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近,崔明欢欢喜喜的辞了金吾卫的差事,找了各种各样的由头约裴表姐出门,在乐游原、曲江池、大雁塔等地多次巧遇后,得知李元娘在李承休的重压之下,接连几日领着她俊美无俦,濯如春柳的世兄在长安走马观花,四处游玩,便主动上门与她二人相邀,说是找了一处风景独特,别有洞天的去处。
李元娘接到邀约的时候,心生犹豫,怀疑崔四此獠縠中有诈,却挨不过裴表姐热情相邀,只得向叶英说明,叶英因前几日的偶遇,与崔明相识,言谈交谈中,觉得此人面上看似浮浪,实际胸中自有丘壑,不曾多想,便随李元娘上了马车。
四人在马车里面对面端坐,裴表姐同崔明耳语了几句,便与李元娘借着置办嫁妆里一些小物件的话头策划来日逛街的行程,待她们决定最后一家香铺的时候,对面两位男子已然从君子修身之道说到吴侬软语醉煞人的江南水乡与金樽清酒斗十千的皇都长安,再到当今的庙堂江湖……虽然多半是崔四开口,但叶英也不再同往常一般惜字如金,李元娘心下暗道,果然男人最懂男人!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的最快,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四人此行目的地。
李元娘下车后见周围彩楼林立,花红柳绿的,觉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年初她央着崔明带她来长见识的平康坊北曲的彩楼!
果然“别有洞天”,果然“风景独特”!
李元娘立时回身怒视崔明,却见此獠躲在身着湖青圆领袍,腰系蹀躞带的裴表姐背后龟缩不出,裴表姐上前一步拉着她柔声道:“元娘,你莫怪四郎,是我实在好奇,又觉得人多心安,才拉着他邀你们一道。”
这下子李元娘彻底懵了,她端方守礼,姿仪俱佳的表姐怎么回事?怎么一定亲就对平康坊这等风月场地养成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更想到叶英此刻也在身边,李元娘几欲崩溃,她真想在抽死自己前将崔四此獠先行扑杀!
在她这种动不动就打开幻境云图,在某东都狼亲友眼里“上游戏就是浪费点卡”的PVX咸鱼玩家眼里,像叶英这等朗朗君子抱剑在西湖畔观花悟道,清风明月一般,与人眼福就好。
带庄花来逛长安著名红灯区。
先别管当事人愿不愿意,她却是做梦都不敢想!
他儿时初学家传剑法,任凭父亲误会多年,也不曾辩解,只是一味藏在心里,若今日……
思及此,李元娘内心陡生十二万分的愧疚,整个人如同泄气的浮水皮囊一般,转过头准备与男神解释,却见男神递过一方帷帽,她呆住了。
叶英见李元娘并无动作,咳了两声开口提醒道:“元娘今日装束,进去恐怕不妥。”
李元娘闻言欲哭无泪,看着自己上身姜黄坦领下配十二蓝红相间破裙,默默接过男神手上的帷帽系上,却不忘嘱咐:“世兄稍后若于此间不适,我们可以先走的。”
“嗯,我知晓了。”叶英待她理好帷帽,便将李元娘护在身后,跟着崔裴二人进了彩楼。
李元娘戴着帷帽,又被叶英隔在贴墙一侧,不甚清楚另一边是如何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彩楼都知见到崔明,忙上前招呼,走近了才看到黄衫公子的身后站着一位娇巧女子,又观那女子帷帽下的衣衫不似伎人形制,讶异道:“娘子怎也来逛彩楼?”
“怎么,娘子就逛不得彩楼?”帷帽里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些薄怒。
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都知连忙陪笑,“来得,来得!”说完,带着四人进了一处房间后,就出门吩咐酒菜,歌舞乐伎。
落座后,李元娘摘下头上帷帽,不消半刻,上菜的婢女鱼贯而入,乐人也三三两两来齐,开始调弦试声。
李元娘见案上除了一些时兴菜色,剩下多是崔明爱吃的,便有意挑衅,“未来表姐夫看来是此地常客啊!”
崔明闻言替裴舒窈夹菜的手一抖,哑然失笑,“元娘何出此言,我平日待你不薄啊——”顿了一会儿,继续分说:“况且我年初才带你来过。”
“你年初带我去的叫宜春楼,并非此间。”李元娘站起来,掷地有声的反驳。
“呕吼~”崔明看向李元娘身边的叶英,幸灾乐祸。
看着崔明眼睛里透出的贱兮兮的光,李元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坐了回去,假装听不见四周传来的低低浅浅的笑声,转头对叶英十分正经道:“世兄,此地厨下大多一般,菜色越是花哨,吃起来就越如啮檗吞针,世兄若是想试长安名菜,改日我们再去云华小筑。”
叶英唇角微扬,答道:“多谢元娘提醒。”
“应该的,”李元娘抓起案上的酒杯本欲缓解尴尬,双眼却在酒水入口时陡然明亮起来,上下嘴唇一碰,砸吧两下后就下意识出口,“酒水倒是不错,竟是三勒浆。”
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地品尝起来。在三人推杯换盏之际,乐人舞姬已经开始演奏。
奏的是乐府十八拍,唱的是古诗十九首,可能是舞姬转的有些勤,让李元娘以为是在跳胡璇。
许是第一次见到娘子逛妓馆,觉得十分新鲜。少倾便有舞姬将披帛抛向李元娘,李元娘几杯黄汤下肚,不辩南北,逐渐放飞自我,借着舞姬传来的秋波站起来一个转身出去混在舞姬堆里,笑得十分开怀。
走时,还顺手牵羊解开了人家蒙在脸上的面巾。
因李元娘开了头,崔明也欲相邀身边佳人,正磨着,忽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有伎人跑了进来,朝崔明急急道:“崔执戟,浮仙姐姐在中堂被王准缠住了,他硬拉着浮仙姐姐陪他喝酒,执戟你快去看看啊!”
崔明听罢立时起身向外走去,裴舒窈担心他与人争执,急忙跟在身后。
因三勒浆难寻,李元娘多贪了几杯,现下有些迷瞪,舞姬说的什么并不听的真切,不明所以站起,也想出去看看,刚至门口,就被人拉了回去。
叶英将李元娘拉了回来后,看着少女眼神迷离,微眯着看他,不禁失笑,只得替她戴好帷帽,才拿起剑,牵着茫然无措的少女走去彩楼中堂。
刚至中堂,就见崔明与王准一众打了起来,且不占上风,恰巧此时门外传来裴舒窈的声音,“四郎,快点,这边!”
叶英见裴舒窈驾来马车,立即出手,将崔明拉了出来,“崔兄先走,此地有我。”
崔明知道叶英武功不俗,也不推辞,转身向马车跑去。待马车跑了半刻,马车上的两人才想起,元娘似乎还在彩楼……
再说彩楼这边,李元娘见叶英以寡敌众,却不落下风,心下赞叹,不愧是十四岁就被公孙二娘称赞‘已至道剑’境界的神仙男人,可惜现在没把重剑,不然一招风车全给群了!
大庄主的风来吴山,嘿嘿,她还没见过呢!
李元娘身后倚着一方博古架,见到有人朝他走来,随手抄起架上的花瓶盆景砸了过去。
退到大门口,将手上最后一件东西砸完后,忽觉腰上一轻,人倏忽一下就到了楼顶,李元娘踩在檐上,朝下方望了一眼,打了个哆嗦,酒立马醒了大半,双颊飞红浮现,低低嗫嚅,“可以下去吗?我想……如厕。”
叶英静默片刻,忽觉耳根有些烫,沉声道:“好。”
待二人下去后,王准一行跑出去寻人,不见踪影。
李元娘跟着都知去方便的时候,崔裴二人也去而复返。
三人本商量着将李元娘带去裴府,翌日清晨再回常乐坊,却不料当事人站在身后拒绝,“不行,我要回家。”
无论崔四与裴表姐二人如何劝,李元娘都只一句,“我要回家。”
三人僵持不下,叶英忽然开口,“那我送你回家。”
李元娘应声答谢,“有劳世兄。”
崔明为二人找了一匹马,嘱咐了几句后,便驾着马车朝着崇仁坊去了。
叶英坐在马上,不敢将马催的太快,怕李元娘受不住,却忽然听到胸前传来一阵‘嗤嗤’笑声,开口问道:“元娘在笑什么?”
“崔四喝醉啦!这厮自我会喝酒以来,就没喝过我过。”李元娘回答,语气很是轻快。
“何以见得?”叶英再问。
“你看,他刚刚劝我时,说话逻辑条缕清晰,遣词成句恨不得处处引经据典……”李元娘细细向叶英分析,“你瞧他当时,都恨不能将女则女戒里的东西拿来怼我,他不喝醉谁喝醉?”
“元娘说的有理。”叶英答的十分诚恳。
“世兄,走后门,别走前门。”李元娘叮嘱。
“为何?”
“梨拾在后门等我,丫头倔得很,等不到人就一晚上守着。”
“好。”说完,叶英见李元娘不再言语,以为她已经睡了过去,却突然听到身前小小一团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
“世兄,阿娘说过,不要与喝醉的人计较,我不与崔明计较,你也别同我计较。”
所以今天的事情,男神你大人大量,请选择性失忆吧!QAQ!Χiυmъ.cοΜ
叶英眼疾手快将身前少女点向马首的头扶住,慢慢向后抬,轻声应道:“好。”
皇家禁苑,蓬莱宫。
“阿姐,你前次进宫,我不是同你说过,等上一等,许有更好的选择。”惠妃听到裴舒窈婚期已定,惊讶之余,心下亦生出些许不悦。
“我晓得,可娘娘,阿窈已经及笄两年有余,实在是再等不得啊。”郑国夫人无奈解释,“娘子,我知道,您恨当年阿耶逝世,母亲改嫁他人……”
惠妃闻言将手中玉碾放下,淡然打断道:“阿姐,陈年往事我早忘了,现今我们都过的很好,你提它做什么?”
“您忘了,您真的忘了吗?”郑国夫人开口反问,“您若真的忘了,便不会让我继续做这个郑国夫人,姑祖是武家最出色不过的女儿,您自幼长于她的膝下,又得上官昭仪为师……”
“阿姐慎言!”惠妃挥手,待宫人全退出房内后,抓起案上的玉碾,狠狠砸向台下,“你们这些叛徒,有什么资格提姑祖。”
“阿耶走后不到半年,阿娘就欢欢喜喜的另嫁,你与你的裴郎生情,恐进宫生变,便与她去了王家。比起我来,你俩倒像是亲生的母女,可后来怎么样?”
“你心心念念的裴郎在姑祖禅位后,便借口你三年无子,一个又一个妾往家里抬,年过四十,却仍与美妾舞姬夜夜笙歌,你呢,却只能在一方小院里守着你唯一的女儿熬着年光,若不是我,你能舒舒服服地做你的裴家主母?你的舒窈不被她那群庶姐欺得死死的?”
郑国夫人闻言,心生惊惧,立即起身到惠妃下首跪着,“武氏女众多,却不是每个都能同您与姑祖一般出色,当年我识人不清,如今与裴浮早已至疏陌路,可阿窈是我心上的肉——”
“你想效仿姑祖,我却不能让她做了贺兰娘子啊,落衡,”郑国夫人话音稍顿,便端正地朝惠妃方向俯首行了命妇大礼,低声恳求,极尽卑微。
“就当阿姐求你,放过舒窈。”
惠妃扶起长姐,叹气道:“阿姐,你只道这后宫是龙潭虎穴,却不想我在这世上只剩你一个至亲,我是阿窈的亲姨母,我怎会让她来这不见血的战场厮杀。”
“将近人定,夜路难行,阿姐早些出宫回府吧。”惠妃转身,拿着剪子去拨弄烛台的灯花,送客之意俨然。
郑国夫人闻言心晓惠妃已经不再追究女儿婚事,便叉手福身行礼,“谢娘娘成全,臣妾告退。”
郑国夫人走后有些时侯,惠妃才放下手中的剪子幽幽道:“老师,她们各有心思,事前不与人知,事后总想着有人来让她们安心,怎能如此贪……”
葳蕤灯火,细细碎碎撒在宫装美人的身上,忽明忽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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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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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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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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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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