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人的本能又比常人迅捷得多。内力泄出时,本能便是要控制住倾泻之势,苏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然而,她却立刻发现,即使拼尽全力,她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四肢瞬间脱力,整个人不过是靠两人交握的掌心支持,才不至于摇摇欲坠。那些吃尽辛苦才练出来的内力,仿佛是被堵在体内已久的岩浆,突然被戳破了地表上的口子,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
而沈淮却只盯着两个人的手,看都不看她一眼。
直到此刻,苏芽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能彻底相信任何人。
包括沈淮。
被背叛的愤怒与贯穿身体无力感,让苏芽心头涌起悲情——是她不该,不该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妄想燃尽余生活个痛快……
砰!
仿佛有巨大的炸裂声在身体里响起,苏芽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慢,慢到她看得清沈淮每一根被震得飞扬的发丝、每一道被震飞的衣裳皱褶,慢到她能看清喷溅而出的血点……
掌心被震得失去了知觉,缓了片刻,头脑中的嗡嗡回声都褪去后,苏芽才觉出手上的鲜血烫人。
她怔怔地将右手从沈淮的掌心收回,看着手撑在地、垂头闭目、面色惨白的沈淮,脑中蹿出许多想法,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沈淮妄图夺取她的内力失败,因而自作自受了?
还是沈淮发现不对后,以动制动,与她奔涌而出的内力硬撞上,才阻止她内力倾泻之势?
宋瑾只教她一门功夫,并不旁征博引去拆解,因而苏芽的功夫很好、功底却并不很行。只凭本能分析的话,适才的情况仿佛是沈淮发现情况不对之后,当机立断地终止试探,宁愿自伤。
然而沈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又为什么要试探?想探什么?
活了十八又三年,苏芽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多疑的。所有的谜团,都要沈淮才能解开。
然而,沈淮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他一直闭目不言,嘴角有残留的血丝,猩红之色被苍白的脸衬得愈发刺眼,他看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m.xiumb.com
苏芽终是松开握紧的双拳,探身去扶他。
“沈淮……”
被她碰触到,沈淮才睁开双眼,稍稍眯缝着,从眼帘的夹缝中看着苏芽,微微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又缓了几息,他才抬手,从怀里掏出一条三寸长的纸卷,示意苏芽自己看。
苏芽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玲珑的纸卷,才刚拉开半尺,就被拿住了心神。
她与话本书页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看得出这卷纸是新纸,纸上画的那些小人儿又不工整,线条抖索,仿佛执笔之人生疏,又似正在颠簸之地。
一个个身着短打的小人,在纸上定格着不同的姿势,旁边居然还写着小字儿的注解。蝇头小字在袖珍的纸上额外含糊,内容措辞更是条理不通,不文不白,像是随口胡诌的,仓促而就,滥竽充数。
然而,苏芽却不能不心惊:这些小人的装束打扮、动作和布局,都太过熟悉扎眼。
——这分明是宋瑾让她练的武功路数。
纸卷再放开些,后面却只是空白一片,显见是没画完的。
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苏芽抿着嘴,心中惊疑不定:这种东西,沈淮怎么会有?
“这是徐远今日才带来的……”沈淮问她:“眼熟吗?”
苏芽垂头,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着,将纸卷缓缓恢复原样,才抬眼问道:“你一直让徐远盯着宋瑾?”
这图册原本,应该只有宋瑾才有的。
“看来,这确实是你修习的图册了。”沈淮叹了口气,却道:“芽儿,你怎么不知道过来扶我?”
苏芽看到纸卷之后,就想扶他了。
只是,她没脸扶。
在苏芽的想法中,她没有在见到沈淮吐血的第一时间去关心时,沈淮就应该生气的。
这会儿被沈淮催着,苏芽既觉得更丢脸了,又觉得眼前出现了台阶,心里还别扭着呢,手上已经十分迅速地扶着沈淮,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你……你不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
“我刚才……”
“你刚才对我毫不设防,让我探查你的虚实了。”沈淮握了握手心里的她的手,柔声道:“芽儿待我这样好,我都知道。”
苏芽眼睛酸酸的,突然委屈得厉害,“那你为何不早说?刚才吓死我了……”
看吧,受伤的还没控诉,没伤的已经眼泪汪汪了。
沈淮叹气,给她把眼泪擦擦,“提前告诉你,就试不出来了。”
苏芽心中自责得更加厉害,“可你提前告诉我,我就不会伤到你了。”
“啧,你还真当自己能伤我呢?”沈淮无奈地道:“你仔细想一想,内力出来的时候,你可还有反抗还击之力?”
没有。
那时开始,苏芽就几乎处于予取予求的境地。
“每个人都是这样吗?”苏芽问道:“被吸引了内力,就毫无反抗余地?”
“不是,”沈淮眼神有些藏不住的冷,却坚持温和冷静地告诉她:“其他人都不是这样……其他人只要还有一丝力气,都能拼死反击。”
“……哦,”苏芽脸上升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所以,我其实是宋瑾培养来为他练功的容器?”
难怪,当年初遇,宋瑾教她武功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计代价,为他“办一件事”。
难怪,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宋瑾总会再回到她最近的距离。
“所以我以后要躲着宋瑾走了?”
“那倒也不必,”沈淮道:“他想取走你的内力,并不容易。你的武功比他强,他若想拿走你的内力,只有你愿意放他像我刚才那样去拿才行。”
苏芽垂下眼皮,挡住眼中汹涌的泪意,脑中不期然浮现每回宋瑾帮她通关的场景。
不是的,沈淮不知道,若没有今日这一出,已经习惯了婆婆帮通关的她,只需要宋瑾表示再来只要掌心相对,就像刚才那样,她一定不会对宋瑾设防的。
真可笑,她是宋瑾的练功鼎,得了一些恩惠,开了许多眼界,心中对他敬重爱戴,甚至悄悄与颜氏商量过,日后也要为婆婆养老……可她只是一只练功鼎呢,宋瑾岂会稀罕她帮忙养老?
苏芽笑笑,控制自己不要再在此时此刻响起与婆婆的过往,于是便扬了扬手中的纸卷,“那这个东西,徐远是从哪里得来的?完整的功法里,有没有写修习之人被夺内力后,结局怎样?”
“没有写,徐远只是在清风楼搜到几页临摹的残卷,凭着记忆再画出来的。”
“清风楼?哦……那不重要,内力都被拿走了,我即便不死,也要变成地瓜干了吧?”
苏芽想着冬日晒干的地瓜枣的样子,“如此说来,宋瑾待我还挺好的,我如今火候分明已熟了,婆婆却拖了这么久都还没有下手,天天忍气吞声被你欺负……”
“我实在是无数次想要杀他,”沈淮道:“只是若不挖出真相,我又不敢安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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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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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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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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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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