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回过头,入目的是对方在阳光下略有些浅淡的茶褐色的眼睛,而后是那沙色的大衣。它们的颜色不该是这样浅淡的,他无端地想,就如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一样。
可是对方的确站在此处。
“……并没有很久。”芥川开口道,“比之您离去的四年,这数日不过片刻罢了。”
太宰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鸢色的眼睛看向对面的黑衣青年——明明说着这样如同抱怨撒娇般的话,他的语调却无比平缓,表情也如同死水般毫无波动。
“真是好重的怨念啊”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状似无奈地挠了挠头,“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
嗯?芥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颇有些抱怨的意味。
“不,在下并没有……”他弥补般地解释道。
然而辩驳的话语却被对方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我是说,并不是指过去的四年,”他开口,鸢色的眼睛带着某种芥川看不清的神色,“我指的是你经历过的未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海风在这码头吹拂着,依旧是芥川不喜的那种咸腥的味道,他可以看到对面的青年被海风吹起的黑色的微卷的发丝。
“……是的,已过去一年了。”芥川回答道。他以为自己会有惊慌之类的心情出现,然而事实上,当对方真正问出时,他的心底却什么也没有。如同潘多拉的盒子一样,褪去绝望与希望之后,只有无尽的空荡。
才……一年吗?
太宰看着对面的青年,对方一如既往寡淡的表情,裹着黑色的大衣,冷淡的色调如同一副黑白画一样。也就是说,在一年后,这个人就……他放在口袋中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重生啊。
然而,另一个他不愿面对却又真切的事实地显现在眼前。
“所以已经清醒了吗?”从他的欺骗中清醒了。太宰微笑着问道,他的表情比任何一次都温和,而显得虚幻。
若是一场戏剧,这样没头没尾的问题大抵会让观者一头雾水。
然而这里只有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罢了。
“……是的。”芥川明白了太宰想要表达的事情,他想起在燃烧的火焰中看到的天空,它被赤红的火舌吞吐着,被漆黑的烟雾覆没着,然而,仅仅露出的一角,是那样湛蓝。
“你能给我生命的意义吗?”“能够赋予你。”这个回答是谎言。
事情并不难想清楚,或者说,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可以清晰地看出芥川龙之介的自我欺骗,唯独他自己紧紧地抓住那细弱的藤蔓不愿放开——一个连自己的生存意义都不知晓的人,如何能够给出他所谓生命的意义。
祸犬被套上的是谎言编织而成的项圈,在其驱使下向着虚假目标拼命前行着。
太宰治是芥川龙之介的老师,他教导他贫民窟外的知识,教导他使用异能的更好的方法,教导他如何在PortMafia中存活下去。但是,唯独一点他无法给予芥川,那就是对方唯一向他索求过的东西。
“那么,你后悔吗?”后悔相信了这样一个骗子,后悔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抛弃在虚假的目标之中。太宰治想,若换作他,大抵是痛恨也无可厚非。
太宰治感觉在说出这句话的那刻,自己就如同在渐渐地被杀死一般。心脏被紧紧地攫住,心室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挤压着,连同血管也纠结着。
他不该说出这句话的。在说出口后,他才后知后觉。
一些事情,一旦说出,即便很快飘散在空气之中,也无法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模样。他之所以挣扎至今,不过是为了当初那句“能够赋予你。”的承诺。而一旦芥川说出“后悔”这两个字,那么自己一切的坚持与努力就都如同水花一般,湮没殆尽。
太宰治站在原地,感到了久违的茫然,而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在下……”对面的青年开口,太宰从未像现在这般宁愿其沉默不语。
然而即便意识的无限拉长,现实中的时间却依旧如常地走着。
“在下从未后悔过。”黑衣的青年平淡的声音如同最坚固的绳子,将太宰治从坠落的深渊中拽住。xǐυmь.℃òm
“删除掉过去任何一个时间的自己,在下都不再能成为如今的自己。”芥川继续说道,“否定那时决定追随太宰先生的自己,就是在否定现在的自己。”
“更何况,”黑衣的青年放缓了语调,他耳畔渐白的发丝在空中微微浮动,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太宰,满是认真的神色,“您所给予在下的,已经弥足珍贵了。”
鸢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被拉回了人间。
芥川龙之介站在一块崖上。
这里很是静谧,翠绿的丝绒般的嫩叶覆盖着地面,其上开着不知名的浅色的小花。他站在一棵树下,柔和的阳光将枝叶斑驳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也映在他的身上,竟为这Mafia的死神增添了些许柔和。
他面对这一块墓碑,它的前面还摆放着沾着露水的新鲜的白色花束。
这样温暖祥和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众人大多畏惧的所谓死亡的象征。不过……芥川看着那墓碑上镌刻的花纹,既是这个人沉睡的地方,大概就没有任何的违和了。
织田作之助。
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芥川远望向横滨市的方向,有烟雾与火光在其上空逸散。
大概是因为这里真的很安静吧。
芥川回想起几天前在被炸毁的组合的货船的旁边同太宰先生的对话——
“关于组合,你是明白我的计划的吧。”在坦白有关重生的一部分之后,太宰先生对他说道。
的确,即使未来的不久就会胜利,但现在需要面对的事情还是来犯的组合。
“是,在下会按照您的计划行事。”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他并非想要违反同太宰先生的约定,只是……芥川看着身旁青翠的树枝,伸手轻轻地将其折了下来。
人无法永远走在正确的路上,他只是,即便现在也无法控制自我毁灭的欲望,甚至,那谧静而安宁的深渊时时刻刻都呼唤着他。
青紫的手印出现在芥川苍白的脖颈上,然而他却并未感觉到周围有任何的变化。他看向周围依旧宁静祥和的景色,微微皱起了眉头,足以毁灭这个城市的Q的异能不可能那么简单。
但是,这四周却的确并没有任何变化。
正当他这样疑惑着的时候,某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在找我吗?”
这个声音令芥川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感觉一种僵硬感沿着双腿蔓延上来。然而他还是转过了头。
在青葱的,点缀着零碎的小花的草坪旁灰白色的石板砖上,披着黑色大衣,穿着西装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被绷带遮盖的那一只鸢色的眼睛沉寂在暗色之下。
这是幻觉,却真实地站在光影之下。
那少年向着芥川走了过来,芥川只审视着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然而,那少年却并没有如芥川料想中的那样做出任何的攻击,他在芥川的面前停了下来。
Q的异能可以挑动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芥川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对着幻觉说话也太过愚蠢,因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最终还是那个年轻了许多的“太宰治”开口了。
“这么防备我的吗?”对方挑眉说道,他脸上带着的并不是如今真正的太宰先生所有的温和,而是真正刻在芥川记忆中的,阴郁且漠然。
“为什么?”他继续道,“我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
芥川的眼睫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见此,少年充满恶意地露出了微笑。
“但是,比起那个家伙,那个在武侦的家伙,我才是真正教导你的人不是吗?”他恢复了一贯的那种冷漠的表情。
“不……”芥川下意识地否定道。然而仅仅当第一个音传在空气中,他就立刻闭上了嘴。同幻影交谈是愚蠢的。
“太宰治”鸢色的眼睛看着他,凝结着说不出是讽嘲还是什么的神色。那眼神就仿佛将芥川整个人看穿了一般。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却骤然柔和了下来。
“虽然那个我已经说过了,但是,果然还是由我来说更好一点吧。”少年开口道,“你变强了呢。”
芥川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少年却还继续道:“你已经得到了我的认可,所以,已经不需要继续再追随着我了。”
呼吸被紧紧攫住了,如同有冰冷的海水从口鼻灌入,心肺都冰冷地抽搐着。
方才还显温暖的阳光此刻如同冰般冷寂。
一切的伪装都被□□地揭开,四肢如同被螺丝钉在原地一般,少年的话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将心脏挖的鲜血淋漓,阴暗处的腐肉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是的,他从不畏惧太宰先生的欺骗,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无法从太宰先生这里得到真正的所谓的生存的意义——那双鸢色的眼中,分明同自己一般空洞。
然而,即便是虚假的也好,要在这无望而窒息的世界中拥有迈动步伐的那一点微末的力量,唯有注视着什么。而他选择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从一个人的眼睛,大概就可以预见他未来的命运。
太宰先生是没救的,没人能从这世上救得了他,而选择注视着对方的自己,也早做好了坠入深渊的准备。
“你变强了呢。”
昏黄的斜阳将海天都染成橙红的颜色,不远处,已近乎全机械化的巨大的白鲸在海中沉没。
一切都皆大欢喜的样子,而这句话却如同噩梦般纠缠着自己。
本该追逐一生的目标,就这样轻易的得到了。不比一片羽毛更重。
当时的他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这样说着的那个男人的表情,近于极限的身体却在不合时宜地叫嚣着疲惫,最终,只能任由黑色的斑块布满视线,终于陷于一片漆黑之中。
等到再次醒来,是在Mafia的专属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填充着鼻腔。他睁着眼睛,映出的却唯有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大脑迟钝地拒绝着转动。这并非是生理层面造成的,比这更加严重的伤他并非没有经历过,然而,这样的茫然与空洞却是从未有过的。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那个脏乱的贫民窟,看着升起的太阳,却无法体会到分毫活着的感觉。
比之失去或者未获得更可怕的,是愿望的实现。因为那意味再也没有挣扎下去的理由了。
他就像是过度运转而终于停止了运作的机器,只留下了斑斑锈迹。
他花费了许久才从那种空茫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太宰先生并没有认可你,他只是随口称赞了一下。你还要继续为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而努力。芥川龙之介如此催眠着自己。
然而,破碎的茶杯即使如何精心地粘贴起来,其裂缝也永远都无法抹去。一切的一切,在面对死亡,面对这最安宁的归宿时终于揭开其面纱——没有再继续欺骗自己的理由了。
死亡是那样安宁,活着即是地狱。
从曾经的回忆中艰难地挣扎出来。
芥川龙之介抬起头,他看向对面身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下意识想要伸手去触碰对方。而那少年只是挂着了然的微笑。
就当芥川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身影如风般的散去了。
在散去的最后一秒,那个“太宰治”突然开口:“Q的异能是勾起人心底最深沉的绝望,你觉得……为什么你会毫发无损呢?”
带着恶意的尾音的话语同其主人一道飘散在空气之中。
芥川苍白的脖颈上已是光滑一片,不再有任何青紫的手印之类的痕迹——显然,太宰先生已经解除了Q的诅咒。
他的身体绷紧了一瞬,又颓然地放松了。
为什么……他会毫发无损呢?芥川睁开眼睛,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远处的天空——啊,原来他早就深陷绝望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啊。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刻,橙红的斜阳下,唯有眼前的墓碑安静地伫立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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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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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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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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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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