之时,将军竟是看见敌军阵营当中走出的那一抹明黄——原来不只相伴十余年的妻是个谎言,连朝廷都从没想过叫他活下去。
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在一个承袭几十年的世家中出生,爱上了一个身世神秘的姑娘,好像每一重都是将军必死的罪名……
“你说的是。”鬼将军周遭的杀气显然弱了下去。即便是又将曾经的遭遇在记忆中回放,依旧改变不了心底藏着那份不变的家国。
这些年自己给自己编造的恨,一直供给着鬼将军的修行。如今一切都被揭穿,鬼将军便没有了支持的力量,想来就算是郦岚不做什么,用不了多久也要回到该去的地方。
“可那又有什么用?如今我已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不是除魔卫道么,倒不如现在便杀了我。”当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从新占据了思维,鬼将军一心求死,“我在这里,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算是我求你,平安郡主,杀了我罢!”
“害死了这一山谷的人,我合该没有下辈子。”回忆起自己临死前对着从未爱过自己的妻说的那些话,鬼将军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这些年,将军未何不离开这山谷?”郦岚也想不清该如何处置面前这鬼将军,将军生前一辈子投身家国,死后所作所为又是被依云观引上了错路。
“若是离开这里,能够拿来修行的,恐怕就不只是过路人罢?”
鬼将军显然也没想到郦岚没有回应自己求死之言,反倒是提起自己心存善念,并未恶到身死魂灭:“我走不出去,想来是那三箭,将我禁锢于此。”
郦岚并不知道鬼将军经历了什么,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鬼将军自己的回忆。至于现下里提起了这三箭,鬼将军也没有解释。
“若是寻常人的三箭,绝不可能有这般能力。”这周遭的山谷没有什么阵法,也不是依清观山下八卦村那种风水局,郦岚只能大胆猜测,问题出在鬼将军身上,如今提到这三箭,或许就是破局关键!
“将军可记得那三箭在何位置?将军留在此地……或许有些许旁的缘故。”
做了二十年将军,如今面前一个仙风道骨的女娃娃竟能破了自己的剑法,散去那一身凶煞之气的鬼将军也愿意听郦岚说下去,自然也就不反感回应郦岚的问题。
习武之人多少都通些医术,鬼将军报出了三箭正中的穴位:“印堂、膻中、关元。”
郦岚一听,好么!谁家为了射杀对方照着穴位打?这三者又刚好是上、中、下丹田的位置,若说这出手之人不是刻意的,郦岚那是绝对不信的,难怪鬼将军自己都要往这方面怀疑!xǐυmь.℃òm
这依云观一脉显然是这百余年才兴起的,而这鬼将军看起来应当不是大郦一朝之人,若是算算这年月,想来那个时候依云观还没有布局这么大的本事。
况且,若是这鬼将军修了几百年,恐怕自己方才就算是借着对方隐藏在心底那份执念也没有可能在对方手底下活下来——这鬼将军的修为不过百年。
如此,郦岚便将怀疑放到了这鬼将军的记忆上。如果这将军的记忆被依云观一脉在往后的年月里修改,好像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将军可确定那是自己的记忆?”
郦岚话音方落,便感受到那鬼将军想要否认,遂是紧接着说道:“将军除却那片刻的画面,可还记得前前后后?”
“我……”
“那些敌军将我们,将我们……”
“我们是如何进到这山谷的?朝廷的援军……援军?”
回忆数百年前的故事,鬼将军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脑海里两段迥异的记忆在打架。一段是等不来援军的孤军奋战,另一段却是身为援军,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一片焦骨。
看出鬼将军的犹豫,郦岚便知道自己恐怕是猜对了,这鬼将军的记忆怕不是被依云观一脉的人物刻意修改过。
试想一个为家为国的将士,因未能护住家国,英魂驻留。却有了一段被家国背叛的记忆,任是谁也要疯狂。
“将军,那三箭不是事实对么?”事到如今,饱读网文的郦岚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发展过程,甚至是那邪神是如何骗面前这位一心家国的将军的,“应该是有个所谓的仙人做的。”
“那,不是我的记忆!”
“所以我这些年凭什么,凭什么自以为……”
对于一个掩藏自己本心,给自己编织恨意的死节之人,真相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我好不容易狠下心来去恨,这一切竟然全是旁人的欺骗么?”
“她是被人绑去了,是她叫我一箭给她个痛快。”
“我们才是援军,我们到的时候,大皇子,大皇子已经战死沙场。那道明黄,是身为太子的大皇子在那片血泊中的格格不入。”
“我都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当脑海中真正的记忆盖过被邪神编织的那份记忆,鬼将军真正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是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信念,是自己在这百年间伤害无辜的百姓。自己成为了自己眼中那些不顾黎民百姓的恶魔……
“原来都是我的错。”鬼将军想起当年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位神仙说的,心中对自己无知的愤恨更甚,“为何我会去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
似是这么会儿又注意到了一旁的郦岚,鬼将军将当初遇见那神仙的言语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同郦岚说了,果不出郦岚所料,那邪神是借着鬼将军渴望改变当初战局的夙愿叫鬼全身心的信任,因而成功利用了鬼将军。
“我手下这些小妖,皆是嘴上功夫,其实从未作恶的。”
鬼将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郦岚便觉得不妙。还不及做什么拦下,鬼将军就已然彻底消散于世间,只留下一句:“还望仙长带他们改邪归正,有利万民!”
即便郦岚都在犹豫,即便进到地府恐怕也不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饶不过自己的,终究是将军自己的心。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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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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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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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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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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