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刑大堂上峰回路转,看得苏芽十分过瘾,身临其境可比话本子里看的故事精彩。
只是最后看着那神气的郑斌把一众人证全带走了,却独独留下了曹开河,令她十分不解。
回去的路上,苏芽便虚心地向宋瑾求教。
“哼,你当曹开河那个世袭的临清伯是白承的么?”宋瑾哼道:“北镇抚司再怎么威风,那郑斌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镇抚使,没得上峰授意,他是不会把事情做绝的。”
“这么说,曹开河很可能会有惊无险了?”苏芽闻言十分失望,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头,抱怨道:“勋贵的特权就这么好用,难怪漕督这么些年也只能压制他,却无法解决他。”
宋瑾斜眼看她,欲言又止,这丫头冰雪聪明,却还是不太懂官场,还没想通最重要的环节。
岂知苏芽眼珠子一转,又道:“但是,这回恐怕他的特权没那么好用了,我押一个铜板——有人靠山比他大,临清伯爷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什么叫“有人”?她怎么不直接点明说是沈淮?
宋瑾看着苏芽脸上那朵笑意,感觉十分碍眼,于是翻了个白眼不搭话,大步往前走。
“哎,走这么快做什么?”苏芽快步追上,与宋瑾并肩,边走边拿眼角瞄他,想到他和沈淮你来我往的那一番打斗,笑意更浓,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沈大人?”
宋瑾脸色彻底挂下来,停步问道:“你就这么待见他?”
四处无人,苏芽不防他突然停步,脚下往前冲了两步,才转过身来,歪头看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生什么气?”苏芽疑惑地皱起眉,道:“漕督跟曹开河角力多年,这回突然摊牌,明显是因为沈大人的出现嘛。”
她一口一个沈大人,宋瑾只觉心口堵得慌,“这些关你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可太相关了好不好!”
苏芽一付“你太不关心我了”的样子,痛心疾首地控诉道:“我都被曹青媛和邱小姐给逼的没地儿混了,连薛军都被他们鼓捣得跟我离心离德,如果曹开河依旧地位稳固,我以后还怎么在淮安府生活?”
苏芽说的是事实,这回曹开河若是有惊无险,曹青媛就依旧地位稳固,之后曹青媛每想起苏芽跟她对峙、害她被李正的人捉走的事情,就是被刀子剜一次,她怎么可能放过苏芽?
宋瑾都明白,却说不清楚自己心中那口无名之火的由来,索性便不去细想,只管嘴上痛快,“那你就离开淮安府,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活?”
“天大地大,只有淮河边是我爹魂魄所依,”苏芽收了笑容,很认真地道:“只有这里才是家,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离开,我娘更不会。”
“人死如灯灭,你爹会想要你们为了这么个破理由送命?”宋瑾皱眉道:“所谓生死关头,往往是有心无力。”Χiυmъ.cοΜ
苏芽闻言一怔,心头阴霾突然被拨了一下。
其实离开淮安的想法早就在她心中盘算过,也试探过颜氏的想法,可是一向温柔的颜氏却斩钉截铁地说过,此生只愿终老淮河畔。苏芽自己何尝不是也依恋着父亲生前的那些回忆?那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啊。
何况宋瑾也在淮安,人无信不立,这是苏父生前对苏芽再三强调过的准则,她既要跟着宋瑾习武,又要履行对宋瑾的承诺,是以便只将离开淮安府作为最后关头迫不得已的选择。
可是,这些话却无法对外人说。
今天宋瑾的话,又突然刺激了苏芽一下:世事难料,譬如昨日徐明,以为是在压着沈淮打,谁知却被沈淮动动手指就取了性命;譬如今日曹开河,本来胜券在握,却在理刑衙门中众目睽睽之下,连番被动,终至惨败。
那么,若那个“最后关头”到来时,她有心无力怎么办?
“你说的对,还是尽量不要走到绝路,”苏芽微微舒展了眉目,点头道:“可是我若离开淮安,你怎么办?我对你还有承诺没有兑现。或者你已经想好了要我做什么了?”
宋瑾眼神复杂地看着苏芽,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翻腾着,隐隐就要探出来。
“你在认真想这件事吗?”苏芽微笑道:“想好了告诉我。”
她的样子,仿佛生死都在度外,只将信义二字置顶。宋瑾深深地又盯了她一眼,眼色突然急冷,闭紧了嘴,又大步向前走去。
这人向来就是古怪脾气,是以苏芽并不觉得怎样意外,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后,重又带上笑容,笑眯眯地追上去。
谁知宋瑾却突然在巷口停下,苏芽心知有异,立刻放轻了脚步,跟在他身后探头往外看。
此处正是刑部大街的岔路口,理刑堂审刚结束,她们溜得快,众官吏却刚刚出来,一时车马喧嚣。
苏芽眼尖,立刻看到人群中有两个眼熟的面孔,从衙门出来后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脚步匆匆地各自闪入不同方向。
却正是之前被邱奈成的侍卫从曹开河身边挤开的两个人,苏芽今日虽来得晚些,以前却不止一次见过他们。
“咦?他们要去哪里?”苏芽皱眉道:“锦衣卫竟没发现吗?”
宋瑾却只盯着某个方向,似乎并没有在看那两个人,也并没有听见她的话,突然沉声道:“我有事要办,你自己先回去。”
说完,他便将头上小帽一压,快步出了巷子,很快融入人群中。
苏芽根本来不及应声,只能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微一沉吟,打量自己身上尚未换下的变装,狡黠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过,竟也学着宋瑾的动作,将头上小帽一压,也快步走出巷子,融入人群,循着曹开河的一个亲信的方向而去。
因有个勋爵的身份护着,曹开河没有像其他人证那样当场被锦衣卫带走,郑斌却当面很公事公办地以配合调查为由,请他暂时不要离开淮安府。
“曹大人,如今徐明虽已身死,却有多人指证他生前曾指挥安排刺杀沈大人,所以我们需要对他进行调查,叨扰了。”
谁能听不出来呢,郑斌这是要到临清伯府调查搜索的意思。
那徐明辅佐曹开河多年,早已从方方面面都渗入了曹开河的生活,锦衣卫上门搜查,能只搜徐明的地方吗?
多跌份儿呀!
可是曹开河却不能拒绝。
当时郑斌说话的样子,配上曹开河的脸色,让苏芽想想都觉得妥帖,
只是,这郑斌到底初来乍到,怎么竟让曹开河的两个亲信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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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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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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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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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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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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