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臻正打算离开,衣襟里的萧子晗却突然飞出,化为人形,伸手往前抓去。
随着他指尖涌动的火光,一根极细的丝线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随即被真火笼罩。
然而,这不起眼的丝线,居然在凤凰真火的灼烧下坚持了数秒,才慢慢融化,最终消失。
因为要拦陆臻,萧子晗的动作急了些,小指轻微扫过了丝线。
仅仅是这一点触碰,就在萧子晗手上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血如泉涌。
足以见这丝线的厉害。
陆臻吓出一身冷汗。
可以想象,方才要不是有萧子晗,真让他没头没脑地撞上去,现在应当已经身处异处了。
萧子晗没注意自己的伤势,先回头看了一眼陆臻,确认他没事后,才将方才提着的那口气放下。
好歹是因为自己受的伤,表面功夫得做足。陆臻捧起萧子晗的手,温度低得吓人,与萧子晗平日的热度截然不同。
这丝线来得古怪,伤口的血迟迟止不住。陆臻有心帮他止血,又怕自己动作大了伤上加伤,只得虚虚扶着萧子晗的手:“师尊,你的伤……”
“无碍。”
萧子晗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他想把手缩回来,却被陆臻按住了:“师尊,要不你……哭一下?”
“……”萧子晗木着脸,“荒唐,如何能这么轻易就哭了?”
那在门派那次,我手臂受伤,你怎么就轻易地哭了?
此时问这话不太合适,陆臻暂时放下疑问,在身上摸索。
然而,偏偏此次出门,他忘记带伤药。
“凝血膏。”何宴提醒道,“我给过你。”
陆臻恍然,将之前收到的瓷瓶掏出,用手指沾着,细细抹到萧子晗手上。
触碰到陆臻的指尖时,萧子晗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却被陆臻不容拒绝的力道制止了。
他怔怔地看着陆臻把药物一点点涂到自己手上,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
半晌后,他开始问责:“鲁莽!明知此地有魔,还掉以轻心。”
陆臻一边上药,一边敷衍点头:“师尊说的是。”
“还想出上房揭瓦这等昏招。”
“师尊说的是。”
“桂霞镇有异,即使面对凡人,也不可轻视。”
“师尊说的是。”
“……”
萧子晗没词了。
他转过头,修长白皙的脖颈泛起一片薄红,抿着唇,不再多置一词。
血已经完全止住,陆臻用自己的袖口将萧子晗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确保没有一丝一毫沾到他的衣袖上,才放开萧子晗:“可以了,师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陆臻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方才的举动称得上“无微不至”,实在不像是对待仇人。
陆臻之前略微使了点力,萧子晗的手腕处留下一片红痕,在他白玉一般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陆臻看到萧子晗不自在的神情,冷不丁开口:“师尊,你脸很红。”
萧子晗一僵,立马抬手想去遮脸,抬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动作过于突然,胳膊悬在了半空中。
陆臻伸手,手指拂过他的眉尾,萧子晗一惊,猛地拍开了陆臻。
陆臻一脸纯良,伸出手指给萧子晗看:“沾上了血。”
萧子晗没有回话。
陆臻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一个越来越明晰的猜测大胆地浮现出来。
失忆后的萧子晗……对他的感情,好像真的,并不一般。
他忘却他曾经怎样冷酷地驱逐了陆臻,只对他们共处的那五年有印象,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师徒的感情仍然停留在四年前。
然而对于陆臻而言,时光已经逝去了不知多少个四年,他对萧子晗的失望与怨愤,也不知积攒了多少个四年。
可笑。
元霁清开口发问,打断了陆臻的思路:“真人,这丝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方才。”
“方才?”何宴惊讶道,“有人来这里布了这根丝,我们却不知道?”
“不是来。”萧子晗纠正,“人不在,只是把丝放在这了。”
没人见过这种诡异的术法,元霁清忧心忡忡地问:“真人,这是修者术法吗?”
“不是。”萧子晗说,“魔人所为。”
“魔人?!”
面对三个惊诧不已的小辈,萧子晗点头:“虽然很微弱,但丝线上附着魔气,不是修者手笔。”
“可是,从没听说过,魔人也会术法啊?”
萧子晗说:“此事事关重大,待回门派后,我自会通知各大修真门派。眼下,还是先把魔人找出来。”
陆臻也将思绪收回到目前的任务中,沉吟道:“等我们要走的时候,才在此施法,还只用了一根丝。要么是这术法消耗大,他无法多用;要么是这魔人自持强大,不把我们四人放在眼里,此举只是为了警告,亦或是挑衅。”Χiυmъ.cοΜ
何宴忍不住开口:“是我们三个。真人之前一直没有现身,若是看到真人来了,那魔人必然不敢托大。”
萧子晗面色无波,并不在意何宴对他的吹嘘。
元霁清接道:“那魔人,会不会就是这楼内五人中的一个?”
三人都看向萧子晗。
萧子晗诚实地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他极目远眺,整个桂霞镇在他眼里,像一只青面獠牙的巨兽,阴暗、贪婪,连风都带着浑浊的血腥气。
在这样的地方,他对于魔气的辨认受到了极大的阻碍,镇民们在他眼里,不是魔,更似魔。
连萧子晗都认不出,那他们三个更没有办法了。
几人各自将今日偷听到的信息整理了一下,回房休息。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林志义就迫不及待地等在了容府门口。
他心里有鬼,不敢上前叫门,就让儿子去。林安刚拉上门环,陆臻就从内把大门打开了。
林志义昨夜显然没怎么休息好,整个人十分憔悴,见到陆臻他们出来,急忙迎上前去,问道:“几位仙长,昨夜可有收获?”
萧子晗:“暂未发现魔人踪迹。”
林志义追问:“未发现?那魔人的存在,就是确有其事?”
“嗯。”
听到这话,林志义反而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许多。
他喃喃道:“是魔……那就好,那就好。”
陆臻歪了歪头,盯着林志义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是魔,还能是什么?”
“当然是容——”
林志义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忙摇头:“没什么。几位仙长能耐通天,可定要把这魔人拿下啊。”
“好说。”陆臻笑得人畜无害,“不过为了却魔,我想向您打听几个人。”
“仙长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陆臻:“李铁匠、张木匠、金莲、金莲夫君还有绣娘这几个人,近两个月,可有什么异动?”
他每说一个人名,林志义就抖上三抖,待他说完,林志义已经两股战战,险些站不稳。
林志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仙长问这个做什么?”
陆臻无辜道:“您刚刚还说要知无不言的。我问,自然是为了除魔大计,还能是为什么?”
“……我近日和他们往来不多,没看出什么变化来。李、张二人张扬如故,绣娘——她一贯不爱说话,我了解不多,只知道镇子里最好的绣品,全是出自她手。至于金莲……”林志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那疯婆娘行事乖张,若说有人不对劲,那肯定就是她了。”
“如此,多谢了。”
林志义松了口气。他不敢再和陆臻多说,招呼自己儿子去应付陆臻,自己先行离开了。
林安冲他们行了一礼:“仙长,需要我带你们去前两天出事的地方看看吗?”
陆臻点头:“也好。”
林安带着他们来到街口,指了指路中间:“就是这里,李书生和刘老二都是死在这。”
“人一死,你们就发现了?”
“那倒没有。”林安说,“人都是半夜死的,我们看到时,已经是早上了。”
萧子晗问:“伤口是否呈撕裂状?”
林安仔细回忆了一番:“伤口处破烂得很,看不出是什么。桂霞镇没有仵作,也没人仔细检查尸体。”
“仵作?”何宴好奇地问,“桂霞镇也和外界有联系么?”
林安说:“不,我前几年一直在外求学,所以对外界之事有所耳闻,镇里人是不清楚的。听说,近些年唯一和镇里往来过的,只有七年前来到此处的容家人。可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容家六口人全死了,具体事情家父甚是忌讳,我知道的也不多。”
“多谢,我们知晓了。”
“小道士!”金莲站在不远处,没长骨头似的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奉劝你们一句,别什么都信,尤其是林志义还安排你们住了容府。”
没人理她。
“容府当年也住了四个孩子,若是活着,应该跟你们一般大!”金莲不免有些尴尬,提高了声音,“哦不对,容家有个女孩子,倒是和你们不太一样,好像叫什么……”
她丈夫小声提醒:“容槿。”
“嗯,是。”金莲说,“七年前,他们把外界的脏乱和血腥带了进来,你们可别重蹈覆辙!”
陆臻冷冷一笑:“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金莲怒道:“不识好歹!”
说罢,她转身回了她的酒楼,她丈夫也不愿多言,跟在她身后离开。
这魔藏得很深,本以为昨夜冲动行事,他今天必有动作,不料一整天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陆臻没有丝毫睡意,他没点灯,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屋里,静静感受天地间的气息。
黑暗中的气重得几乎凝固,陆臻的心跳得很快,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谁”
“我。”门外的人答道,“萧子晗。”
陆臻连忙打开房门:“师尊?你没睡?”
“嗯。”萧子晗说,“我心里不踏实,你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陪……我?
陆臻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从未听过萧子晗说这两个字,那人孤傲得厉害,绝对不会说出这种带有一点示弱意味的词。
昨晚猜测萧子晗对自己有好感,今天就来证实了?
陆臻确认道:“师尊要我……陪你一起去?”
萧子晗主动挽上他的手,眼帘低垂,声音轻柔:“嗯。”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的陆臻胆子大了许多,他再次逼问道:“只要我陪着么?”
“嗯。”萧子晗用堪称乖顺的语气说,“只要你。”
“……好。”
陆臻一只手在衣袖里攥紧,另一只手任由萧子晗拉着,慢慢走出屋外。
他一半神识放在萧子晗身上,另一半慢慢扩散,一点点感受空气中每一分与白天不同的地方。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不显皎洁,只让人觉得冰冷苍白。
已经干枯的树梢随风摇晃,映在假山上,像是狰狞的鬼影。
陆臻的手慢慢上移到腰间,面色却依旧如常:“师尊,你要去哪?”
“再往前面些。”
“布着层层丝线那里?”
萧子晗停住了。
“好拙劣的把戏。”陆臻冷笑一声,“扮演萧子晗,也不做像一些,他几时这么温顺过?”
“萧子晗”转过头,有些疑惑一般,慢慢说道:“奇怪。在你内心深处,他明明……”
“……胡说八道!”陆臻打断他,拔剑出鞘,剑锋直指,“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因为心中不能言说的恼怒,陆臻这一剑不仅动用了自己全部修为,更是隐隐调动了天地灵气,势如破竹,要让对方避无可避。
与此同时,另一股凶悍的剑气也自身后袭来,绕过陆臻,向“萧子晗”冲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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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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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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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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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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