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的普通病房内,向渊在意识模糊间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那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但因为情绪激动,在针落有声的病房内听起来尤为明显。
他没什么精神去分辨那声音出自谁口,只顾竭尽全力地听着对话中的内容。
“那个畜生这次关多久?”
“嫌疑人一进局里就精神崩溃了,判多久是个未知数,但终身限制令已经批下来了。”
“呵,确定是真疯了?”咬字清晰狠厉,言语中满是愤恨,“别是装疯卖傻博取同情,如果不是终身,我会一直上诉的。”
“医院已经开了证明......他时日不多了。”
此话一出,对面没立即接过话头。
只是沉默几秒后,语气淡淡地说了俩字。
“活该。”
听到这里,向渊的身体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飘忽间,只来得及听到‘身体状况’几个字,便又陷入了昏睡。
眼皮合上前,他脑子里还固执地盘旋着一个问题。
......崇星,没事吧?
*
崇星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那段对话的后续。
“就是因为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累小渊这么多次.......明明已经好转的感知障碍,这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向局长,真的很抱歉。”
“咱们两家不必说这个。”
“唉,可惜那孩子了...”
崇星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哑得根本说不出话,还有股很浓的铁锈味儿。向渊昏过去后不久,救护车就来了,他陪同着上了车,一边任由医护人员给他清理额头上的伤口,一边紧攥着向渊的手,双眼始终没离开过那张熟悉又憔悴的脸。
直到向渊被送进抢救室,玻璃门重重关上,他才筋疲力尽地倒下。
两个人都被信息素折磨得不轻,外伤是次要,内里才是关键,即便看似全须全尾地站在那,精神早就是极限了。
每走一步,都是透支。
好在崇星是个分化完全、体质优秀的Omega,打下一支强效抑制剂后,身体便会主动对抗外部侵扰,自行疗愈。
深度睡眠加上药物辅助在一个健全的Omega身上能很快产生作用。
此时,已经没有那么虚弱了。
可帘子外面的对话还是让他一阵恍惚,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俨然比那强烈刺激的信息素来得凶猛。
他想支起身子坐起来,可是手臂没什么力气,反而手上一滑,把旁边的水杯弄翻了。
但也因为这样,这里的响动很快被帘子外的人注意到。
“儿子?”崇椿先一步拉开隔帘走进来,满脸的喜出望外,“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
崇星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女人,心里不禁泛起波澜。虽然步入中年,但举手投足间还有股小女生的娇俏,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可以看出来,她这几年被保护得很好,即便身在娱乐圈,也没染上杂乱的浊气。
但谁知道,早在几年前,在离开那个男人之前,她身上从未出现过轻松的气息。笑容对她来说,是个奢侈的表情。
崇星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沙哑的嗓音安慰道:“我没事。”
闻言,崇椿抬起头来,“怪我,是妈没保护好你。”
她眼含泪珠,一半酝在心里,一半酿在外面,泛着让人心疼的微光。
崇星掩饰住苦涩,抿着唇摇了摇头,看着崇椿笑了一下,摆出个鬼脸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渴了?”崇椿马上反应过来,仰头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等着啊,妈给你倒水去。”
喝过水后,嗓子总算不那么疼了,锈味儿也被冲淡了一点。
崇星握着水杯,犹豫地看了眼站在一侧,保持沉默的向局长,“叔叔,向渊他怎么样了?”
向局长顿了一下,“他没事,你专心休息。”
“是不是感知障碍?”崇星联系刚才的对话,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叔叔,他真的没事吗?”
向局长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与其遮遮掩掩让崇星担心,还不如实相告,让他做足准备,“向渊现在什么都闻不到了。”
脑子突然“嗡”的一声鸣响,崇星感觉到了短暂的失聪。
这就......前功尽弃了吗?
崇星仍然不死心地问:“向渊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向渊还没有清醒,即便看了也无法确认什么,不过瞧着崇星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向局长实在不忍心说什么。
更不忍阻拦。
他抬起手臂,指了下隔帘的另一侧。
原来,俩人一直待在同个病房,只不过床位间用厚重的湖蓝色布帘遮挡着,隔绝了视线和气味。
崇星还以为,向渊在离自己好远的地方。
他一手撑着床头,一手拉住隔帘,维持着一个身体前倾、有些费事的姿势。
“唰——”
蓝绿色的布帘被他一把扯开。
向渊的侧脸映入眼帘,医疗器械发出的冷色电子光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起伏有致的幽蓝色光晕。
他平躺在病床上,安静地闭着双眼,肤色惨白,像上世纪古堡里的吸血鬼,只要吸饱血、避开阳光、再睡上几年,就可以清醒了。m.χIùmЬ.CǒM
但崇星实在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向渊身上,最好,他第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对方睁开眼睛跟自己打招呼。
可他身上的病气那样重,不但无法第一时间醒过来,而且气质样貌都有些扭曲,连和向渊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崇星都有点认不出这样的木头了。
倒不是说真的有什么变化,主要是这太陌生了,往常健康强壮的人,突然病来如山倒,脆弱的样子让旁观者跟着揪心。
更别提,向渊这病是因为救他才来的。
崇星掀开被子,想下床离他再近点。
一时间忘了手上还打着针,猛的一扯,血和药水滴滴答答淌了满地。
“哎呀——你这孩子!!!”崇椿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扶人。
向叔叔也眼疾手快地扶稳药瓶,皱着眉看向跌坐在床边的崇星,眼神中担忧多于责备。
向渊病成这样,他的难过不比任何人少,甚至一度不敢面对儿子昏睡在病床上的模样。可他除了是向渊的父亲,也是曾经的一局之长,即便早已卸任,但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
顶着一个头衔太久,会慢慢忘了自己。
见到崇星为向渊如此失神的样子,让他心生愧疚的同时,也慢慢反思起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听见崇星说:“叔叔,对不起。”
那个唇色同样苍白,按着自己手背的少年在对他道歉。
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
向渊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三天后,这期间,他断断续续地醒来过,人是有意识的,只不过睁不开眼,也无法说话。
他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崇星逆着光坐在病床前,满眼忧虑地凝视着自己。
这眼神他熟悉,只是接下来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
崇星懵懵地看着向渊逐渐清明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眨了眨,接着继续发呆,没哭没笑,没有说话,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咳——”向渊轻咳了一声,示意崇星回神,可那傻子还是没反应。
向渊扯着唇角,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下,“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
崇星回过神,顶着一副欲哭又止的委屈样,喊了他一声。
“......木头。”
向渊整颗心脏都要被这小小的一声喊麻了。
面上还要保持镇静,装作无事发生。
往常这种伪装都很轻易,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崇星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只是这样,就让他的心再难平静。
像陷入一场延续多年,终于爆发的海难里。
浪花将他赤诚的心拖下海,又推上岸。
崇星慢慢攥紧向渊的手,抬眼望向他。
只对视了一秒,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抱在了一起。
带着劫后余生的幸运,平安无事的感恩,还有很多复杂又难以言说的情绪,都藏在了这个拥抱里。
这次不是一触及分,而是长久的,绵密的,用璀璨骄阳洗礼着的拥抱。
在向渊昏迷的时候,崇星找医生聊了很多。
关于信息素感知障碍的问题,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无法确定会恢复,也无法确定不会恢复,要看向渊清醒后的状态如何......军校的复试会不会被影响,也全都是未知数。
这几天他的心一直飘在空中,没有着落。
直到向渊醒来,崇星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此刻埋在向渊怀里,有种倦鸟归林的安稳。
他再也不想纠结感知障碍的事情了,闻到能怎样,闻不到又能怎样,向渊本人都不在乎,他又何必勉强。
从此以后,就算真的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了,就算真的因此与军校失之交臂了,虽然会有些惋惜,但他会陪向渊度过这段时光......
一直一直陪着他。
崇星在心里打定主意,并不打算把这些糟心事告诉向渊。
他趴在向渊的肩头,嗅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消毒水味,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丝杉木香。
不浓,但格外令人安心。
向渊抱着崇星,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和绒花的味道。
同样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闭着眼睛,脸朝着窗户的方向,眼皮上有阳光的触感,微热,带着让人倦怠的慵懒。
他想,也许向深是对的,这次就慢慢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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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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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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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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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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