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将士缟素饰甲,腰间一个不落的系上了素白的束带,帽盔红缨摘却,换成白缨。
夏风掠过草原,吹动梁军的白旗白幡,以悼太子亡灵。
三日前,接到太子薨逝的噩耗后,武襄帝猝然昏倒,不省人事。
经御医昼夜调治,方才转醒。
受此打击后,武襄帝威武不再,瞬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一蹶不振。
前军大帐,秦王顾宗烈行营。
“父皇已两日未进水米了。照此下去,龙体必然有恙,可如何是好。”
四皇子陈王顾宗辉,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在营帐中摸着下巴踱来踱去。
正在起草撤军诏书的三皇子秦王顾宗烈,却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挥洒笔墨,眉目间只有一种感觉,便是冷漠。
“三皇兄,我知你与皇长兄素来不和。可长兄如父,他已仙游,你好在要顾念些手足之情才是。”
全军都在为太子服丧,唯有顾宗烈,仍身着华服。一袭靛蓝云秀蜀锦蟒袍,髻上一抹红簪,格外耀眼。
“太子新丧,太孙生死难料,皇上病重。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班师回朝,主持大局。”Χiυmъ.cοΜ
顾宗烈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玺,在诏书的一方空白处,严丝合缝地盖上皇印,这道调令便成了。
“若是似你这般,哭哭啼啼,军心民心便涣散了。”
说罢,他拿起诏书,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交给帅台下侍立在一旁的主簿程茂,吩咐道:“程主簿,事关重大,今夜酉时三刻之前,务必将此诏布告于全军。”
“等等。”秦王忽然想到些什么,叫住了程茂,一双孤傲冷峻地眸子透出刺骨的寒光,“切记,太子薨逝的消息切不可外传,皇上病重之事更不得走露半点风声。违者立斩,包括你!”
“臣……记下了!”程茂颤巍巍地低下头,故意避开他的目光,一个应承,赶紧退下。
“三皇兄,虽然,皇长兄身子骨素来孱弱,但也不至如此不济啊!为何就……”
说到此处,一汪热泪从陈王的眼眶里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脖子底。
秦王从随手拾起帅案上的明黄丝帕,塞到陈王手上。
“四弟,你且去侍候父皇吧,我处置完军务,随后便到。”
目送陈王离开,秦王这才抽动着嘴唇,把浑身的冰冷隐去。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缥翠暖玉,捧在手心,噙着泪珠,目光空洞地凝视着。
那暖玉,是四岁时大哥送给自己的,如今已有二十四年了。暖玉还在,人却撒手人寰。
收起暖玉,秦王挥袖拂去眼角的泪痕,惨笑道:“哈哈哈哈,大哥,既然你无福消受这江山,臣弟便替你执掌。”
酉时,夜幕降临,大梁的中军大帐上空,笼罩着一团死气沉沉。
大帐之内,武襄帝恹恹蜷卧在软塌塌的龙床上,老脸蜡黄,两目呆滞,背对着跪在身后的诸将、众臣,对着一面画着仙鹤的屏风自言自语。
“朕常年在马背上,太子监国二十载,国泰民安,大梁境内没有发生过一次起义,国库亦未曾出现过一次空虚。他监国,朕每次出征,心都是揣在肚子里的。可现在,他走了,他丢下朕,自个儿享清福去了!”
“皇长兄已仙逝,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父皇保重龙体啊!”陈王跪在丹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劝慰武襄帝。
“是朕把他的身子拖垮了——若是朕早些偃旗息鼓,止息战火……”说着说着,便懊悔地使劲儿锤打着屏风,老泪纵横。
“秦王觐见。”门前的太监高声宣召。
秦王阔步走进大帐,拱手道:“儿臣已将诏书起草得当,班师路线也已拟定。着令主簿程茂颁布,二十万大军修整三日,便班师回朝。”
武襄帝朝秦王缓缓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秦王徐徐走上丹陛,跪在父亲身后。
“朕当了三十载皇帝,你五弟楚王早殁,你二哥齐王又身患腿疾,现如今,连你大哥太子他也……”
他咬紧嘴唇,抖动着肩膀,不禁绝老年落寞,翻过身,一头埋在秦王的怀里,泪如雨下。
秦王把手搭在他佝偻的后背上,自上而下,轻抚几下,冷冷启唇:“父皇,皇长兄人去不复还。莫要伤了龙体。”
“你们,都退下吧。”武襄帝抬抬手,摒退了众文武。
眼见陈王还跪在哪儿抽抽搭搭,不肯离去,便沉声道:“老四,朕的肠胃叫苦连天了,令御厨做盘如意糕,切记,多放些蜂蜜。”
“诺!”见父皇终于肯吃东西了,陈王登时转悲为喜,兴冲冲的出帐,直奔随军御膳营。
中军大帐里,只剩下武襄帝和秦王,父子二人。
武襄帝起身,向后倚靠在龙椅上,用指尖点掉眼角的泪珠,眼神微凝,透出一丝淡漠,寒声道:
“烈儿,朕知道,太子打小就体弱多病,你打骨子里,便不服他。”
这话可谓晴天霹雳,秦王顿时噤若寒蝉,瞳孔一下缩成了针眼般大小,牵强一笑,却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后退一步,颔首道:“呵——父皇言重了,太子是君是长,儿臣岂敢有异心?”
“你不必畏惧,朕未有怪你之意。”武襄帝攒起斑白的卧蚕眉,喟然叹息,“你自幼跟随朕南征北战,身上的疤数都数不过来,受苦了。”
“儿臣是皇子,理应为父皇、为天下分忧。”秦王不假思索道。
“阵前有烈儿,朕无虑也。”武襄帝沉吟片刻,宠溺的看着秦王,“记得龙象二十年,朕第五次北征。一支暗箭朝朕飞来,是我的烈儿,用肩膀挡了下来,至今一到阴雨天气,便疼痛难忍……”
说罢,鼻头一酸,一股热泪涌下。向前探了探清癯的身子,把手搭在秦王肩头。
秦王亦闻声哽咽道:“父皇,这是做儿臣应该做的……”
武襄帝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站起身,怅然如失地闭上眼睛:“朕本指望,你能和太子戮力同心,和衷共济。有你辅佐,天下可安。可不曾想,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儿臣定要效皇长兄之仁孝,侍候父皇左右。”秦王亦两泪涟涟,叩倒在父皇脚下。
武襄帝长出一口粗气,语色一沉,老气横秋道:“你大哥走了,他的担子,你得替他担起来。”
“这……”
“这是中军的兵符,你且拿着。”
酉时三刻,程茂准时将班师的诏书通达全军上下,并把行军路线誊抄数份,传阅众将。
戌时,夜阑人静,偏军都尉赵桀卸下盔甲,换上了一套褐色的布衣长袍,借着夜色,行色匆匆地来到马厩。
御马监大使刘三风,正提着灯笼,指挥十几个虎背熊腰的马倌,卖力地铡着食槽中的干草。
御马监大使,专职马厩管理,正九品,算是马夫的头儿,比拟《西游记》中的弼马温。
“刘大使好生忙碌啊!”
见赵桀前来,连忙行礼:“卑职拜见都尉将军。”
赵桀摆摆手道:“免了。”他好奇地提剑翻了翻干草沫,赞赏道,“这么晚了,刘大使还如此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实在难得啊。”
刘三风把赵桀叫到一旁,看了一圈,近前低语道:“太子薨逝,皇上哀痛万分,动不动便大发雷霆。若是有半点差池,卑职的脑袋便要搬家了,马虎不得,马虎不得。”
“皇上晚年丧子,实在是可悲啊!”赵桀发出阵阵叹息,竟挤出几滴眼泪。
“谁说不是。”
又瞅了一眼工作量巨大的马倌们,诘问道:“刘大使,你这草料是几日之需?”
“三日。”
“三日?”赵桀一脸纳闷儿的伸出三个手指,问道,“大军三日后方才开拔,为何如此急于铡草料?”
“确是三日。”刘三风点点头,耸耸肩,“秦王手谕便是如此,我等下官也难测王意啊!”
“不知将军夜深来此,有何贵干?”
赵桀从袖筒掏出一块系着黄色绸带的椭圆金牌,正色道:“本将军奉密旨,有军务执行,烦请刘大使择一快马。”
刘三风赶紧拱手三拜:“将军皇命在身,卑职敢不从命,岂受个请字!”随即,便吩咐一旁的马倌,“快给将军把那绝影驹牵过来。”
“绝影驹?”
“回将军,这绝影驹,乃是魏武帝曹操的坐骑,顾名思义,此马跑起来连影子都追不上。”刘三风解释道。
刘三风话音刚落,马倌便把绝影驹牵过来。
那匹马,通身亮黑,高大健硕,眼神灵动,颇有神采。
“谢了,刘大人。等执行完军务,本将军会向朝廷保举你的。”
“将军之恩,莫不敢忘,莫不敢忘。”
能得到官大三级的上司保荐,对于一个九品芝麻官而言,自是欢天喜地。刘三风赶忙拍了拍手上的尘污,向赵桀长揖一礼。
“举荐人才,分内之事嘛。”赵桀接过马倌手中的缰绳,捋了捋马鬃,满心欢喜。
他眯起眼睛,又看了看四下,贴着刘三风的耳朵低咐道:“本将军办的这趟差,乃绝密,不得道与外人。”
“卑职明白。”
赵桀矫捷的跨上马,扶着马脖子,欣喜道:“好马,果真是好马!驾!驾驾!”
阿尔那庭,前帐,右骨都侯行营。
须卜跋伊早已等候多时,赵桀跳下马,行了个抚胸礼,从马鞍袋子里取出一份自己誊抄的诏书,交给他,道:“骨都侯大人,大梁军队三日后便启程,这是他们的行军路线。”
阅览片刻,须卜跋伊欣然点点头,拍拍赵桀的肩膀:“赵都尉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事成之后,我便上奏大单于,封你为右尸逐骨都侯。”
“那便多谢骨都侯大人的提携了!”赵桀喜上眉梢,抱拳行礼。
“此外,我家王爷令在下,给大人带来了一封亲笔信,特嘱骨都侯亲启。”说罢,赵桀又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
须卜跋伊看后,狡黠一笑:“回去告诉王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忙,我一定会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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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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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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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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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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