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要解襟子,忽听怀里的婴孩哑着小奶音道了一句:“把香囊给我解下来。”
语气冰冷。
杭氏吓疯了。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刚才被她放在榻上的小主子。
这婴孩坐在那儿,红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盯向她。
杭氏知道这孩子不一般。
她比其他孩子心思都多。
但穷尽杭氏所有的想象力,也绝不曾料到,这孩子竟然——竟然会说人话!
不不,不是,她她她——她竟然会说成句的话!竟然能像个大人一样说话!竟然能够思考!竟然能够对大人下命令!
——天啊!
——这孩子——是不是个妖怪?!
——天啊!谁来救救她——她不想当一个妖怪的奶娘啊!
杭氏吓得体如筛糠,腿一软就坐到了马车地板上。
她拼命咬牙,拼命夹起双腿——生怕一个松劲儿自个儿就当场吓尿了。
“解下来。”夏茉此时心灰意冷,没心思再隐藏自己。
杭氏吓到说不出话,只敢哆嗦着慢慢凑上前去,眼角飞着吓出来的泪花,颤抖着双手,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才将夏茉身上的香囊给解下来。
然后就一屁股软在地上,哆嗦着看着这个婴孩。
婴孩此刻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怔怔地盯着那香囊出神。
杭氏不敢出声,连向车外人呼救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好半晌,才见这婴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她。
“管住自己的嘴,”她听见婴孩流着口水冷冷地说,“即便我现在还是个婴儿,想要让你死,也一样的容易。”
杭氏拼命点头,她怕死,宁可为了活着而听从一个妖怪的指使。
“你把那香囊拆开,看看里面盛着什么。”夏茉令道。
杭氏连忙点头,本想应一声,却因害怕哽住了喉咙,一时半刻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哆嗦着手去拆那香囊。
见那香囊里除了香料之外,还有一道护身符,想来便是杜蓁所说的长命安康符。
用这张符带着能吸引毒虫的香料,瞒天过海。
“你把这符拿出来,揣进怀里,”夏茉命令道,“稍后你去将莲香叫进来,只说你要大解,让她守着我,你去附近村民家里借张黄纸,用剪子剪成小人儿,再用朱砂将我的生辰八字写上去,而后揣怀里带回来,从香囊里取出来的这张符,你去没人的地方烧掉。”
杭氏一厢哆嗦着一厢连连点头应着,直听得心惊肉跳。
“切记,莫要让人看见。”夏茉最后嘱咐。
杭氏战战兢兢地从马车里出来,深深地呼吸了半晌,极力地不使情绪外泄,将丫鬟莲香叫进马车。
如夏茉安排的那般说了几句,便一个人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往附近村民家中去了。
良久后回来,把莲香打发出马车,将怀里的纸人拿出来给夏茉看。
杭氏这一来一回间,也算是平静了些,路上仔细且深入地想过了一遍。
她家里的丈夫没个本事,要手艺没手艺,要力气没力气,祖上原有几分薄田,公婆在世时因生病看医,全都抵出去了。
公婆过世后,家里没了田,丈夫又干不了什么长久的正经营生,平日只靠打更赚个三瓜俩枣,夫妻两个勒紧了裤腰过日子,也是常常有上顿没下顿。
至杭氏生下儿子,家里愈发揭不开锅。
没奈何,杭氏只得一出月子便出门找工。
正碰上夏府寻乳娘,杭氏凭着奶水充足和一副老实的性子,被夏家选中,最终签了身契,进了夏府。
小主子的乳娘,身份要比丫鬟们高些,月例自然也就高。
有了这份收入,杭氏家中总算能支撑下去。
可若离了夏府,杭氏怕是再也不能找着这样一份收入不错的活计了,毕竟给人做伺候的下人,总不比做主子乳娘挣得多、来得尊贵。
而下家若打听得她是从夏府出来的,怕是要怀疑她离开的原因。
一奴不事二主,这乳娘才喂了不到一年的奶就被主子打发了,谁不会多想?
不放心的情况下,谁还敢雇她?
再说,如今她知晓了这小主子的可怕秘密,万一前脚因害怕而离了夏府,后脚就被这小主子使人弄死,那岂不是……
穷人哪里斗得过富人,何况这小主子是人是妖都还不知道!
杭氏一来一回的路上,思前想后。
怕是真怕。
可这怕,还不是因为不想丢掉性命?
留在夏府可能会丢命,但离开夏府,那便是必然会丢命了。
这么看来,还是留在夏府才有活下去的一丝可能。
杭氏怕死,更怕因此连累了丈夫和儿子。
因而思来想去,终于将牙一咬,鼓起勇气,决定继续留下来。
她没有反抗权力与未知力量的勇气,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依附权力和那未知之力,听从指挥,尽好本分,以此来保护家人和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杭氏便少了几分犹豫,虽然对小主子还是很害怕,但也尽心尽力地完成了她的吩咐。
夏茉看过杭氏拿回来的纸人,便让塞进那香囊里,重新封好。
末了抬眼看了看杭氏,见脸色苍白,垂着头立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杭氏。”夏茉淡淡地开口,没有牙齿遮挡,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杭氏浑身一个激凌,连忙应是,微微哆嗦着觑了眼小主子,见这一小位的哈喇子在胸前拉出几根晶亮的丝,下意识地掏出帕子想给她擦,却又因害怕而僵住不敢动。
“……今日我在你面前亮出真身,便是因将你当做了可信之人。”夏茉只好继续喷着口水往下说。
她不想把杭氏吓跑,毕竟若被她将秘密泄露出去,说不定要引得世人惊乱,拿她夏茉当了妖孽烧死。
纵算她有着成人的思想,眼下也只是个婴儿身,哪里有什么妖力神力。但这一点,夏茉不打算让杭氏知晓,免得她起了异心,暗中加害自己。
于是故作高深,继续冷淡着声音和杭氏说话:“你也不必畏我,只要忠心于我,我自会记着你的好处,将来也必不会亏待了你。”
杭氏不敢随意接口,闻言只跪下来唯唯称喏。
“你且放心,我不会无故害人,”夏茉续道,“但若对我心怀恶意者,我亦不会留情,必当以恶制恶,以血还血!”
杭氏听得一哆嗦,仍只敢喏喏。
“听闻你那丈夫目今只做了个更夫,收入十分有限?”夏茉问她。
实则这些事都是她平日听杭氏与丫头们闲聊时得知。
杭氏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应是。
“且再捱个两年,待我大些了,给他个事做。”夏茉道。
杭氏一时又惊又喜。
有事做便有钱挣,夏府给的月钱本就不少,高过更夫十数倍,若是丈夫也能在夏府当差,家里的日子就更加宽裕了。
未待杭氏答言,夏茉又道:“你那儿子,听说与我是同年生,待他再大些了,也让他替我做事吧。”
杭氏这下子去了惊,只剩下了喜。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贫苦百姓,虽然不是奴身,却往往过得还不如官富家里的奴才。
所以才有那样多的人,家里过不下去便卖儿卖女,卖到大府里给人当奴,挣得的钱用来贴补家用。
对于他们这些为生活苦苦挣扎的人来说,宁可入了奴籍,也比活活被苦日子磋磨死要强得多。
只可惜,穷人多,富人少,哪里就有那么多的富人家天天需要买奴才?m.xiumb.com
又哪里可能,富人家一挑就能挑中你?
所以,穷人卖身的虽多,真正能进得官富家宅的,只是极少数。
因而夏茉这一许诺,等于直接给了杭氏一家一条宽阔的生路。
杭氏平日里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要怎么过活。
没有地,没有门路,没有机遇,饿死在路边的青壮汉子比比皆是。
如今终于不必愁了。
就算眼前的小主子是个妖……也总不会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手下吧?
杭氏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给夏茉磕了个头,颤着声道:“姐儿放心,奴婢虽愚钝笨拙,也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奴婢既是姐儿屋里的奴才,自当为姐儿出生入死、尽忠尽义……”
夏茉笑了笑,道:“出生入死,不至于。我也只望能平平安安、宁宁静静地过一辈子,因而你也不必多虑,只要莫令我失望,守住嘴、守住忠心,我便许你个一生体面。”
“是!请姐儿放心!”杭氏至此,愈加豁了出去,再没了半分犹豫。
夏茉将人安抚笼络住,心下悄悄放下来,将杭氏唤至近前,把香囊里盛的是引虫药之事和她说了。
杭氏不由大惊,未料到那杜家小姐看上去那样文静知礼的人,竟有着这样一副恶毒心肠。
“我向来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宗旨,”夏茉垂着眼皮,掩住眼底的伤心失望,“但她……竟有意要我性命,此乃我所难容。纵然我不欲以牙还牙图她性命,却也不想让她颜面无损地就这么算了。”
夏茉承认,对于杜蓁,她实在是失望至极,心寒至极。
甚而因此有了些恨意。
前世她所以为的一切杜蓁对自己的好,都成了假象,都成了骗局。
杜蓁什么都瞒着她。
都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那么杜蓁瞒着她做了这样多的事,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事。
夏茉想要给她个教训。
要让她自此知道心生顾忌,不敢随意就生出害人的心思。
于是同杭氏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杭氏明白,便抱起她出了马车。
外头夏杜两家的女眷仍凑在一处席地而坐,喝茶赏景,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铺地的厚毯子上欢叫玩耍。
杭氏将夏茉放到毯子上,夏茉便咿咿呀呀地同双胞胎玩起来。
杭氏悄悄地观察杜蓁,见那姑娘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含着笑,优雅地端着盅子喝茶。
不由暗叹:明明看着是个这么优秀美好的姑娘,却竟是窝藏了这样一副歹毒的心肠,真是人不可貌相。
转而又一想,若是这样的姑娘当真嫁进夏府,做了二房的主母,怕是连她们这些下人,日后也少不了被她收拾。
这么看来,小主子要教训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暗想着,便见夏茉爬去了夏老太太身边,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膝头,仰头咯咯地笑。
夏老太太笑着伸手扶她,道:“茉姐儿这是玩儿得开心了。”
夏茉偎进她怀里,指着不远处仍在河边垂钓的夏夜凉,奶声奶气地叫:“爹……来……”
夏老太太高兴不已,忙和身旁的丫头道:“快去把你们二爷请过来,茉姐儿找她爹呢。”
夏茉自打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会说几个字的能力后,就从来没叫过爹。
因而夏老太太乍一听她忽然叫出来,自是欢喜非常,忙让儿子过来一并喜欢喜欢。
夏夜凉稳步向着这厢走,春风拂得衣袖袍角轻轻扬起来,看上去一派出尘风雅,坐在夏老太太旁边的杜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满意地微微点头。
夏茉看见杜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向着夏夜凉飘了一眼,脸上淡淡地飞起红晕,但很快便又消散了去。
还真是……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夏夜凉行至跟前,先和杜夫人行了礼,又向着杜蓁略点了点头,才问向夏老太太:“娘唤儿过来可有何吩咐?”
“茉姐儿才刚指了你叫爹呢,”夏老太太喜气洋洋地指了指夏茉,“还不快来抱抱孩子……”
话音才落,未待夏夜凉伸手,便见夏茉突然浑身一哆嗦,目光发直,转瞬便直绷绷地摔倒在毯子上,四肢抽动,两眼翻白,竟像是抽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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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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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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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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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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