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太虽然沾着个“老”字,那也是因为辈分在这儿,实则才刚不过四十出头,人精神的很,夏府的中馈也没有全交到长媳的手上,如今还牢牢地掌握在自个儿的手里,平时没有什么时间照管二房的三个孙儿,全都交到了几个奶娘丫头的手里。
夏夜凉每日到上房请一回安,陪夏老太太说说话,顺便看一看儿子女儿。
奇怪的是,每次来看女儿,他女儿都要尿一泡,并且不停在奶娘的怀里弹动,那样子恨不能直接飞出来扑她爹怀里。
“三姐儿和她爹亲。”众人便都笑着说。
夏茉都快沤死了。
夏夜凉笑眯眯地把夏茉抱在怀里,亲亲她的脸蛋儿,捏捏她的小拳头,再和她对视一阵,然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我闺女这眼神儿咋这么凶啊?瞧这一副想要扑上来活活把他嘬死的样子——他长得很像奶吗?
“三姐儿的乳娘用着可合适?”夏夜凉不得不背地里问夏老太太。
“看着还好,”夏老太太只当他关心闺女,“小丫头子比那俩小子还能吃,一会儿一泡尿,”说到这儿又附加了一句,“只不知道从哪儿落的毛病,尿之前都先吼一嗓子。”
夏茉这是怀恨在心呢,这么大点儿的婴孩能干什么,只能喝奶。
本着一腔报复心,这位就想着往死里折腾夏家人,她想好了,从今儿开始她就拼命吃夏家喝夏家折腾夏家,不搅得他一家子鸡犬不宁她就不姓何!
……唉,她确实已经不姓何了,何是她上辈子的姓,也不知道这辈子何家人都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她活在何家?
这个时候何家的她应该还懵懂无知地做着深闺大小姐呢,见着夏夜凉也是两年后的事儿了。
打定了主意要折腾,夏茉也就不介意自己这副不到八个月大的身躯了,白天睡晚上醒,三更半夜大呼小叫,反正谁也不会嘲笑一个婴儿,她就可着劲儿的闹。
吵得夏老太太一宿醒七八回,没两天就熬不住了,原本把夏茉养在碧纱橱里,这回赶紧叫人给挪到西厢去了。
夏茉一计得逞,乐得天天睡颠倒觉。
西厢怎么了,离北面正房一样近,这回她再接再厉,扯着嗓子唱高音,夜深人静的甭说夏老太太的正院了,前头一进院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老太太头疼死了,真没料到老二家闺女这么能闹腾!
早知这样她当初就不该接手这仨孩子,如今再想把孩子送回去可就不能够了,让外头知道了不定要怎么说嘴,真真是凭白给自己找罪受。
“待顾氏的丧期过了,得赶紧给凉哥儿再续一房!”夏老太太冲郑嬷嬷发牢骚,待继室进了门立刻把这仨孩子甩回去,让继室头疼去吧!
可这离丧期结束还早着呢,这段时间可要怎么熬啊……老太太头疼欲裂。
“想是姐儿白天睡得太多的缘故?”郑嬷嬷也是被夏茉折腾得苦不堪言,只好出损招,“不若日后让那奶娘杭氏看着点儿,教三姐儿白天少睡,晚上自然就睡得踏实。”
夏老太太也顾不得婴儿受不受得了了,反正是点头答应了。
夏茉从睡眠中被奶娘杭氏轻轻摇醒,看了她一眼,歪头又想睡,才刚迷糊着,又被摇醒,一时怒了:“嗷啊哇哇卟?!”你干什么啊!
“姐儿看这是什么?”杭氏不得不拿个红布缝的小老虎哄她。
夏茉挥手打掉老虎,头一歪不理会杭氏,继续闭眼入眠。
杭氏身负夏老太太交待的重任,哪儿敢让她睡过去,只得再次摇她,任夏茉挣扎哭嚎屎尿齐流,就是不肯放她睡。
被折腾了一白天的夏茉一觉睡到天明,睁眼一看都已日上三竿了,再看身边的夏老太太、郑嬷嬷、杭氏和丫头们,人人一脸神清气爽言笑晏晏,偶尔飘过两句笑语:
“这法子管用。”
“昨晚可睡得了。”
——好啊!原来如此!
夏茉明白过来,气得捶床,夏家人太可恨了!太无耻了!瞧瞧!多阴险!
行,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们走着瞧!
狠狠吃过奶,夏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杭氏在耳畔叫她,她理也不理,只管闭着眼。
杭氏怕她又睡了,连忙轻轻摇她,夏茉就是不动,像个死孩子。
这可把杭氏吓得不轻——谁能想到一个婴儿还会装死啊!又不是个大人,哪个婴儿被这么推都还不睁眼?!
杭氏吓疯了,抱起夏茉怎么叫怎么拍,这婴儿就是不睁眼,小胖身子软成去了骨的猴儿,真跟个死孩子没什么两样。
杭氏哆哆嗦嗦地把手指凑到夏茉的鼻子前面探了探——我的祖宗啊!没气儿了!孩子没气儿了!
杭氏抱着夏茉连滚带爬地往正房冲,冲进屋去时腿都软了,跪在地上哭:“老太太——老太太——三姐儿她没气儿了——”
夏老太太吓得从榻上扑下来,被郑嬷嬷连忙扶住,一迭声地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来人!来人!赶紧去请郎中!快去快去!”
一屋子人全乱了,哭的嚎的尖叫的,跪的爬的乱跑的,也就夏老太太还算冷静,让郑嬷嬷把夏茉抱过来平放在床上,先伸手探了探鼻息,果见不带喘气儿了,又颤抖着手去摸胸口。
倒发现还有心跳,而且跳得还挺有劲儿,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一行让杭氏过来给夏茉轻轻摁揉,一行又安排人腾出屋子,好待郎中一会儿给夏茉看诊。
大太太三太太妯娌两个闻讯赶了过来,齐齐围在床边看视夏茉,见小小的婴儿闭着眼一动不动,眉间诡异地有着一抹寿终正寝的慈祥感……
“别是魇着了吧?”三太太正四个月的身孕,见状有些担心,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大太太谨慎,没搭她这一茬,只管转身叫人给老太太去熬压惊的汤来喝。
夏茉暗中冷笑,三太太耿氏也就只知道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了,见天儿求神拜佛盼着生儿子,奈何她三年抱俩,全是闺女。
就这么着也挡不住她四处使坏,前世自己怀了夏夜凉的孩子这件事,就是这耿氏给捅出去的,害她临死前背了一身骂名,更害得自己的家人也跟着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唉,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自己作死,耿氏又从哪儿去干出这些事来……
正冷笑着,耳里听得外头院子有人高着声音传报:“郎中来了——”
夏茉一笑,忽地睁开眼睛,笑呵呵地翘起腿来,伸着手去捉自己的脚丫。
一屋子人只顾给郎中让出路来,没人注意到床上的婴儿突然活了,直到郎中奔到床前,见着夏茉正精精神神地拿嘴啃自己的脚趾头,不由一愣,回过头来问夏老太太:“敢问府上是哪位小姐有恙?”
夏老太太早就带领着一大家子人呆在了当场: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是我们集体出现幻觉了还是大家伙儿早上吃豆腐脑的方式不对啊?
这孩子刚还死得一脸无怨无悔呢,一眨么眼儿咋又活得如此吉祥如意了啊?!
老太太半晌回过神来,和郎中道:“就是我们家三姐儿,刚才还人事不醒呢,这会子不知怎么又缓过来了,要不,您还是给孩子看看吧。”
看看就看看吧,郎中上前给夏茉检查,夏茉仰起脸来冲他咯咯地笑,郎中不由莞尔,认真给夏茉查过,回过身和夏老太太道:“姐儿身子壮实得很,没有任何问题,请夫人宽心。”
“真没有事儿?”三太太嘴快,一脸不大相信,“才刚身子轻得都跟个小家巧似的了。”说得好像她抱过夏茉似的。
郎中心下不快:“老朽医术不济,府上或可另请高明再给姐儿看看。”说着拂袖走了。
夏老太太淡淡看了三太太一眼,三太太讪讪地不敢再多言。
见夏茉没事,夏老太太便把一屋人都打发了,让杭氏哄着夏茉就留在上房里,却不敢再不叫夏茉睡觉,只得眼睁睁放任这货吃吃睡睡养精蓄锐。
到了半夜,就听得西厢屋里“嗷啊啊啊哇——”一声嘹亮的大吼嘶破长夜的静寂,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
早上起来众人在院子里遇到,见人人挂一副黑眼圈,默默地对上目光,默默地摇头走开。xǐυmь.℃òm
由着夏茉闹腾了五六天,夏老太太实在受不住了,“白天不教姐儿再多睡了,”和杭氏道,“大姐儿二姐儿和上头两个哥儿像她这般大时也是白天醒晚上睡,没道理那几个受得了这个受不了,想法子把她这劲儿给别过来。”
杭氏领命,白天又不叫夏茉睡觉,夏茉呵呵冷笑,眼一闭腿一蹬,再次装死。
三小姐“旧疾”复发,杭氏不敢怠慢,连忙又抱着跑上房禀报老太太去了。
夏老太太想着别又跟上回一样死一会儿又活过来,让大家在郎中面前闹笑话。
可事关孩子生死,谁也不敢下这个赌,老太太没办法,依旧令人去把那郎中请进了府。
这家人怕不是吃了毒蘑菇吧!郎中又一次被夏家人涮得白跑一趟后,心里这么暗想,那三小姐吃得肥白滚圆,比平常的婴儿都壮好几倍,哪里有什么病!
我看病的是这家人才对,下回再不来了,一家子神经病。
夏家人还不知道自个儿已经被郎中拉进了黑名单,个个苦着脸瞅着床上翘着二郎腿哼歌儿的夏茉久久无语。
“母亲不若请青虚观的道长来看看吧,”三太太进言,“三姐儿这样的病实在不寻常,若不是平常的病症,只怕是小儿魇着了也未为可知。”
夏老太太也确实无法解释夏茉这时死时活的症状究竟怎么回事,闻言勉强应了,请了观里的道长过来给清了清西厢的宅子,念了经请了符,夏老太太最后还破费了一笔银子,给夏茉在青虚观里点了个小儿长命灯。
——结果,没用。
夏茉该闹还是闹,每晚按时按晌鬼哭狼嚎,白天不让睡觉就装死。
夏老太太在地狱里苦苦挣扎了俩月,终于实在是捱不住了,躺在床上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厉吼:“把三姐儿和两个哥儿一并带回二房去——”
连孙子都不肯养了,打包送回了夏夜凉的院子。
很好,离得近才更好动手。夏茉狠狠地笑。
杭氏被怀里目露凶光的魔鬼婴儿唬得一哆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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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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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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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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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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