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十一峰的树叶还在变黄,清静峰就开始落叶满山梯了,偏偏竹林也多,所以清静峰扫山梯的弟子也格外叫苦些。
但今年好像有点不一样。
十二月刚过一半,四处便飘起零星小雪,而清静峰,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沈清秋盯着窗外仍在不知疲倦随风走的树叶,纳闷地用灵力帮了一把,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清静峰上还有了温室效应?”竹子是个神奇的物种,秋冬叶子落得再多,它依然枝繁叶茂。眼前这全清静峰唯一一棵秃了的叶竹可怜兮兮地在冷风中晃了几晃,没法回答他。
其实雪落得早不早,并无什么关系。
在以前,他还是沈垣的时候,几乎是讨厌冬天的。
沈垣一介上班族死宅,每□□九晚五或一宅天明,不懂得照顾自己,小窝里也没别的什么人。到了冬天,除去更想宅在家里赖床以外,烦的就是过节。父母倒是没亏待这个无所谓的儿子,但二老不关心儿子的感受,所以沈垣只好从元旦一直到春节,都被单位领导放假在家。
哦,还是爸妈家。于是他的窝就要彻底凉凉一两个月。
而沈垣本人,每天看着爹妈问大哥、候小妹,夹杂几句不冷不热的话问候自己,他还不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三百六十天的班——五天是休假,一天一天算的那种。
可变成沈清秋后,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期待起了冬天。
期待着第一片洁白干净的雪花飘至发尾,还未来得及消融就被身后一人轻轻拂去,接着从背后环上他的腰,道一句撒娇般的“师尊”。
每每这个时候,沈清秋的心都要暖化了。
他就这样怀揣着一颗期待的心,自十二月中旬起始,盼一群不大不小的雪精灵。
足足盼了半个月。
冬日总是黑得快,傍晚时分便暗了天,竹林里仅剩几只耐寒的虫鸟早早收声准备渡过一个寒夜,几分寂静凸显出来。沈清秋自顾自在回竹舍的小道上将枯叶踩得咔咔响,慢悠悠揪住“为什么不下雪?”“难道温室效应真的转移到我这了?”这两个无厘头问题,磨了一柱香还在半路拖沓着。
正走着,沈清秋突然听到一串急而不紊的脚步声,快速奔向自己。刚抬起头,沈清秋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洛冰河用外衣把沈清秋裹得严严实实,不满道:“师尊外面冷怎么不快点回竹舍?”
沈清秋被洛冰河抱着,本该感到点寒谷回春,可这次不明为何,他感到的是一种虚幻,就像人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的,落不实。也许是隔着层层冬衣的缘故,他总觉这个抱,不太真实。
推开竹舍门,目光惯性扫了一转,场景熟悉。
凉爽的竹椅竹桌、冬天垫上的毛毯、以及一桌白雾散去了许多的佳肴。想是洛冰河等得久了,不放心才寻人来了。沈清秋又将目光移到洛冰河身上。洛冰河好像,戴了什么东西……
洛冰河注意到,便开始两眼放光。
“师尊师尊。”
沈清秋脑子里第N次浮现出大型犬的模样。他问道:“今天怎的这么早?”是早了,以往这个点,洛冰河还在地宫或幻花宫里忙着。
洛冰河嘻嘻一笑,稍微前倾,露出挂在脖子上的……红围巾。
沈清秋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原来是多了这么一条劳什子。
洛冰河把围巾取下,展给他看,殷切道:“师尊还记得吗?”
记得?这条围巾?
沈清秋瞪大狗眼使劲瞧,就差把眼珠瞪出来,不然少女冰眼泪珠子线一断,多少双钛合金狗眼都不够用的。
围巾很长,大概是普通围巾的两倍,两人绰绰有余。
沈清秋心中方才没能成功升起的一股气陡然冒冲,他却没敢先多想,因为洛少女的眼泪珠子就要断线了啊啊啊!他忙凑近了看。
这条忒长的围巾,微妙地分成两截。虽然颜色材料一模一样,但针脚截然不同。
洛冰河右手托着的这截,每根绒线都严丝密合,保暖性很好的样子,尾处绣了一段青竹,在红色底面上倒不显违和,似出自哪位大家闺秀。而线条延伸至一半,针脚就乱套了。左一条右一缕,横竖穿插,毫无章法,直直占据剩下一半,搭在洛冰河左手。像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胡乱织的。然沈清秋看了这么老半天,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冰妹泫然欲泣道:“师尊,不记得了吗……”
沈清秋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正准备安慰安慰,眼角瞥见一个字。他回手拿起洛冰河左手那段乱线,只见尾处同另一端的青竹一样,不过它是个小小的字,“冰”。
“这是……”
洛冰河眼睛又亮了:“师尊想起来了吗,这是弟子刚搬进竹舍那年,师尊亲手织给我的。”
沈清秋扶额。是了没错了,简直一段黑历史啊。
也是个寒冬腊月,沈清秋扇着一年四季不离手的折扇,远眺着远处练功回来的一只小团子,一把扯住他迈往厨房的步伐。
洛冰河转头问道:“师尊?”沈清秋看了看洛冰河冻红的小脸,二话不说就把手放了上去。洛冰河吓了一跳:“师、师尊?”
沈清秋温暖的手心很快被带得凉了,他皱了皱眉。
“洛冰河,练功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否则你修为再高又有何用。”
“师尊是在,”洛冰河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关、关心弟子?”
沈清秋挑挑眉。不然呢?
还以为这孩子开窍了,谁承想洛冰河无故含羞状面露微笑顺便抓了师尊的手如今看来当时应是揩油道:“弟子不怕苦累,只求能早日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不是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沈清秋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男主不要命,反派得要,既然决定要抱男主金大腿,那就得抱稳妥喽。
当晚沈清秋思来想去,照顾了一下自己这双废手,大展乾坤给洛冰河织了一条围巾。本来想着用白色的线,好配清静峰校服,可他看见一旁静躺的红绒线,觉着洛冰河配红色应该会更好看些,便又换成了红色,收尾时脑抽加上个“冰”字且自我感觉良好。
记得第二日傍晚用它圈住洛冰河时,这孩子眼睛蓦地就亮了,似有星星在眼里。
看洛冰河戴了几年竟未觉不妥,再然后,就到了仙盟大会,这围巾,也不知所踪。
沈清秋摸着自己昔日“佳作”,边惊觉那时是谁给的勇气让他敢织围巾边好奇道:“另一半是你织的?”
“嗯。”汉子与闺秀的确没法比,而闺秀还谦虚,“没师尊手艺好,只勉强罢。”
沈清秋捻平手里的围巾,给洛冰河围上:“今天怎么想起把它找出来了?”洛冰河答非所问,给他围上另一半:“师尊我们今晚下山去,去看雪可好?”
沈清秋愣了一下。
“你怎知今晚有雪?”
洛冰河莫名其妙:“清静峰虽不落雪,但山下落。”
沈清秋又是愣了愣,才突然想起。对,他盼的是清静峰的雪,可一直没盼来。
他又突然想起,今天,已经十二月末了,明天就是一月一,是元旦了。不过这里没有元旦这个玩意,但到元旦才匆匆落下的雪,不止一两场。他有点想留在竹舍等雪。
洛冰河去了偏室拿披风。还是下了山。
方过边界,沈清秋就全身抖过一遍,随即被洛冰河拉进温热大氅里裹好。
寒冬雪夜,大街上必定静可听针,若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看雪,难免令人生疑,所以洛冰河和沈清秋没去城里,而是去了城外小山。他们来得巧,凛冽山风中第一片雪晃晃悠悠往下落。
顺着落雪痕迹,刚刚能看见城内家家灯火通明,白雾飘散,甚为一番娴静幽然雪景画卷,然若流传于世,定当世人所向往。
沈清秋身在福中不知福,望眼不穿无星无月夜空,他便收回视线,望向更远处蓬莱之地模样的苍穹山,在十二座仙山群中找到一个依旧郁郁葱葱的山头,只觉周围少了葱翠的竹林,连雪都不那么好看了。
其实他自己也混乱了。沈清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是雪,还是别的什么。半个月前想起后就一直以为是这雪迟迟不下的缘故,但什么时候,洛冰河在自己身边,也变得虚无缥缈。他有点怕,怕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醒来会看到自己正在家里那张小床上躺得横七竖八。
沈清秋手动将围巾扯紧,在脖子上绕多几圈,抱着手继续看雪。洛冰河因此靠沈清秋更近,明显察觉到师尊心不在焉。
洛少女很郁闷,他师尊这个样子已有半个月,不知原因,没有办法,只是清静峰雪下不下来……但现在看来师尊貌似并不是因为雪……或是说,不是清静峰的雪?
洛冰河一计上头,立刻准备实施。嗯,他先要把师尊带回清静峰。
沈清秋耳边嗡嗡响。“师尊,回去吧?”
隔着臃肿冬衣,沈清秋越发感觉洛冰河的抱不真实,他却仅仅抓住洛冰河绣给他的一小段青竹,仿佛溺水人抓住救命稻草,好似这样就能心安,然只换来了更强烈的虚无感。他点点头。
天色已晚,清静峰仅剩几星烛火仍发散着微光,耳畔只有飒飒风声,间或竹枝敲打。
沈清秋似换了个人,一声不吭走在前方。心中空洞,不知不觉心形于色。
忽然,身后洛冰河站住脚步,对他到:“师尊,下雪了。”
沈清秋心头一动,抬眼望去。果真,几步之遥远的竹舍上空,零零散散开始飘白毛,渐渐地越落越多,漫天遍野。竹枝微弯,最后一片叶子脱离,明晃晃划过他眼前。
沈清秋怔在原地。
披风倏地被摘下,沈清秋冷了一瞬,立马就被洛冰河拥入怀里。
他摘掉了披风,任由白雪落满头发、肩膀,只紧紧抱着沈清秋。没有了层层衣布遮挡,洛冰河的气息扑面而来。
洛冰河的嘴唇有点干裂,攻略城池时带着满满不可抗拒的意味,逼得沈清秋立刻缴械投降。他反手勾住洛冰河后颈,稍稍踮脚,不太习惯地去回应。动作间,一段红布委地,青竹与字巧妙重合在一起。
“师尊,”洛冰河松开沈清秋,“以后不管是……唔?”
沈清秋似又变回了原来的沈清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干了什么,心说诡异,趁洛冰河没说出来赶紧堵了。
洛冰河显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吻弄得高兴,身形一动,把沈清秋压在一根粗竹上,用力取舍。
沈清秋起初几乎有点享受,可当他睁开眼透过杂乱发丝看到了竹林上的……
洛冰河顺着视线抬望,也看到了竹林上……有一个苦大仇深的漠北君,以及一只瑟瑟发抖的尚清华。
洛冰河难得在沈清秋面前黑脸。
尚清华眼泪汪汪幽怨地看了沈清秋一眼,哄着漠北君走了,可雪还没停。
洛冰河巴巴望着沈清秋:“师尊……”沈清秋叹了口气,又笑了笑,看来这第一场真正的雪,早就落下了。
他站在竹舍门口对洛少女招招手,忽然眼前一晃。一片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雪花像那片竹叶一样,划过面前,如愿飘至发尾。
沈清秋睁大了眼睛。
听说千百片飞雪之中,才会有一枚雪花,而每片雪花模样都不一,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琇書蛧
沈清秋屏住了呼吸。
洛冰河找着机会就献乖卖巧。他轻轻拂去沈清秋发尾那片珍贵的雪花,为了沈清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他穿过层层厚衣布肉贴肉摸上了沈清秋的腰。
撒娇叫道:“师尊。”
这感觉很真实。
如果两人在屋里,会看到一柱清香烧底,香灰落。
凌晨零时零分。
沈清秋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何如此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什么,不知道他是否失去了什么,亦或是想要什么。他只知道,他从此只需要陪着挂在身上的团子,心安了。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就在刚刚。
沈清秋看见了。他看见一群坐在元旦饭桌上没心没肺胡吃海喝的领导,看见团聚在家里的封面兄妹,视若无睹牵起洛冰河进了竹舍。关门前一刻,他大逆不道地在心中大骂了一句:
“去你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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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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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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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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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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