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在甜水村有牛棚里的钱复和李项明两位大学老师,知青们都去跟他们请教。
白纸上写着一串大学名单,是李项明根据谢昭的分数写出来的。
排在最上面的,自然是帝都的著名学府。
帝都是全国首都,可谢奶奶第一个就划掉了帝都的大学。那儿是政治中心,无数风云人物盘踞其中,她不想让孙子去淌这龙潭虎穴。
谢昭对谢奶奶道:“我跟遥遥商量过,打算填报沪大。”
谢奶奶沉吟了一会儿,道:“上海的大学自然是好的,上海机会也多。只是遥遥家在那儿,到时候……”
程遥遥脸色一变。打从程征回到上海,他们就没有再联系。程征在高考恢复的通知下来后,给程遥遥寄了好些参考资料,却没有寄钱,想来他在上海的情况并不好。
只是想到魏淑英,她就糟心。
谢昭在桌下轻轻握住程遥遥的手,那只手温暖宽厚,驱散了程遥遥心里的那点儿不愉快。
谢昭对谢奶奶道:“不碍事。到时候我们在学校,不用跟他们打交道。”
谢奶奶道:“这倒是。你们到时候住宿舍呢,如今大学都有安排宿舍吧?你爹那会儿是在外头租了房子,还安排了几个长随。现在委屈你们了,哎,也不知道那宿舍条件怎么样。特别是遥遥……”
谢昭打断谢奶奶的忧心忡忡,道:“奶奶,到时候我们不住宿舍。”
“不住宿舍?行,我看遥遥也受不了那委屈。”谢奶奶压低声音道,“遥遥放心,这租房的钱咱们家还是有的。”
谢奶奶一副神秘模样,全然不知自家孙子早带着程遥遥参观过谢家的宝藏了。
程遥遥点点头,甜甜道:“嗯!我也不想住宿舍,七八个人一间,还要去公共澡堂呢。”
谢绯惊叫道:“那怎么行!公共澡堂?天哪!”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谢昭站起身来,道:“奶奶,您说过,高考完……”
谢奶奶不明所以:“高考完咋了?”
程遥遥和谢绯也抬起眼看他,都是满眼疑惑。
谢昭忍无可忍,豁出去地道:“我跟遥遥的婚事!”
他说完这句话,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还绷紧了脸皮假装镇定。
程遥遥的脸也是瞬间红了,玫瑰色的唇张了张,半天憋出一句:“什么婚事!”
“你答应过的!”谢昭的镇定登时飞到九霄云外,认真分辨;“高考完我们就结婚,你答应过好几回,奶奶也……”
谢奶奶掌不住笑出声来:“我说你这几天怎么总把户口本掉我跟前呢,原来是提醒我这事儿……”
谢昭麦色的脸登时滚烫,在谢奶奶的大笑和谢绯的偷笑里都要冒烟了。
程遥遥也伏在谢奶奶身上,又气又笑,叫道:“谢昭你这大笨蛋!”
谢昭得了谢奶奶的一句话,心中大喜。继而被三个女人笑得发窘,丢下句“我去砍竹子”掉头就走。
同手同脚地出了门口,又绕回来拿柴刀,顺手把趴地上啃树枝的怂怂也提走了。
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谢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搂着程遥遥直哎哟:“我这个傻孙子!”
谢奶奶笑够了,慈爱地梳理着程遥遥的辫子,道:“遥遥,你们如今高考完了,也该把婚事办一办了。”
程遥遥把脸藏在谢奶奶怀里,哼唧半天,就是不吭声。
谢绯央求道:“遥遥姐,你快答应呀!”
程遥遥傲娇地一甩头:“我为什么要答应?”
谢绯登时就急了:“你跟我哥哥那么好,你们快结婚,我只认你当我的嫂子!奶奶,您快劝劝遥遥姐呀!”
谢奶奶笑呵呵道:“遥遥没说不答应,那就是答应的意思!你呀,跟你哥一样,死心眼。”
谢绯恍然大悟,再看见程遥遥掩不住的笑意,登时喜笑颜开:“遥遥姐,不,以后我得叫你嫂子了!”
“不着急改口,喜事还没办呢。”谢奶奶喜滋滋站起身来,“我得盘算盘算,选个好日子。眼看就要过年了,咱们正月里把喜事一办,多喜庆!”
“不着急”的谢奶奶开始盘算喜宴的事了,谢昭傍晚回家,对程遥遥的第一句话是林贵家几口猪他看准了,办婚事正好。
程遥遥一口茶喷了出来,追着谢昭一顿挠:“你脑子里除了结婚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谢昭接着她的小拳头,眼神炙热坚定:“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娶你。”
程遥遥被看得脸颊微热,别开头去:“哼。懒得理你。”
偏偏第二天是星期六,民政局不上班。谢昭分外焦灼,犟犟无事生非地去挠他,被他抱起来关进了鸡窝里。
犟犟:???你是不是玩不起?
犟犟顶着一身鸡毛逃上房顶,冲谢昭喵呜喵呜骂了大半天。
谢奶奶乐呵呵哄自家孙子:“好事多磨,别急啊?”
谢昭只好按捺性子,提起桶去打水。
程遥遥抱着被子从屋里出来了。谢昭立刻丢了桶,接了过来:“要晒吗?”
程遥遥点点头:“嗯,趁着今天太阳好,我去把枕头也拿出来晒。”
谢昭抱着被子,程遥遥抱着枕头,两人一块上了阁楼。
冬日阳光晴好,晒得阁楼里暖洋洋。谢昭把被子挂上竹竿晒上,转身想跟程遥遥温存一会儿。
想到结婚的事,谢昭心中就是滚烫。
程遥遥却懒洋洋坐在秋千上,对结婚的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谢昭给她推了会儿秋千,程遥遥也没反应。
谢昭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妹妹,不高兴了?”
谢昭把秋千绳子扯过来,将程遥遥抱进怀里。待瞧见程遥遥脸上恹恹神色时,满腔热血像被泼了盆冰水。
他沉默半晌,艰涩道:“妹妹,你……不想嫁给我?”
“嗯?”程遥遥惊讶地看他,“你怎么这么问?”
“你不高兴。”谢昭回想起前几次谈论婚事时,程遥遥每回都是半推半就应下的,他过去以为是程遥遥娇气,可现在瞧着程遥遥的神态,难道她真的不愿意嫁给自己?
程遥遥桃花眼微微眯起,盯着他半晌:“我不高兴就不结婚吗?”
谢昭思索半天,小心斟酌词句道:“妹妹,是不是我太急,你不高兴了?你不想结婚的话……我知道你不想这么早结婚,我可以等。”
谢昭说完,紧紧望着程遥遥脸上的神情变化,狭长眼眸里掩不住的紧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谢昭如今已小有成就,可此时站在程遥遥面前,他又变成了那个胆怯,自卑的穷小子。
程遥遥一双娇滴滴桃花眼慢慢地浮现出怒气,忽然踢了他一脚:“谁要嫁给你啊!”
谢昭拳头上青筋凸起,浑身气息翻滚起来。却听程遥遥接下去道:“你都没有跪下求婚!”
短短的一瞬间,谢昭仿佛在地狱和天堂里打了个来回。他心中止不住地狂跳,带着不敢置信的喜悦,小心确认:“妹妹,我求婚了,你就愿意嫁给我,是不是?”
程遥遥瞪他,谢昭屈下一膝,重重跪在地上,“咚”地一声溅起木质地板上的浮尘。听得程遥遥心中一跳。
程遥遥又是心疼又是嫌弃:“你膝盖是铁打的吗?”
谢昭单膝跪地,肩背挺得笔直,眼睛直勾勾望住她:“妹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昭眼眸里翻滚着炙热爱意,叫程遥遥无处可躲。她偏偏生出戏弄他的心思来:“戒指呢?”
谢昭不解:“戒指?”
“求婚要有戒指的。”程遥遥伸出手指,葱白指尖如同天工造物,每一根都纤细雪白,指甲粉润,这样的手指戴戒指一定很好看。
谢昭第一次露出这般懊恼窘迫的神色,他道:“我记得密道里有,我这就去找……”
程遥遥道:“别人戴过的不算数!”
谢昭抿紧了唇。
程遥遥瞧着他的表情,终于不忍心继续戏弄了。她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谢昭:“给我戴上。”
那是一个狗尾巴草编的戒指。
谢昭吃惊地望着程遥遥:“妹妹,这……。”
“你不送,我就反悔啦。”程遥遥说完,只觉自己的语气好像迫不及待似的,气气地别开了脸。
谢昭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他接过那草编小戒指,直起身半跪在程遥遥跟前,郑重其事地给程遥遥套上:“遥遥,嫁给我。”
冬日里的阳光融洽明亮,落在程遥遥乌黑发丝上,起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穿着一条粉色洋装连衣裙,恰如他们初见那日。
程遥遥垂眼,看着手指上的戒指。谢昭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草编小戒指有些干枯,不知在口袋里放了多少天,手工也不甚精致。它套住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矜贵明艳,娇滴滴一朵人间富贵花,哪怕将天底下最珍贵的珠宝捧到她眼前,也会为她黯然失色。
可程遥遥却欢喜地将手搭在谢昭的大手上,直视着他的双眼,莞尔一笑:“我愿意。”
程遥遥话音刚落,腰上就是一紧,被谢昭直接抱起转了好几圈。她又笑又喘地拍着他后背:“好晕,别转啦!”
“妹妹。”谢昭紧紧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心跳激烈得让程遥遥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谢昭半晌才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多开心。我以后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戒指。”
程遥遥举起自己的手指,那草戒指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她笑道:“我已经有了最好的呀。”
谢昭郑重道:“我也是。”
小小的误会解开后,阳光里流淌的都是甜蜜。
两人紧紧相拥,谢昭心情激动愉快,不免就有所反应……程遥遥动了动,被谢昭紧紧按住:“妹妹,别乱动!”
“是你在乱动!”程遥遥恼羞成怒:“你总这样我才不想结婚的!”
“!!!”谢昭万万没想到,程遥遥不想跟自己结婚的深层原因竟是在这里。
谢昭不可置信地道:“你不喜欢?”
“你哪次看见我喜欢了?!”
“每次都……唔!我不说了。妹妹,很痛。”
这天开始,谢昭就又多了个黏人的毛病。从前也黏着程遥遥,却没有现在这么……也许是为了洗刷自己给程遥遥留下的阴影,他对程遥遥的亲昵举动变少了。于是每天一次的补充阳气,显得越发珍贵,时间也越发地长了。
程遥遥捂着自己发麻的嘴唇,再一次吓得哭出声来。
在谢昭的度秒如年和程遥遥的半期待半忐忑里,周一到了,民政局开门了。
谢昭天没亮就和程遥遥在门口排队了。两人一起走进民政局的时候,谢昭素来冷峻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办事员大妈抬起头来,忍不住喝了声彩:好漂亮的一对小夫妻。
大妈干了这么多年,见过来登记领证的小夫妻无数,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对。
青年身高足有一米八七往上,健壮高挺,黑色修身大衣裹在身上,越发显出英俊锐利的五官来。那姑娘也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毛茸茸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就已是绝色,倦眼朦胧更添娇态。
“我们领证结婚。”谢昭嗓音洪亮,掩不住的喜悦。
他把两人的证件和甜水村大队的介绍信都放在桌上,和程遥遥对视一眼。
两人眼中都有点莫名的羞涩,迈过这一关,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办事员大妈接过证件和资料,认真地审核了一番。
张口却是晴天霹雳:“你们暂时不能领证。”
谢昭脱口而出:“为什么?!”
办事员大妈解释道:“这姑娘是上海户口啊。”
程遥遥此时还是上海户口,谢昭则是农村户口,一旦领证两人的户口就永远留在农村了。
谢昭道:“我们马上就要去上海读大学。”
大妈笑道:“那更好了!你们俩去上海读书,将来就是上海户口了。去了上海再领证,多好!要是在这儿领了证,将来迁户口麻烦。”
大妈一派好心,谁知谢昭脸都黑了,身上那股子寒气把大妈后面的话都吓回去了。
程遥遥忙笑着谢了人家,拖着谢昭出了办公室,免得他把人办公室拆了。
谢昭来时有多欢天喜地,此时就有多寒冰万里。
他推着自行车,程遥遥斜坐在后座上晃悠着腿,轻松地安慰他:“再过几个月就开学了。开学了就领证还不行吗?”
谢昭较真道:“几个月?”
对上他狭长眼眸里的求知欲,程遥遥噎了下,随口道:“两个月,三个月?”
谢昭身上的气息又冷了三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太久了。”
程遥遥摊摊手:“那也没法子呀。”
谢昭忽然停住脚,狭长眼眸微微眯起:“领不了证,你还笑?”
那件事真让程遥遥这么害怕?
“……没有!”程遥遥下意识摸摸脸颊,她表情这么明显?随后她委屈,她闹腾,她高声指责谢昭冤枉了自己!
谢昭稳稳地把着车,一只手还腾后头抓住她,免得这个撒手没掉下车去。边上一个年轻爸爸肩上托着个熊孩子,也正闹腾要吃糖,那年轻爸爸跟谢昭对视一眼,一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程遥遥也瞧见了那摊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孩子。好奇道:“那是什么?”
谢昭个子高,瞧了眼就道:“糖画。”
程遥遥上辈子是大小姐,很少尝试这种街头玩意儿,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谢昭道:“想要吗?”
程遥遥点点头。谢昭便将车停在一边,扶着她下车。
程遥遥奇怪道:“你给我买不就好了?”
谢昭微微一笑,护着程遥遥挤到摊位前。看糖画的多是小孩子,没几个有钱买糖的。
乍一看见穿得精致又貌美惊人的程遥遥,纷纷让开了去,原本盯着糖画的眼睛全盯到程遥遥脸上去了。
程遥遥习以为常,好奇地打量着这摊位。老头儿带着袖套,系着围裙,面前摆着一块石板,一个十二生肖的转盘,草把子上插着几个金黄色精致的糖画。
程遥遥道:“大爷,我要一个糖画。”
老头儿眯眼看了看着美貌姑娘,但笑不语。
程遥遥不解地看向谢昭。
谢昭掏出两毛钱递给老头儿,老头儿这才笑眯眯递过那转盘:“转吧。”
谢昭温声解释:“你转出什么花样,他就给你做出什么花样。”
程遥遥来了兴致,这不是跟抽奖一样吗?
她伸出纤纤指尖,用力拨了下那草标箭头。箭头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老鼠上。
“喔~~是最小的!”边上孩子们笑着起哄道。
转糖画沾了点抽奖的意思,深得孩子们的喜爱。每回有人转糖画,孩子们都会围在边上看。转到最小的老鼠,心里脆弱的孩子能哭着回家。
孩子们瞧见这么美貌的姑娘也转到老鼠,也拍着手嘻嘻笑起来。
程遥遥抿了抿唇。在外面程遥遥是最要面子的,不会甩脸子,可谢昭瞧着她小脸上的神气就知道不好,哄道:“再转一次。”
程遥遥又转了一次。这回转到了蛇。
程遥遥:“……”
孩子们拍着手直笑。
一连转了五次,谢昭抓了一手的老鼠和蛇,最胖的那只是兔子。
程遥遥脸都绿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帮程遥遥出主意:“你轻点儿转!”
“你瞄准了再转!”
卖糖画的老头儿笑得跟老狐狸似的:“姑娘,我给你单画个蝴蝶吧。你这手气别转啦!”
程遥遥气得一跺脚,拉着谢昭就走:“我不要了!”
谢昭站住脚,又掏出两毛钱,道:“再转一次。”
老头儿笑眯眯把钱收起来,道:“转吧转吧!”
今儿他运气好,遇到这手气差劲儿又大方的漂亮姑娘,酒钱都赚回来了!
谢昭拨了下指针。
程遥遥气鼓鼓的,小声道:“别转了,我看他这转盘有问题,根本转不到好东西!”
谁知她话音未落,孩子们哗地叫起来:“龙!转到龙了!”
只见指针慢悠悠,在“龙”上停了下来。
老头儿牙疼似的抽了口气,道:“嘿,你还说我这转盘有问题,你看看……”
程遥遥眉飞色舞:“快快,把龙画给我!”
孩子们也欢呼雀跃,跟自己转到了龙似的。这老头儿的转盘就是有问题,他们围观好几天了,这是第一个转到龙的!
老头儿唉声叹气。端起炉子上烧化的黄糖,在石板上画好一会儿,做出了一个足有谢昭巴掌大的金黄色飞龙。
孩子们仰头发出“哗”的惊叹,崇拜地看着程遥遥双手举起的糖龙。
这龙比程遥遥想象中的更大,更精致,连龙鳞和眼睛也纤毫毕现,举在手里沉甸甸的。
程遥遥喜滋滋地举着糖画,对谢昭道:“你再转一个。”
老头儿吓得直摆手:“别别,你再画我可要赔本儿了!我再画个蝴蝶送你,行了吧?”
老头儿当真画了个精致的大蝴蝶,程遥遥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谢昭含笑放下五毛钱,又把手里的糖画分给围观的孩子们,这才带着程遥遥离开了。
背后老头儿笑呵呵道:“来来,刚才那对小夫妻请你们吃糖画,一个一个排队啊!”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问谢昭:“你怎么转到龙的?有什么窍门?”
谢昭一语道破:“告诉你,你下次肯定还来转。”
“……谁让那老头儿笑我了。”程遥遥被拆穿了,不服气地撇撇嘴。
谢昭含笑道:“他靠这个吃饭。”
程遥遥也不差那两毛钱,只是不肯承认自己手气非罢了。现在谢昭帮她讨回了场子,也就抛到脑后。
两人手里都举着糖画,便沿着街头散步。
临安城如今变化很大。不仅是糖画摊子,卖豆花的,卖茶叶蛋的,卖手绢儿的,沿街陆续看见了三四个摊子。自从新政策推行以后,街头就热闹起来,黑市成了半公开的市场。胆子大头脑灵活的小摊贩开始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生意好得不得了。
这么说吧,只要你卖,就有人买。
人们数十年来都在国营商店买东西,深受统购统销和凭票购物的苦。私营店铺买东西只要钱,不需要票,在人们眼里无异于是白捡的,不论你卖什么,货物一摆出来就能被抢空。
可谢昭和程遥遥去新建的商场看了一趟。商场已经完全装修好了,却没有几家店铺开张。
谢昭一语道破:“没货源。”
除了猴子这样的倒爷能弄点儿货源,也就只有乡下的老农民们有粮食和青菜可卖,可他们又不懂这些。
程遥遥不由得道:“我那几个店面也没租出去,不如我自己卖点儿东西吧。”
谢昭自然不会反对:“卖什么?”
“暂时保密!”程遥遥又道:“咱们村也有很多青菜和土产,为什么不拿来卖?”
谢昭耐心解释道:“临安城周围农村种菜的农民太多了,开放限制后他们都会挑着菜进城卖,菜价很快就会被压低。我们村跟那些单位食堂的合作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压低了。”
程遥遥担心道:“那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也暂时保密。”谢昭把蝴蝶糖画递到程遥遥嘴边,“不说这个了。再不吃要化了。”
程遥遥嗅嗅那糖画的甜味儿,张嘴咬了口,这糖画带着股焦糖的味道,脆脆甜甜。她吃了两口就不要了,谢昭几口吃掉了。
那个龙则送给了谢绯。
两人去了纺织厂一趟,把家里带来的食物给谢绯送去。
谢绯小脸瘦了一圈,却兴高采烈:“哥,遥遥姐!你们太厉害了!我车间的工友也有参加高考的,分儿还没你们一半高呢!”
谢昭嘱咐道:“在车间不准炫耀,免得惹事。”
谢绯笑吟吟道:“我没炫耀,她们都传遍了!你和遥遥姐就排在榜首上,红榜前三都是咱们村的,我可有面子了!她们现在都没人敢欺负我了!”
谢昭拧眉,准确地捉住重点:“以前有人欺负你?谁?名字告诉我!”
他不让谢绯惹事,不代表能容忍其他人招惹谢绯。
谢绯忙捂住嘴,求助地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轻轻拽了下谢昭:“你干嘛呀,这么凶。”
谢昭身上翻滚的烈焰登时跟被驯服的凶兽似的,平息下去:“没有。只是……”
程遥遥冲他挤了挤眼。谁欺负的谢绯,她迟早能套出话来,背地里解决就行了,没必要把谢绯吓着。ωωω.χΙυΜЬ.Cǒm
谢昭这才罢了。
程遥遥又拉着谢绯说了会儿话,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谢绯瞪大了眼睛,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是么——”程遥遥眯起了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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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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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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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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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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