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寂静潮湿的房间,“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道催命符。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是醒不过来。
这个梦很混乱,一会儿是小时候,一会儿是长大后,时不时穿插着看不清容貌的虚影,它渐渐逼近,猛地袭来,露出青面獠牙,血盆大口。
“啊——”少年惊声坐起。
后背突然暴露在空气中,闷热的汗水立刻冷却,像瓷器上噼里啪啦碎开的细小裂纹一样,快速地爬满了他的脊背。
早春三月,外面阳光明媚,他却睡得大汗淋漓,浑身发冷。
“小星,早饭做好了。”楼下传来宋姨的喊声。
“来了。”调整好情绪,翻身下床。
五分钟后,洗漱完毕的崇星刚好赶上宋姨新鲜出炉的荷包蛋。快速解决掉早餐,拇指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
日生:出来
对面秒回。
木头:来
书包甩过肩头,手机静音揣兜,“谢谢宋姨,荷包蛋很好吃。”
“路上注意安全。”宋姨从厨房走出来,“还是跟对面那家小孩儿一起上学么?”
崇星系着鞋带,下巴朝门口一抬。只见向渊从门内露出半颗头,不耐烦地踢了下崇星的球鞋。
皱着眉将鞋边擦净,起身直接夹住向渊的脖子,并以礼貌的微笑询问对方是不是想死。俩半大小伙子推推搡搡走到外院,门合上,玄关处重回平静。
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并不远,两人平常都是步行上下学,今天也一样。
“崇阿姨还没回家?”向渊问。
崇星耸了下肩,“我妈你还不知道?”
“不是说二月份杀青?”
“是杀青了。”年关还没出去,崇女士就收拾行囊转战去了下个剧组,行程安排得相当紧凑。
崇星拍了下向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2G网就别学人追星了弟弟。”
“......”向渊满脸冷漠地拍开肩上的手。下一秒,那只手跟黏皮糖似的又粘回了他肩上。
拍开,撂上,再拍开,再撂上。
向渊压着声音:“有完没完?”
“你个大老Beta还怕摸?”崇星白了向渊一眼,悻悻地收回手。
向渊虽然是个Beta但那身高却一点也不像。高一入学的时候两人明明都是179起步,一年半过去了,崇星长了一厘米。
某人却像畜生似的窜出去了半头。
悄悄比量了下身高,崇星漫不经心地问:“木头,你是不是又高了?”
“有吗?”向渊低下头,语气淡淡的,“不知道,高了吧。”
“......”崇星暗暗咬牙,又一个脖夹勒住对方,“高没高?好好说。”
“别闹。”向渊扯着崇星的手腕,低笑。
“我也要玩,带我一个!”一坨肉弹从天而降,直接将两人砸弯了腰。
“虾片,你有病吧!”崇星被压得有些窒息。
“高没高我不知道,老虾肯定肥了......”
“死木头,不许你这么说人家。”虾片从两人身上蹦下来,嘟了嘟嘴,“这年过得我都瘦了呀。”说着,还故作骚气地扭了扭腰。
“......”向渊实在没眼看,头一撇,转身先进了校门。
“诶,那不是崇星吗?”两个Alpha男生从崇星身边路过,窃窃私语道:“他喜欢那种弱A吗?口味还真独特呢。”
“昨晚我还在追崇椿的电视剧呢,极品O的口味果然难以琢磨。”
“是啊,我还看过他小时候演的戏,童星就是不一样哈。”
“唉,可惜那件事之后......”
“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星二代、信息素浓郁的Omega、气质清冷、长相出挑、几个关键词凑成了外人眼中的崇星,也凑成了成华高中的“高岭之花”。
此时这朵花伫立在校门口,校服敞着,单手拎书包的样子又帅又靓。
崇星大咧咧地挎着虾片的肩膀走进校门,与那两个男生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地冒了俩字:“无聊。”徒留俩人在身后大眼瞪小眼,瞪出斗鸡眼。
“崇同学,霸气啊。”直到走进教室,虾片还在吹:“怎么能有你这样又A又O的人呢,我看你完全可以从中间切一半,自己标记自己,无性繁殖。”
崇星撂下书包,有些无奈:“倒也不必。”
“怎么了?”隔了条过道的向渊抬起头问。
“老虾。”崇星朝虾片使了个眼神。
作为崇星的头号狗腿子,虾片向来指哪打哪,“木头,你是没看见当时......”
向渊:“哦。”
虾片垮起老脸:“不是,这么英姿飒爽的O你就一个哦?”
某人敛眸翻书,头也不抬,“习惯了。”
自分化后,崇星怼过的A少说五百,也有上千,成华的A或多或少都受过崇星的摧残。
崇星确实对Alpha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像疯狗一样见A就咬。只要别来惹他,那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可惜,这年头找虐的A尤其多。
“老班来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声讯号,全班同学瞬间归位,安静如鸡。
开学第一天,少不了关于‘新学期,新气象’的主题班会。老生常谈的内容,跟复制黏贴的一样。
崇星坐在下面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高二七班,班主任姓班,个性死板,外号鲁班。
“新学期开始,希望各位同学打起精神,从懈怠的假期中走出来,尽快适应高二下学期的学习进度,享受学习,享受青春。”
前座的虾片小声嘀咕:“享受学习怎么可能享受青春。”
老班眼刀一扫:“特别有些同学,明明身边都是些优秀的榜样,却硬是徘徊在年级中下游,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大家还是要多向崇星和向渊学习。”老班站在讲台上,朝两人投去一道关注的视线,“上学期的文理互助小组成效不错,继续保持。”
他挑了挑为数不多的眉毛,一脸‘我看好你呦’的样子,把崇星看得下意识坐正了身子。
崇星摸着鼻尖,瞥了眼旁边面不改色的木头,又把视线往老班身上甩去——你去提意见。m.xiumb.com
向渊点头,“老师,崇星不想组队。”
“怎么的?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老班瞪着眼睛问。
暗自骂了木头几句,崇星答:“没有。”
“我看你是觉得自己行了,想要发挥余热。”老班用眼神示意:“喏,你前座就有一个,发挥吧啊。”
“不......”
“进不了前一百,你们仨就永久绑定学习小组。”
“不是......”
“行,晨会就到这里。准备准备,上第一节课。”还没等崇星说完,老班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教室。
老班前脚刚出去,虾片后脚就活了过来,“崇老师怎么想起来要教我了啊?”
“你给我好好学。”崇星威胁道,“进不了前一百,你人没了。”
虾片看着那犀利的白眼,不禁咽了口唾沫:“崇哥我能反悔么?”
“不能。”崇星掀起眼皮,语气凉凉的。
虾片又哀求旁边的向渊,“向哥......”
向渊点头:“你可以。”
“我不可!我真的不想死在学习这条道上,未来无限可能,我尚郝嘉,就是去卖零食,也不可能学习的!!!”
兴许是还没从假期的泥沼里爬出来,崇星懒散地倚着桌子,刚缓过神,就已经第四节课了。
临近午休,墙上的钟像是被淋上了厚厚的蜂蜜,黏糊糊的,怎么也转不动。
讲台上,老师还在孜孜不倦奋笔板书,讲台下,早已饿殍遍野,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是耗干水分的树苗,唯有下课铃声能将其救活。
下课铃一响,便有几匹脱缰的哈士奇冲出教学楼,直奔食堂。
新时代ABO向来是不屑与之为伍的,“不屑”的理由也很简单——抢不过。
*
午睡这个习惯似乎开学第一天起就复活了。
从高一开始培养的生物钟这时候齐齐发作,不到半晌,教室里便倒下去大半。轻微的呼吸声里夹杂着悄悄的说话声,偶尔有人进出教室,也是轻手轻脚的,尽量降低音量。
崇星趴在桌上发了会儿呆,眼皮渐沉,也慢慢坠入了梦乡。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半边窗帘垂下,挡住窗外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打在少年好看的侧脸上。
意识飘忽间,眼前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在给他盖衣服,那人手腕上还有一道熟悉的痕迹。
崇星又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已经忘了大半,但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个梦是什么。
他侧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的人。
向渊已经睡熟,此时还没有醒来。他睡觉时总是习惯将右手支在脑后,纤长而分明的五指蜷曲着落在后颈,左手搭在桌沿,手腕自然下垂,露出完整的手部线条和一部分象牙色的皮肤。
崇星还趴在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向渊的手腕看。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大部分同学都舍弃了午睡时间去了操场。眼下,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睡。
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里,整间教室静得像画。
窗户没关严,有风漏进来,吹得窗帘忽高忽低,像白色的海浪。
忽明忽暗的光打在向渊的脸上,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崇星熟悉的眉眼轮廓。兴许是光影的原因,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竟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待风停歇,光静止,复又熟悉。
崇星看见向渊的指腹微动,知道他大概是要醒了。
果然不一会儿,那只搭在桌上的手开始慢慢收拢,五指攥在一起。
向渊睁开眼,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崇星侧脸趴在桌上,双目幽深、眼神复杂地紧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收回手问:“怎么了?”
“你......”崇星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向渊的手腕上,“你的手还疼吗?”
向渊微微挑眉,伸手将校服袖子往上一扯,露出左手手腕给崇星看。
“早不疼了。”他说。
确实,那道疤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很淡了,只留下细长的一条横在向渊的腕骨上,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那段混沌晦暗的年少记忆。
尼龙扎带的痕迹原来可以留这么久啊,崇星望着那道疤暗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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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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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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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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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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