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别人,邱念云吩咐完之后,便又坐回去,只盯着门口,对苏芽理都不理。
一袭桃红衫裙披着大红斗篷的曹青媛像一团火苗般迈过门槛,清脆的声音已早于人影先至:“哎,当日我宴请可是请了你的,怎地你却这样小气,莫不是怕我多吃了你一口茶点?”
曹青媛裹着风,直奔进来,眼睛往室内一转,立时便盯住了桌上那明显是两个人用的茶盏,邱念云的视线也在两套茶盏上一晃,一抹得意就浮现在眼中,“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日常不就是嚷着厌烦聚会,老爱自己玩的嘛,这还埋怨起来了。”
曹青媛哼地一声,先朝着苏芽一跺脚:“哎呀,苏芽,你几时和念云这般好了,说悄悄话也不喊着我。”
苏芽还没说话,邱念云就恶心坏了:什么“悄悄话”?悄曹青媛个头!
不过邱念云的戏也不差,她关切地将视线在曹青媛的脸上打量,柔声说道:“哪有什么悄悄话,不过是闲聊几句。青媛,你别真的怪我,我只是想着,上次在清风楼里被理刑那么一闹,让你丢了大面子……这才几天,就别刺激你了!”
曹青媛的脸色,果然僵了一下。
邱念云便真心笑起来了,“我当日在楼上,没亲眼见着,这不正拉着苏芽,让她给我说说当时的详情。”
她边说话,边招呼曹青媛过来坐,“可惜苏芽毕竟见识有限,像这种身临其境、近观官差威风的事情,却定然没有你能讲出其中门道,来来,你快讲给我听。”
“门道”——邱念云一向说话软糯,这俩字却咬得清楚,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曹青媛两道眼风跟着便向苏芽扫去。
苏芽脸色淡淡地站着,恍如未觉。
这两个高门少女,一个艳若桃李,一个娇如春花,皆簪花拥锦、呼婢唤佣,不沾人间疾苦,原都是最让人羡慕的模样,却俱都藏着倨傲算计的心肠,一见面就笑意盈盈地打起了机锋,所图为何,却是要再观望观望。
苏芽旁观着,回想起过去看她们的心境,那会儿与她们还没有过深的交集,彼此不过是大主顾与上门送书的小工,尊卑贵贱一眼分明,主顾高兴了,随手赏些银钱,这就是双方于利益方面最真切的关系。
而如今,她们角力,却把苏芽夹在其中,拿捏着这个小棋子儿不知道要怎么个用法,那过去的平衡便再也难存续了。
苏芽忽然想起沈淮说过的话。
他说孙婆消失在清风楼,说刘云找上了薛二贵后便会牵扯到她;以前他还说过她急功近利,是个惹祸精,却又叮嘱她遇到难关时记得要去找他求救。
他说了那么多,比过去每一次都温和,都有人情,是不是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了她今日的麻烦?而这些麻烦,是他乐见其成?
刘云在清风楼里搞了个大乌龙,他头顶的大官儿们还都没动静,可这两个淮安顶天的大官的女儿们却动了。
她们拿捏着当日这间房里人影空空的漏洞,却不抓她,也不逼供,只盯着彼此做戏,是什么意思?
苏芽仿佛突然从这件具体的事情中抽离,慢慢地升上了她每一次夜游淮安城的视角,静静地旁观着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个情境。
她想起过去的所见所闻,渐渐地就在邱念云和曹青媛的背后看见了邱奈成和曹开河的角力——刘云,刘云恐怕要变成弃子了。
那刘云找的薛二贵呢?
薛二贵找的自己呢?
自己牵扯的刘三点呢?
刘三点暗中诊治的沈淮呢?
苏芽悚然一惊:不好,这何止是一个局,这分明是某人手中的一盘棋!
她又被沈淮利用了!
找到刘三点从来就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要报复和反击,又不想亲自站出来坐实众矢之的,于是便看着她陷进局中,吸引火力,借以拉出刘云背后的大官,目标是报赵庆的投毒之仇,也要报姻亲大官的围剿之恨。
睚眦必报,心机深沉,只看他一找到刘三点后就立刻对隐身周宅的孙婆下手,不留余地的作风,就应该早知道他没那么好相与!
苏芽顿时恨得牙痒痒,又有一丝羞恼,人家不过是像邱念云和曹青媛这样爱演戏,自己却真当成了一片善意。
她只能竭力提醒自己:以上只是揣测,还没有坐实证据,她不能凭着自己的推测就给沈淮定罪。
那边邱念云和曹青媛的机锋也在继续,二人已经从当日清风楼的事情,聊到了刘云的身上。
“青媛,你一向最受临清伯的疼爱,常与他出入军营,像男儿一样无拘束,也练就了不输男子的胆量,真是让人羡慕。”邱念云说道:“就说前几日理刑衙门办的那事儿吧,若是换了我,大概当场就吓傻了,哪里像你那样,能镇住那些衙役。”
曹青媛历来以此为傲,被夸到了心痒处,便不觉得邱念云是在扫面子了,她得意道:“这倒是,那理刑的刘云大约是得意忘形……”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嘴。
邱念云却恍若未察,自然而然地接道:“是啊,就说前些日子,理刑、府衙并山阳县衙大牢滥抓人的事吧,我父亲才出门巡察多久,他们就少人约束了,真是让人头疼,也不知道是得了哪里的授意。”
苏芽在旁眨眨眼,咦,天还能这么聊的吗?这话让人怎么接?xiumb.com
就见曹青媛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咬起了嘴唇,道:“嗯……确实是少人约束的样子,姐姐的意思,是漕督忙不过来?要不我回去提醒一下我爹,毕竟他也是受命‘同理漕运’的。”
噫!
这是,这话也能说的吗?
还是漕督和漕总兵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经由两个闺阁小姐在交接刘云的处理意见?
而且,刘云真的要成为弃子了?只是经了清风楼这么一件事情,堂堂驻漕刑部主事就这么轻易地被放弃了?
这几天发生了何事?
苏芽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情况不妙,这是她一个小棋子儿能听的内容吗?可两个人这么交流,完全不避讳站在一边的她,这是互相做出了一副她是“自己人”的姿态呀!
知道的太多又没有大用的人,历来死得比较快——苏芽轻皱起眉头,这些人弄这么一出又一出的,究竟想要做什么?她能不能不要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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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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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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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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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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