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一眼泼洒在衣服上的茶渍,深吸一口气,便是一副急怒的模样,道:“来者何人?属……咳咳……属实无礼!咳咳……咳咳咳……”
原本他的一口官话十分体面,可惜配上连呛带咳的狼狈,便是毫无气势可言。
来人破门而入后,并不应话,迅速在不大的室内扫视一圈,便快步闪到看台前,拨开竹帘往下探看。
说书人的一段精彩情节刚好落地,激起一片叫好声,四面包厢看台灯火敞亮,一览无余,一切如常。
其时,此人所立之处与坐在桌边的沈淮不过一臂之隔,一双皂靴更是几乎要踩到沈淮拖在地面的大氅上。
苏芽藏在大氅下,听着动静,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地把手中利器往前顶了顶,又因为怕沈淮的动作过大,万一扯动大氅漏了陷儿,她便尽量把整个人又往前贴。
沈淮刚收了咳声,拿着帕子去擦衣裳,突然身子一僵。ωωω.χΙυΜЬ.Cǒm
不过,他也只缓了一瞬,高峻就从外面冲进来了,进门直奔来人,扯着那精壮汉子的后领往后一拉,便把人摔在包厢的门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
这边动静不小,哗啦啦一阵脚步声拥上走廊,隔壁早停了话音,少顷,传来推拉椅子的声音,有人走出包厢,站到廊上问:“什么事?”
“我没事,这位壮士似乎是急着寻人,”这时,沈淮似乎恢复了镇定,又似乎是被廊上的动静震慑了,对高峻说:“你不要冲动,去看看把人伤到了没有。”
高峻回头,看见主子脸色似乎微微泛红,立刻紧张起来:“公子又有不适?我们这就回去,再请郎中看看。”
这可是他衣不解带伺候了数日才又能出门的主子,怎么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咦?主子这眼色是什么意思?
高峻站在门与沈淮之间,完全遮住了两边的视线,于是就看到沈淮端坐不动,却向他打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他虽然没看太懂,却知道主子这是让他听话的意思,于是转身朝那个被甩出去的人身旁走,粗声粗气地问:“你,需要帮助?”
高峻人高马大的,高出了那人一个头,背对着主人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粗声粗气地来问话,被甩出去的精壮汉子刚站稳脚跟,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走廊上。
廊上已经站了数人,有人问话,他便转身应答:“样子没太看清,是个女的,往这边廊上跑了。”
“搜!”
沈淮的包厢是拐弯第一间,往走廊尽头还有数间包厢,随着来人一人令下,那几间立刻便被逐一敲开,叱问声不绝于耳。
高峻在沈淮的示意下,将包厢门大开,自己站在门旁看,直到那个精壮汉子跟着一个干瘦老头下楼去了,才把厢门关上。
“公子,他们在找什么人?”
沈淮不答反问:“人都走了?”
“走了,连同隔壁三个,总共七人,刚出去。”
“嗯,那你也去吧。”
“是!”
高峻走了,沈淮才轻咳一声:“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大氅动了动,苏芽小心地从中探出头来,正好与低头看的沈淮对上了眼。
苏芽觉得自己刚刚脱险,实在不应该有什么色心,可是这一眼对视,她却莫名地红了脸。
本能地低头遮掩,这才想起自己还蹲在人家身后,于是赶紧钻出大氅,整肃神色,对着沈淮施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
她说着把手摊开,手中握着一把黄铜钥匙,“我方才只是走错了地方,可那人太凶,我才慌不择路,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谅解。”
“……无妨。”
苏芽不认得沈淮,沈淮却是因为认得苏芽,才配合着演了一场。
他前几日跟着苏芽夜游后,正想着要怎么用苏芽,苏芽就自己撞到眼前来。虽然打断了他今天的安排,但是反正那个神秘的谢大人已露了面,剩下的事情便让高峻去追查。
只是,他的视线在苏芽的脸上扫过,便低垂眼帘看着桌面,不发一言。
苏芽想起藏身时在大氅里闻到的浓郁药味,又看见他尚带病容,心中有些愧疚,思索着说道:“三润楼的说书自然是很好的,只是如果不便外出,便找几本本地的话本小说来看,也是很精彩的。”
她挂念着还在楼下的颜氏,说完便出门去了。
楼下刚才自然也察觉了三楼的动静,颜氏正在紧张着,看见苏芽回来,神色才放松了:“小芽,你去哪儿了?刚才……”
她话音突然卡住,拉着苏芽在背对楼内的位置坐下,抬手去拨落她的额发。
苏芽出门在外,向来是把额前鬓角的碎发向外撩开的,那样便能将那块胎记露出来。
那么大一块,从左边鬓角一直铺盖到腮上,十分显眼,旁人便只会记得住那块大大的胎记,而不会想要探究她的容色。
现在颜氏将她碎发拂落,虽然遮了些眉眼,却也同时遮了胎记,俏挺的鼻子和花瓣样的嘴唇便分外凸显出来,看着女儿的墨发、雪肤、红唇,颜氏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娘?”苏芽疑惑地看着颜氏,娘亲怎么突然这样?
“你刚才去哪里了?”颜氏压低了声音,问她:“脸上都弄脏了,给你遮一遮。”
脸上弄脏了?
苏芽困惑地抬手摸脸颊,难道楼上那位公子的衣裳,竟然掉色不成?
颜氏正想要提前回家,伙计却在此时送上了饭菜,娘儿俩少有在外面吃饭的奢侈时刻,她便不舍得浪费了,见苏芽神色自若,便放下一颗心,说说笑笑地边吃边继续听书。
苏芽在空隙里抬头向三楼望了一眼,那间包厢依旧竹帘低垂,什么都看不见。
沈淮却能看得见楼下,见她坦然地和颜氏继续留下吃菜听书,倒是忍不住对这女子的胆量刮目相看了。
过了一会儿,高峻回来,低声回报:“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谢有林,他此次是回乡祭祖,另外还有理漕参政胡兴,和户部漕运分司主事王季先。”
怎么会是这三个人?
吏部是六部之中实权最重,考功司又是吏部之中实权第一,掌握着文官的考察和奖惩,是地方各级官员要殷勤拥抱的大腿,历来有京官宁愿在吏部做员外郎,也不愿意外放去做知府的传统。
但是,做到漕督这个位置,已是封疆大吏,早就不归考功司的郎中考核了,甚至作为漕督府手的理漕参政也不全由吏部郎中干预任免。
当然,毕竟是吏部京官,打点关系是必须的,参政胡兴与之交往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那个户部分司主事,虽有六品,严格来说却只是个办事员,放在这场合似乎就不太够份量。户部虽然管着钱财,可就算是地方想向谢有林行贿,一般来说也不带把帐房先生带着去的。
何况,沈淮原本以为今晚是刑部主事刘云在这里拜见某位上峰大人物。
为何这三人的会晤,要通过刘云来安排?
沈淮此刻恨不得立即就把苏芽抓过来,让她好好交代交代这淮安官场的一众秘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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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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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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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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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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