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跟在太宰治的身后,就着光线,他可以看到前方那人缠绕着绷带的细瘦脖颈。虽不明晰,却添了一份朦胧的感觉,如雨后的虹,水中的花,虚幻至极。
像这样跟在太宰先生的身后,已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了,久到当芥川将其从记忆的灰烬中刨出时,连些许余温也不曾留下。那时的心情他已忘却,只记得对方漆黑的衣角在前方随风而动,如同死神的爪牙。
回忆的水波散去,眼前没有漆黑的大衣,只有颇为温吞的沙色风衣修饰出前方那人修长的身线。芥川并不想注视着那身影,然而在这狭窄的通道中,视线似乎也并没有其他可以停留的地方了。
于是他只是垂下眼帘,漫无目的地看着对方手臂上挽着的绷带。
“我可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东西。”通道的入口处,那个人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这样开口,不像是诘问,倒更像是在说:“你吃饭了吗?”这样的话。然而芥川依然感到心脏“咯噔”一下,有一种僵硬的麻木丝缕般地顺着四肢蔓延,令他一时伫立原地。
像是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揭开一般无措。不过,在那一瞬的僵硬过后,他却又诡异地放松了下来,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颓废。
啊,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这样想着,方才瞳孔紧缩了一瞬的眼睛又恢复了无波澜的死寂。他抬头望向太宰治,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太宰先生会说什么呢?盘问?亦或设下语言的陷阱等待自己跳入?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是太宰先生的话,怎样的真相都无法被掩盖的吧。
芥川的思绪竟在发散着。
他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对面那人的脸庞,在昏暗的通道中,其表情着实不甚清晰,只能看见对方勾起的嘴角。
对方耳际略卷的黑发也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软……芥川忽然有些不想将所有告知。自然,他本人的死亡也好,重生也罢,都无足轻重。
不过,世界不过一册话本,他们皆为剧中之人……芥川敛下眉眼,他却不希望对方知晓。
在拥有那本书后,除了一些对于任务等有帮助的,最多的,大概就是他对太宰先生的了解加深了许多吧。褪去盲目地追随之后,更多的看见“太宰治”这个人的本质。
这个茫然地在世间前行的人,若知道他探寻生命意义本身就毫无意义,是何等的残忍。
或许太宰先生并不会对这件事情有过大的反应,一切不过是他的杞人忧天。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对方哪怕有一丝更加绝望的可能。
算是作为学生的微不足道的关心吧。
他张了张嘴,思索着如何说出。
然而……
“噗。”
在这略有些紧张的氛围中,太宰突然的笑声打断了芥川的话,同样也打破了滞凝的空气。
与任何料想的场景都不同,太宰治接下来的行为,非是审讯亦非拷问,也不是通过环环的语言攻击诱导。他突兀地伸出手揪住了芥川的双颊,像逗小孩子那样轻轻向两边拉去。
欸?
这动作让芥川所有的语言胎死腹中,他茫然地抬头看着对方,却正对上对方盛着笑意的鸢色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尤为明亮。
“你,”太宰治开口,语气也是对于芥川而言难得的温和轻松,“总是这样一副小老头的样子可不好啊。”出口的话语也是同正事完全无关。
太宰看着对方的青年,因着身高原因,对方微微抬头,视线向上注视着自己。常年皱起的眉头此刻也因怔愣而舒展开,灰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竟透露出几分茫然。
有些像被拎住后颈提起来的幼猫。
“算了,先出去吧。“在芥川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太宰治已经松开了手,他转开视线,拉起芥川的右手。www.xiumb.com
他修长的手指探入袖口的层层荷叶边中,芥川任他动作。手指碰到芥川苍白的手腕,传来温热的感觉。像太宰先生这样称得上是薄凉的人,手指竟也是温热的。
太宰治从芥川的袖口中取出了一个微小的塑料片樣的东西。而后放开了他的手臂。
唔,是地牢的时候啊。芥川恍悟。这算是报复吗?他看向对面的青年,然而太宰治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走吧。”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太宰治转过身去,示意芥川龙之介跟上。
芥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回忆结束。
之后的一路上,两个人都默然无语。
在狭窄而昏暗的环境中,时间都仿佛被压缩了似的,理智告诉芥川不过只过了短短一小会儿,然而感官却如同世纪般的漫长。他只能注视着前方走着的人的背影。
突然,前方那人停下了脚步,芥川急忙回神,抑制住身体向前的惯性,不让自己撞到那人身上。
“到了。”太宰治开口。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头顶的一块石板上轻点了几下,而后那看似厚重的石板就被推开了。白色的光从那出口中透了进来,让芥川长时间处在弱光环境下的眼睛感到有些刺目。
太宰治先行一跃而出。于是芥川也跟随着他来到了外面。
映入眼帘的先是湛蓝的天空。周围是向上生长的树木,青葱的叶子交掩遮蔽着,在地上留下斑驳的花纹,植被很是杂乱,却又透露着另一种充斥着挣扎感的勃勃生机。
是令芥川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地方。
他向前走去,踏过了一只停驻在地上的蝴蝶,它晶蓝的翅膀支离破碎,陷入泥里。它已不再挣扎,只徒劳地反射着亮色的透明的光。
不过一只蝴蝶的尸体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在这片散发着青草清新的气息的土地中,不知还有多少尸体沉睡着,不知有多少腥红的液体将其浸没。
“不感到很熟悉吗?”太宰治开口。他回过头,看向后方的芥川龙之介。
芥川毫无所动,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他只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太宰看着对方不在意的样子,微微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神色。
“真伤心啊。”太宰用着夸张的语调开口,虽然说着伤心,他的脸上却是让人看不清晰的笑容,“明明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在下自然铭记于心。”芥川回答道。
怎么可能不记得。
这是“无心之犬”的心脏真正地跳动,芥川龙之介这个人真正获得新生的地方。
芥川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木桩,其上已经有其他树木的小苗汲取着它的残肢生长着了。然而芥川可以清晰地回想起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影坐在其上的场景,微蓝的月光还倾斜着,如同一个久远的梦一般。
他将目光移向那个同样的,只是将外套从漆黑换成温暖的沙色的人。
“您带在下来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吗?”芥川问。
回忆即使再怎样鲜活,也无法遮掩其泛黄的边缘。
“可能是人老了,就想要回忆一下过去?”太宰治转过来,双手枕在脑后,对芥川笑着说。
……
这样的话让芥川不知该回些什么。
于是他不再发言,只是静静看着那个青年。
一时间他们之间再次寂静了下来,只有轻风拂过微扬的发丝。明明是两个算是彼此间几乎最为熟悉的人,相对时却总是无言。
太宰治叹了口气,向着芥川走了过来。
“真是败给你了。”他说,“把手伸出来。”
芥川不解。
太宰于是直接将他的手拉了起来——芥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紧攥着拳头。太宰将他的手指掰开,掌心已被指甲深深嵌入,流下血痕。而这时轻微的刺痛感才由着神经传递到芥川的大脑。
太宰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却也并非是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无奈,又像是其他。他按压过那伤口,更明显的痛觉传到芥川的感官,但这对于常年处于生死战斗的人而言甚至算不上是伤口,因此他连轻微的瑟缩的动作都没有。
只是为何要握拳呢?芥川自己也不明白。
芥川并不喜欢受伤的感觉,因为他自己也十足清楚这副身躯早已在了崩溃的边缘,不知何时便会垮掉。不过有时候,他又觉得,泛着这躯壳早已损害,那么更加破败一些也无所谓了。连生存的意义都无的挣扎活着的人又怎会祈求寿终正寝。
“这样伤害自己会有什么感觉呢?“太宰突然开口。他低头注视着那小小的伤口,比起提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芥川愣了一下,在意识到这是一个问句后他回答:“些许活着的感觉吧。”
这样的答案令太宰治顿了一下,他微笑了起来,后退一步松开了芥川的手。
太宰治一瞬间有了想要逃离的想法。这样的想法是可笑的,因为明明始终掌控着对话节奏的人是他才对。
于是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对话。
“俄罗斯的风景不错呢。”他突兀地开口,“死在雪景之中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吧。”
芥川对于这骤转的话题有些不解,但他还是回答道:“……是,不过,死在雪中会是一件很冷的事情吧。”他竟是这样认真地思考。
“也是呢。“太宰很轻易就妥协了,他像是真的为此有些苦恼。
“不过,”他突然注视着芥川的眼睛,认真地开口,“即使雪景很美丽,也不要相信什么好心的俄罗斯人啊。”
……“是,在下知道了。”芥川回答。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小秘密了吗?“太宰看着芥川,微笑着说。
芥川顿住了。
“啊,果然是在这里。“突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这里。
芥川回头看去,果然看见了绮丽的橙红色的头发。
“我今天刚刚从欧洲回来就听见某个人被捕又逃脱的消息,“来者接着开口,”从监控上你们消失的位置来看,我大概就知道你们走的是这条路了。”
“中原前辈。”芥川尊敬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得到的是来自前辈的一个瞪视。中原中也看着芥川龙之介,颇为有种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小辈的感觉。
不过更多的是想要无奈地叹气。自从太宰治叛逃之后,任谁都可以看出芥川龙之介的变化。他整个人沉寂了下来,虽然在任务方面更加可靠,然而却如同死去之人一般毫无生机,简直看不出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个叫太宰治的家伙叛逃的同时,带走了芥川龙之介身为人的一部分。
当着芥川的面,中原中也并没有去讽嘲太宰治,算是保持一下自己作为前辈的尊严,他只是对着芥川说:“该走了,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同时警惕着太宰——谁知道这个人间失格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把Mafia的游击队长策反了也不是做不出来。中原中也凭着对自己前搭档的了解,充分相信着对方的下限,那就是没有下限。
本来PortMafia的人手就不是很宽裕。
然而意外的是,一向与中原中也不和的太宰治也未主动呛声。或者说,他甚至没有开口,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一旁。
“是,非常抱歉。”芥川回应道,他于是同太宰擦身而过,跟着中原回到了通道中。
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太宰鸢色的眼睛一片安静漠然。
通道中,两人默默地走着。
中原中也看着一旁的芥川,对方又回到了那副死寂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你对太宰那家伙执念很深,但是,你们现在的确是处在不同的立场上。”他这样提醒。
“在下明白。”芥川垂下头应道。
另一边。
太宰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与其说是家,倒更像是暂住的地方。因为它太过清冷,稀少的物品放置着,看不出一丝人气。
“咪嗷~”
突然,与这冷清的屋子格格不入的软糯的幼猫的叫声响起。
声音的主人从屋子的角落中窜了出来,它来到太宰的脚边,亲昵地蹭着。
太宰治担心踩到它而蹲了下来。小猫于是更加猖狂,白手套似的小爪爪搭在太宰的膝上,灰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对方。太宰摸了摸它耳尖白色的毛发。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太宰治伸出手,拎住了小猫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
小猫对突然的悬空感到猝不及防,后腿下意识夹住黑色的尾巴,两只耳朵也向后抿去,它抬头,灰蓝色的竖瞳同太宰对视。
噗。太宰捂住嘴,将猫咪放下。
果然很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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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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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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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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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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