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君一愣,而后便是低头,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过了会儿才笑起来,可安顺县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高兴什么。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问道:“不知几个月了?”
“回县主的话,刚刚一月,还要好好休养才能稳胎。”
一个月啊……
萧成君在心里算了算,一个月前,不正好是云岚送她书的时候吗?
《花营锦阵》。
那书当真是……谁看谁知道。
霍云岚也翘起嘴角,但她很快便看向吴郎中,问道:“那刚刚成君为何觉得头晕?”
吴郎中能说出一大套的病理病因,可是对着自家东家,吴郎中从不掉书袋,直接道:“县主身子有些虚,不妨事的,我等下开些补气安胎的药,定然母子平安。”
霍云岚点点头,便让人去陪着吴郎中开方子抓药。
而后她走到了萧成君身边,还没说话,就见萧成君已经靠过来,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霍云岚以为安顺县主是头遭怀胎心里发慌,便温和笑着,伸手在她背脊上抚了抚,道:“不怕,你也听郎中说了,只要好好服药,多养养身子,自然无甚大事。”
萧成君点点头,却依然抓着霍云岚不放。
云岚送了一本精彩纷呈的小册子,自己就梦熊有兆。
那自己现在多蹭蹭她,想来比吃什么补药都管用。
郑四安听闻自家娘子有孕后,虽没有跟魏临一样卸门板,却也做出了差点把墨汁当水喝的傻事情来。
而这两件事都在隐匿了二人姓名身份后,被印在了杂报上,还配了图。
尤其是举门板的配图,风趣幽默的很,霍云岚还专门把这期杂报收起来,准备以后多瞧瞧自家相公的英姿。
不过女子怀胎不易,萧成君有孕之后便甚少出来走动,霍云岚便常去瞧她。
待萧成君月份大了后,霍云岚索性把药铺里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放在县主府里,想着成君底子薄,多拿些,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萧成君生产之时,当真出了岔子,幸而准备周全,霍云岚送来的灵药亦是好用,便是有惊无险。
虽然略有损伤,可无伤根基,养养便好。
因为这事儿,郑四安几乎掏光了自己仅剩的家底,备了一份大礼送去给将军夫人道谢。
而后,郑将军彻底绝了应酬,一出衙门就回家,片刻不愿耽搁。
明啸卫上下却没人笑话他怕老婆。
毕竟自家魏将军便是如此,上行下效,倒成了一股好风气。
不过叶小郎君到底年轻,总是想找人出去喝喝酒聊聊天的。
以前他会找郑四安,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方便。Χiυmъ.cοΜ
可现在郑四安顾着妻儿,叶瑜自不会打扰他,思来想去,叶瑜便来找徐承平了。
不过等他刚一进门,头一个瞧见的却不是徐先生,而是背对着他坐的左鸿文。
大抵是因为叶小郎君花费一年总算抄完了《左传》,写的他是昏天黑地,对左鸿文亦是刻骨铭心,故而这会儿只瞧见个背影,叶瑜照样能把人认出来。
身子一僵,他扭头就想跑。
而后便听徐承平道:“这便是最后一副药了,待拆了绷带,瞧瞧效果吧。”
叶瑜闻言,立刻顿住身形,重新转过身,有些好奇的探了探头。
徐承平正在给左鸿文取下脸上裹着的布条,看到叶瑜,便开口问道:“参将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叶瑜规矩的行了一礼,想着左鸿文在这里,若是自己说想寻人喝酒,他定然觉得自己闲来无事,给自己重新找书抄,于是叶瑜心思一转,道:“我想来找先生问个字儿。”
徐承平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回道:“参将先坐坐,等下便好。”说着,徐承平将最后一节布条取了下来。
而后,他低下头,细细打量左鸿文。
左先生平静的昂着头由着他看,只是声音里有些掩饰不住的迟疑:“徐兄觉得如何?”
徐承平笑了笑,没说话,而是招呼叶瑜过来。
叶参将本就好奇,见状立刻起身走过去,看向左鸿文的脸。
只一眼,叶瑜就愣住了。
其实之前左鸿文带着的面具并不是全把脸盖住的,而是只挡着一半,从另半张脸上是能瞧出这人曾经的姿容俊秀。
只是到底是戴了面具,无论多好看的容貌,也变得让人难以直视。
为了施五姑娘,左鸿文用了足足一年的药,如今脸上虽还能看到些许伤痕,可比起之前的凄惨模样是要好了千百倍,想来以后他的脸完全不用遮挡。
尤其是那双眼睛,恢复的极好,眉目疏朗,剑眉星目,加上左鸿文本就生的面容清隽,引得叶瑜下意识地开口道:“左先生,你长得可真漂亮……哎呦!”
不等他说完,便觉得后背一疼。
转过头去,叶瑜瞧见徐承平一边收回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安静。
这完全是为了叶小郎君好。
相处日久,徐承平太清楚左鸿文的脾气,要是他刚才的话被左鸿文听见,叶参将的十九万字怕是就要变成九十万,抄到地老天荒。
左鸿文却像是根本没听到叶瑜的话一般,他瞧了瞧镜中的自己,颇有些意外,过了会儿,才轻声道:“想来以后我是不用戴面具了。”
徐承平脸上也露出了笑:“恢复得好,运气不错。”
左鸿文也弯起嘴角,声音儒雅:“是银子不错,瑶华夫人送来的方子,上头的药材加起来能在都城里买栋上好宅子,这般稀罕的药总得有些效果才是。”
叶瑜原本还想大着胆子戳戳左鸿文的脸,一听这话,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价值一栋宅子的脸啊,不敢动不敢动。
徐承平则是有些好奇:“稀罕药材怕是不好找,你是如何配齐的?”
左鸿文声音越发温和:“将军夫人仁善,使了管漕运的船队去搜罗,虽然花费不少银钱,可能集齐已是幸事。”
徐承平记起来霍云岚如今在漕运上的如日中天,便点点头道:“夫人当真用心,也舍得花银子。”
左鸿文则是把镜子放到一旁,淡淡笑道:“银子是我出的,若我没有升迁,大抵未来十年,我都不会从衙门里领月银了。”
叶瑜:……???
徐承平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掏空了你的家底,怕是给施家聘礼便是将军夫人去准备了吧。”
左鸿文轻轻点头。
如今他和施家五姑娘的亲事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施家夫人开始不乐意,可左鸿文的法子套路一重又一重,如今施家夫人反倒是施家人里最盼着他们成亲的。
而娶这样高门大户的女儿,聘礼绝对不能少。
这不单单是左鸿文的心意,更是五姑娘的脸面。
如今将军府把这事儿揽了过去,自然不会亏待,只会准备的更重,绝不会少,定然不落脸面。
至于月银,左鸿文如今已经正经有了官位,升迁指日可待,何愁没有银子?
说来说去,这就是自家将军和夫人一道把左鸿文的未来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左鸿文轻声道:“士为知己者死。”
徐承平也笑了笑,道:“只盼日后你我能助将军大事得成,天下太平。”
叶瑜有些没搞明白,怎么就突然拐到家国天下了,可他还是跟着连连点头。
哪个儿郎心里没有个大国梦呢。
徐承平则是看向了叶瑜,道:“参将来问我的字,是什么字?”
叶瑜有些懵。
他刚才只是扯了个借口,如今倒是没有话圆了。
左鸿文微微抬眼,纵然没有了冰冷的半边面具威慑,可那温和笑意已经让叶瑜不自觉地站直身子,而后就听左鸿文道:“叶参将,不如实话实说?”
叶瑜立刻乖乖道:“我想找人出去喝酒,来问问你们去不去。”
左鸿文闻言,先是翘起嘴角,接着温声道:“晚上我有些事,怕是去不得。”
叶瑜猜出他是和施家姑娘有约,自不打扰,只管看向了徐承平。
只见徐先生略一犹豫,道:“我怕是也去不成。”
叶瑜一愣,而后想着寻常可不见徐军师晚上出门,除了喝酒就是买书,便道:“去书斋吗?我与先生同去吧。”
徐承平却摇了摇头,也不多言,只管从袖中抽出了条鞭子。
这鞭子做工极好,泛着金色,而在挥动起来时冒出倒刺,寒光凛凛,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背脊发麻。
叶瑜身子一僵,以为徐承平是要去审问犯人的。
这人刑讯场面,看一次就管够。
于是叶瑜不再提喝酒之事,也不说同去之事,只匆匆说了句:“叨扰两位军师,我要去练武了。”便行礼告辞。
待他离开后,左鸿文才道:“徐兄是去见大公主吧。”
徐承平自知瞒不住他,索性点头:“对,这鞭子不好改的很,我和殿下一起琢磨了好几种法子,这次终于成了,我自然是要拿给她瞧瞧。”
左鸿文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俊秀面孔在水汽氤氲中有些看不真切:“公主殿下可让你研究别的器具了?”
“说起来过,可我没应。”
“为何不应?”
徐承平回答得格外坦然:“我愿意花心思琢磨这鞭子,是因为以后刑讯时候用得着,那些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就算研究了对我也无用,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左鸿文一听,便顿住了端茶的手,抬头看向徐承平,温声道:“徐兄至今还未有意中人吧?”
徐承平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但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公务忙,还要照顾小妹,暂时无心成家。”
这就成了。
于是左鸿文撂下杯盏,轻声道:“按我所想,徐兄该和大公主多见见面。”
徐承平不解:“为何?”
“五殿下如今已经是储君人选,这楚国上下,能拿捏五殿下的人没几个,大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左鸿文声音顿了顿,“无论以后环儿和五殿下的事情成不成,我想徐兄都该早做准备才是。”
此话一出,便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萧淑华能管得住萧明远,若是他能与萧淑华关系好些,今后也能护住小妹。
徐承平先是恍然,继而大喜,道:“贤弟说得对啊,是这个理,我是该与大公主多见见才是。”
左鸿文笑着给他也添了盏茶。
徐承平则是道:“多谢贤弟提点。”
左鸿文把茶盏递给他,温声回道:“以后,徐兄定然有谢我的时候,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说。”
徐承平有些不解,还没等他问,便瞧见左鸿文站起身来朝着书柜走去,徐承平见状便想要上前帮忙:“想找什么?”
左鸿文却很快便抽了一个装书的盒子,放到桌上时都是沉沉的一声。
徐承平凑过去看:“《史记》,我记得你把这本书都看得通透,这会儿拿下来是为什么?”
左鸿文伸手拂去了书盒上的纤尘,嘴里声音如春风和缓:“叶参将似乎日子过得有些松闲,既如此,多读读书总是好的,这本我便借给他抄,想来他定能有多感悟。”
徐承平:……
《史记》,五十二万字啊。
徐承平笃定刚刚叶瑜说左鸿文漂亮的话被这人听去了。
都说嘴给手惹事,古人诚不欺我。
而左鸿文脸痊愈的消息轰动了都城。
不单单因为灵药惊人,还因为左鸿文身份。
谁人不知明啸卫里有个命途多舛的左军师?
虽说魏临的修罗之名已经淡去不少,但是有左鸿文在侧,只要他带着面具出现在人前,谁都要心里抖一抖的。
结果没想到除了面具后的左军师竟然生了个如此端方的好样貌。
哪怕仍有些伤痕,但无伤大雅,不细瞧是瞧不出的。
不久之后,左鸿文便升位从四品,这样有官身有本事还为人温文尔雅的好郎君,登时便成了都城众多人家眼中的香馍馍,不少都托了媒婆去说亲事。
可是不等媒婆上门,左鸿文的聘礼便已经摆到了施家院子里。
满满当当摆了一地,也堵住了那些媒婆的嘴。
两个月后,黄道吉日,左家郎迎娶施五姑娘,引得都城里又是好一番的热闹。
也就是在同一年,魏家四郎乡试得中头名解元,越发引得都朝野外对魏家诸多赞许。
只是科考之事本就变幻无常,魏宁乡试得中头名,结果在会试中却是名落孙山。
魏宁倒也不气馁,直接搬去了城外庄子里,一边苦读一边琢磨农事,一晃便是三年。
而在这三年里,都城已经换了天。
瑶华夫人被封后位,三天后,楚王退位,尊为太上王,王后尊为太后,储君萧明远继位。
魏宁也终于白了回来,如今又是年少时候的玉面郎君模样。
三年后,魏四郎再次参加科考,而这次便是新君继位后的头次会试。
而魏宁也争气,再考得中,之后参加殿试,不管得了多少名,一个进士头衔都是少不了的。
等到了放榜这天,魏家几个兄弟早早去看了,魏家媳妇们没有跟去,只管在家里等着。
因着卓氏伍氏都到了将军府上等消息,霍云岚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厅,让人准备软榻,让孩子们在上头玩耍,自己则是和两位嫂嫂说话。
却没想到,报喜的人还没到,鞭炮声就已经响起来了。
霍云岚先是一愣,而后便让苏婆子出去问问情况。
她本也想出去瞧,可刚一起身,就看到原本安睡的小女儿芊芊突然睁开了眼睛。
芊芊自小便是个耳聪目明的,一点点响动都能听的清楚。
这会儿被吵醒,芊芊直接坐了起来,眼里睡意朦胧,嘴巴开合,软糯声音里透着些委屈:“爹爹,娘亲,”结果一扭头,看到福团,芊芊立刻朝着他伸手,“哥……”
一个字,就叫软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如今已有六岁的福团赶忙过去,伸手抱住小妹,嘴里哄道:“芊芊乖乖,哥哥在呢,不怕。”
霍湛伸手扶住了两个人,免得他们磕碰。
虎头则是用掌心拢住了她的耳朵,让妹妹不被吵闹。
茂儿直接把自己想吃的奶糕递过去,软软道:“妹妹,吃。”
见状,霍云岚便顿住了步子,没有往那边走,同样她也没有出门,而是带了几分好奇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同两个嫂嫂一起看向孩子们。
伍氏还专门抓了一把香榧,给她们分了。
而后就见芊芊眼里先是有水气,可眨了眨后就没了。
小姑娘自小就是哭声响亮,但她不爱哭,胆子也大,加上这会儿有哥哥们护着,小芊芊自然安心不少。
只是鞭炮声对耳朵灵敏的人来说着实吵闹,她索性偏了偏头,把脸靠在福团怀里,等鞭炮声停了之后才重新抬起来,软糯糯问道:“外面好响呀,打雷了么?”
见她说话,而不是哭,几个男孩都松了口气。
他们是很喜欢妹妹的,可小妹哭起来的时候……比放炮还响。
还是不哭的好。
虎头松了手,茂儿还坚持把奶糕递过去,芊芊便接过了奶糕,脸上露出了个笑,小酒窝甜得很:“谢谢茂儿哥哥。”
一句话,就让茂儿红了脸,他晃了晃胖乎乎的身子,开开心心的重新抓了个奶糕往自己嘴里塞。
福团则是微微松了松手,脸上很有当哥哥的模样,很是正经的回道:“不是打雷,是放鞭炮。”
芊芊正啃着糕,闻言,便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放炮?过年了吗?”说着,她往外看,“为什么不下花花?”
福团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妹头上的两个揪揪,又捏了捏,脸上依然正经:“不止过年放炮,有喜事的话也会放炮。”
芊芊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发红包包吗!”
福团回道:“不是的,过年才发压岁钱发红包,这会儿还不是过年。”
芊芊迷糊了:“可,放炮了呀。”
虎头也被绕得有些迷茫,茂儿根本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专注吃糕,霍湛则是想要开口,准备仔细陈述一下节气和日期以及相关习俗之间的关联。
但是福团却没继续开口,他瞧了瞧芊芊的小酒窝,在上面亲了下,而后便低下头,伸手把自己腰上挂着的小荷包取下来。
接着,福团将荷包打开,倒出了一个青玉坠子。
看到这里,卓氏有些惊讶,用帕子挡着嘴角对着霍云岚道:“弟妹,怎么把这么贵重的物件给福团带着?要挂也该挂在颈子上才是啊。”伍氏也跟着点头。
霍云岚眼睛依然盯着自家儿子女儿看,嘴里轻声回道:“那是我和相公的,是一对儿,瞧着细致精巧便送他们兄妹了,只是福团的我给了他,芊芊的我替她收着。”
而在她们说话时,福团已经把坠子放到了芊芊手上。
芊芊嘴里还塞着奶糕,脸颊鼓鼓的,手上抓着坠子,眼睛则是不解的看向了福团。
小福团伸手抱了抱自家妹妹,声音放轻:“这是哥哥送你的红包包,妹妹收着。”
芊芊低头看了看玉坠,又抬头看了看福团,然后便笑出了酒窝,欢快点头。
可很快,她就重新把坠子塞给了福团。
不等福团开口,芊芊就已经把奶糕咽了下去,对着福团脆声道:“给,哥哥收着!”
这让福团有些懵,茫然的看着芊芊。
而后就听芊芊奶声奶气道:“这样,我有红包包,哥哥也有了。”说完,她还拍了拍手,很得意自己的安排。
她收红包的时候开心,那哥哥也开心,在芊芊单纯的逻辑里,这样最好。
却不知道这句话让他的哥哥们心里暖的一塌糊涂。
小小的少年郎这个年纪还不懂得区分什么叫感动,可他们却知道自家妹妹有多可人疼。
几个孩子立刻围在一起,拿着各自喜欢的东西给芊芊。
而这一幕,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魏家三个妯娌早已见怪不怪。
就在这时,郑四安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抱拳拱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道:“恭喜几位夫人,四爷得中殿试二甲第七名!”
虽没入一甲,可这也已是顶好的成绩了。
三人立刻起身,卓氏去给魏父房氏报喜,伍氏则是和霍云岚一起笑着张罗着府上的人去挂红灯笼,燃放鞭炮,还要准备宴席,当真的忙的脚不沾地。
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魏大郎和魏二郎都来接妻儿回家,魏宁与霍湛也各自回房休息,只有魏三郎被召入宫中后就一直没有音信。
霍云岚让苏婆子抱着福团和芊芊回去睡,自己靠在软榻上,一面就着烛火看账一面等他。
可今日终究是有些乏了,霍云岚瞧着瞧着便趴在榻几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用温热布巾给自己擦拭手脸,而后除去她的鞋袜,接着轻缓的抱着她撂到了床榻上。
这个怀抱实在是太熟悉,霍云岚便没有动用防身匕首,只管伸出手臂,眼睛都没睁就搂住了身边人,声音带了些没睡醒的模糊:“表哥,你好晚回来……”
魏临伸手拽落了床帐,而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王上有急事召见,耽搁了些时候,劳烦表妹久等。”
却没想到,此话一出,霍云岚的眼睛立刻就睁了开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魏将军微愣:“怎么了?”
霍云岚抓紧了他的衣襟,凑的更近些,低声道:“莫不是,又兴战事了?”
魏临知道自家娘子心有担忧,忙抚了抚她的背脊,道:“不是的,成楚之间必有一役,却不在这几年,今日王上召见我乃是喜事。”
霍云岚听完,心下稍安,原本绷紧的背脊就松了下来。
她当然不会阻碍郎君建功立业,可是作为娘子,她总是担心郎君安危。
如今无事便是最好,至于魏临说的喜事是什么,霍云岚并未细问。
一则是她现在实在太困,二则入宫谈的向来都是朝堂之事,将军夫人从不过多关心。
这会儿她只管重新闭上眼睛,在男人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声音柔软道:“等将来天下一统,我定要与相公去看那北国冰封的美景。”
之前船队到过成国以北,从那里用冰鉴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
霍云岚见到雪都新鲜欢喜,自然格外向往诗中千里冰封的模样。
魏临自然点头应允,不过很快,他便凑到霍云岚耳边,轻声问道:“娘子怎如此确信终将一统?”
霍云岚的声音轻而又轻:“我信你啊,我嫁的,可是当世第一的英雄……”
说着说着,她便睡了过去,很快便是呼吸平缓安然。
魏临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的得意又欢欣。
大抵是睡得晚,又疲乏,结果到了第二天,霍云岚睁眼时便已经是天光大亮。
想到今日会有人上门道贺,霍云岚赶忙坐起来,招呼人进屋洗漱,在妆镜前上妆时道:“相公怎么不早叫我些?”
魏临则是走过去,拿过了霍云岚手上青黛,道:“我瞧你睡得香,就没舍得喊。”说着,他轻轻地抬起了霍云岚的下巴。
这几年魏临没少在自家娘子脸上画眉练手,如今已是如能生巧,画得一手好黛眉。
霍云岚便乖乖昂这头让他画,嘴巴微微开合:“等下你去瞧瞧福团和芊芊,他们昨天也等了你好一阵,这会儿怕是想你想得紧。”
魏临专注的帮她描眉,闻言,便微微翘起嘴角,道:“只怕我们还有的忙呢,等都收拾停当我再去找他们。”
霍云岚一愣,正要问,就听外面苏婆子的声音传进来:“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传旨。”
宫里来人?
霍云岚也顾不上旁的,赶忙起身,迅速的找了对配衣服的耳环戴好,而后便与魏临快步去了前厅。
而在那里,蔡川正笑盈盈的等着。
虽然如今王位换人,随侍也该换新人才对,可是蔡川做事稳妥,萧明远也不想轻易动了自家父王的亲信,便让蔡川还留在内监总管的位置上。
不过蔡川一心想去伺候太上王,加上他心里通透,新王总要培养自己的亲近人,与其到时候被狼狈赶下去,倒不如自己知情知趣主动请辞的好,想来过阵子他便要挪地方了。
只是如今,蔡川还是内监总管,今日这紧要差使自然还是要他亲自来的。
而对将军府的人来说,接旨已经成了常事。
自家将军战功赫赫,明啸卫也是颇有建树,加上夫人的漕运船队名声响亮,不知道得了多少口头嘉奖,这将军府里就连下人都习惯了王上旨意时不时上门。
这会儿准备的也格外迅速。
抬香案,摆香炉,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丝毫没有疏漏。
只是霍云岚觉得这次有些不同寻常,扭头往外瞧了瞧。
蔡川不单单是带了旨意诏书,还有几个宫人抬着两块像是匾额的东西在院子里站着。
只是上面盖着红布,尚且不知写的是什么。
不过很快,霍云岚就收了心神,与魏临一道拜倒接旨。
本以为和以前一样,是王上恩赏,可今日的诏书格外的长,说的事情也格外的多。
用词依然规矩,骈俪工整,霍云岚仔细的听,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头一件事,便是给房氏封了诰命夫人。
这是霍云岚意料之中的事情。
魏家四个兄弟个顶个的有本事,如今魏四郎也出了头,自家婆母的诰命本就是板上钉钉。
而第二件事则是给魏临升了官职。
楚国的官职和实权职位是分开的,魏临做的依然是明啸卫上将军的差使,可官位上,他已是从辅国大将军晋封为骠骑大将军,从一品,位极人臣的身份。
萧明远的意图很明显,他便是要告诉所有人,魏临是武将魁首,无人能出其右。
霍云岚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指尖颤动,实在是为自家表哥欢喜。
可魏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攥了攥,让她冷静些。
蔡川其实什么都能瞧见,对将军和将军夫人的小动作一览无余。
不过内监总管做了这许多年,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还清明眼目,什么时候该一无所知,于是他声音平顺接着念了下去:“魏氏满门忠义,今赐‘厚德流光’,以示嘉奖。另赐御笔亲题匾额一块,望为家为国尽忠,顺天之意,开通商路,功德千秋。”
霍云岚刚还在为了魏临高兴,这会儿,她便觉得心漏跳了一拍似的。
一块匾额奖励魏家,另一块,奖励开通商路?
商……
霍云岚有些发愣,等蔡川念完了旨意后还没回过神来。
魏临便自己伸手接旨,而后拥着她起身,声音里带着笑意:“走,娘子,我们去瞧瞧。”
而后两人到了院子里,自有人把匾额上面的红布揭开。
一块,是厚德流光,意为品德流传后世,着实光耀门楣。
而另一块上面的字,显得随性很多,也没有太深刻的意思。
霍云岚轻轻念道:“魏家船队。”
念完,她便用力的攥住了魏临的手。
女人的气力小,魏将军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他怕霍云岚太用力,硌到自己,赶忙拢住了自家娘子的指尖轻轻揉捏,嘴里道:“这是我去求王上写的,娘子喜欢吗?”
喜欢吗?
当然喜欢。
可喜欢的不单单是字,而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霍云岚盯着瞧了好一阵,才抬头看向魏临道:“也就是说,我们如今是正经皇商了?”
魏临点头。
“你昨天去找王上,便是说这个吗?”
魏临又点头。
终于,霍云岚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加明艳动人。
若不是现在还有外人在,只怕霍云岚真的要垫着脚在他脸上亲上几口。
成了皇商,便是有王室撑腰,这可比什么靠山都牢固。
好在两个人都没欢喜到失去理智,很快就稳定心神,过去与蔡川寒暄,而后又给了礼钱,一起送他们出门。
等宫里的人走远后,霍云岚立刻提着裙子往回跑。
魏临赶忙跟在后面,还伸手护着,生怕自家娘子不小心跌了跤。
而霍云岚重新跑到前厅外的院子里时,就瞧见两块匾额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福团正拉着芊芊的手在瞧。
芊芊这会儿也认得几个字了,她瞧着其中一块匾,脆声道:“大日子!”
福团耐心纠正:“这个字念厚。”
“什么意思呀?”
“就是……”福团声音顿了顿,“就是奶糕特别厚的那个厚。”
芊芊立刻明白了,开心的整个人趴在匾额上,戳着字念叨。
而后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另一块,立刻指着道:“魏!魏芊芊的魏!”
大抵是看到认识的字过于高兴,芊芊身子晃了晃。
福团赶忙扶住她,然后抱着自家小妹,道:“芊芊不叫魏芊芊,叫魏瑞瑾。”
芊芊眨眨眼:“魏瑞瑾是谁?芊芊不认识。”
福团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抬头求助的看向了自家爹娘。
结果就看到爹娘站在一处,脸上的神情无比熟悉。
瞧乐子呢。
福团立刻鼓起脸,拉着芊芊一人一个抱住了自家爹娘,赖在他们身上不下来。
魏临便拽着福团的领子随手把他捞起来,而后小心翼翼的将芊芊抱着递给霍云岚,嘴里道:“福团还教妹妹认字,真是个好哥哥。”
福团刚才还气他们不帮自己,结果现在一听爹爹夸,立刻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对,福团是好哥哥!”
“那福团知道自己大名叫什么吗?”
“魏福团!”
魏临脸上立刻有些和刚刚福团一样的茫然,可是霍云岚看得出,自家福团是知道自己大名单字“恒”的,这么说纯粹是逗相公玩儿呢。
于是她伸出手,在福团脑门上轻轻敲了下:“小调皮。”
芊芊软软的学话:“调皮。”
福团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也不觉得有什么,只管笑呵呵的抱着魏临的脖颈,把脸埋到他怀里。
魏临则是把儿子抱得稳稳当当,眼睛看向霍云岚道:“娘子,此情此景,不如你念首诗?”
其实魏临没抱太大希望。
大概他第一次请娘子念诗的时机不大好,导致后面即使他真的想听诗,霍云岚也不给他念。
不过这次,霍云岚笑着看了看他,便温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句诗,浅显易懂,魏将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脸上笑开了花,凑过去就要亲。
结果霍云岚伸腿踢了踢他,嗔道:“孩子们还在呢。”
可她一低头,就瞧见福团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伸过来捂住芊芊的,小嘴叭叭:“什么都没看到,我看不到,芊芊也看不到。”
原本两人之间还有些旖|旎,结果被小家伙一闹,登时只剩下了欢快。
魏临和霍云岚便分别抱着娃娃走进了院子,一边走,魏临一边道:“如今想着,我能娶到娘子当真是顶好的事情。”
若是没有遇到娘子,他怕是再难动心,一辈子孤身一人,怕是冷清得很。
如今有妻有儿,有子有女,当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霍云岚走在他身边,温声回道:“能嫁你,才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当初连着几门婚事都没成,她一时想不开去了破庙。
若是没有相公,怕是她的命就要停在那破庙里了。
人的一生当真是会遇到一个人,教会她,何为相思,何为相知,何为相守。
魏临则是颠了颠想要拽他头发的福团,又摸了摸芊芊软软的发顶,眼睛看向霍云岚道:“娘子,我们去看挂匾吧,你说王上给你的那块匾挂在哪儿好呢?”
“挂船队外头?”
“丢了怎么办。”
“那就挂家里吧,没准儿以后还能有别的匾额赐下来呢。”
说着话,霍云岚微微往旁边凑了凑,靠进了魏临怀里。
她脸上漾着一抹笑,温暖柔和。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长长久久。
属于他们的长长久久。
=正文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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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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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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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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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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