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晗道:“我保证,如何?”
开阳长老额头带汗:“弟子不懂事……”
萧子晗冷笑一声:“不懂事就教,几十岁的年岁过去,还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那弟子僵在原地,也不知道辩解自己只是长得老、其实没有几十岁,还是反驳祸从口出。
陆臻怔怔地看着萧子晗的身影,思考他的来意。
萧子晗知道自己一身真火,向来没人愿意靠近,因此除了有事,平日里鲜少下山。今日一反常态,是丹室里出了什么邪祟吗?
可不该啊,丹室是阳气真气最足的地方之一,他前世作为死灵修炼了数十年,都不愿意靠近丹室,更别提寻常阴邪魔气了。
若说是为了他……不可能。陆臻立马按下这个想法,他羽翼未丰,萧子晗断不可能为了监视大费周章。关心更不可能,萧子晗要是懂关心为何物的话,那母猪也不至于学不会上树。
他心中恶意满满,并不觉得把自己师尊和母猪相提并论有什么不妥。
开阳长老也发问道:“不知真人今日来是……”
萧子晗面色仍然不甚好看,他冲陆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很不耐烦:“我来接他,免得他乐不思蜀,忘了回家的路。”
此言一出,陆臻头皮发麻,瞬间体验了一回何为“万众瞩目”。
在萧子晗仿佛看所有物一般的目光下,何宴左看看右看看,一点点挪开,坐得离陆臻越来越远。
萧子晗的面色好看了一点点。
于是何宴干脆不再为难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站起身,跑去和旁边的弟子挤位置。
陆臻有种被背叛了感觉。
而更明显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
如若不是为了监视……那萧子晗此番失忆,是把他当成刚十岁小孩了吗?
萧子晗的目光扫过鹌鹑一样安静的弟子们,半点也没打算遮掩自己的怒气,扬声道:“嘴管不住就去治口舌,想法管不住就去治脑子,若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就早日说出来,门内也好早日帮你打理后事。”
鹌鹑们全都呆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之前乱嚼口舌的几个弟子更是缩成一团,恨不得就此消失。
见达成效果,萧子晗功成身退,拂袖往外走去。
开阳长老呆若木鸡:“真人……不带陆臻走么?”
萧子晗道:“课上完了?”
开阳长老看了一眼萧子晗的脸色,又看了眼陆臻面前俨然无可救药的炉子,立马做出决策。他和蔼地对陆臻说:“今日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准你提前离开。”
陆臻:“……”
这些长老,莫非脸皮随着年纪一起长的?
陆臻还没有答话,倒是萧子晗远远地就看到了陆臻乌漆嘛黑的丹炉,不悦地拧起眉毛,冷然道:“做出个能见人的东西后,再让他走。”
开阳长老抹汗称是。他本想找个地方先安置这尊大佛,不让他再威吓丹室的炉火,萧子晗却自行走了出去。
陆臻瞥见萧子晗俊逸挺拔的背影,脑海里的,却是他刚醒来时茫然乖顺的表情。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回丹炉上,却不由自主地又跑偏了思路。
他想到萧子晗清晨略带散乱的黑发,没有刚刚看到的那么整齐那么光鲜亮丽,也没有这么盛气凌人。
又想到萧子晗失忆后异常的种种举措,不像是对待普通徒弟,更不像对仇人。
他的思维越偏越离谱,已将开始设想,萧子晗一个人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打理他自己乱掉的发型,若是一时半会儿整不顺,这人是不是也会对他自己发脾气?
“咳咳!”
陆臻回过神来,见到何宴正拼命对他挤眉弄眼,原本俊朗的五官扭成一团,不住摇头。
陆臻:“……你还好吧,要去医药堂吗?”
何宴翻了个极没风度的白眼,指了指自己的丹炉。
陆臻一惊,连忙改变火势,这才免了自己再度侵害丹炉的风险。
丹药顺利炼成,开阳长老长舒一口气,几乎是用赶得,将陆臻请离了丹室,连炉子都没让他清理。
陆臻修习多年,第一次懂了何为“背靠大树好乘凉”。
而不远处的门外,那棵“大树”正靠着一棵真正老树盘虬的枝干,闭目养神。
或许是因为鸟类习性,萧子晗的位置很高,他半倚着树,侧身坐在树梢上。
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下来,洒在他身上时就只剩下斑斑点点细碎的金光,为他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华。
虽然萧子晗的真气会灼伤万灵之长,但除了人类以外的其他灵物,都会本能地亲近这只傲慢的凤凰。
眼下,因为萧子晗,这课天天看着学子念诀练剑而生出些许灵智的老树,正拼了命地把枝丫往萧子晗身边凑,又笨拙地避开他的身体,以免打扰到他。
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这样看着,即使是陆臻也不得不承认,萧子晗是天地间最后的神迹。
无论是容貌还是实力,都无人能与他抗衡。
他仰着头,看见萧子晗长长的眼睫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睛。
美人面容比桃李更明艳,性子却比冷月更孤傲。他乍从小憩中苏醒,有如海棠春睡,又如梨树堆雪。
如画美人见他站在树下,丹唇微启。
“丹炉又烧了么?”
陆臻:“……”
他清醒了。
人再美,只要他是萧子晗,一切都白搭。
萧子晗见他只是发呆却未置一词,轻哼一声,坐直身体,翩然跳下树。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坐了这么久,仍然长发顺滑,发冠规整,连衣角都没乱分毫。
萧子晗问他:“一般只有学武无望的人,才会走丹修这条路,你为什么好端端的剑不练,跑去炼丹?”
陆臻:“宗门每月供给只够日常修炼,若想拔高,还得自己想法子。”
萧子晗不解:“宗门?你为何不向我要?”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口气,这义正言辞的问句。
若不是他当初把陆臻赶出了银霜峰,陆臻何至于此?
他倒好,把一切心安理得地忘了个一干二净。
陆臻心中暗骂,嘴上却不能说,佯装恭敬:“是师尊待我严厉。”
萧子晗停住了脚步。
陆臻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还好悬崖勒马,只有指尖稍稍挨到了萧子晗的外袍。
“我待你不好?”
“……”
这话有意思,你几时待我了?
陆臻没有答话,但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萧子晗若有所思,轻轻摸了一下胸口处,低声呢喃:“……怎么可能,我明明感受到……”
后半句隐没在唇边,陆臻看着他,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强迫他说。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后半句话很重要。
可惜,萧子晗没有接收到陆臻的期望,闭嘴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他诅咒这种话说一半的人早起找不到梳子!
好奇心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下下撩拨在心里,陆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出心中存在多时的疑虑:“师尊,你今日下山,是对我放心不下?”
萧子晗的背影停了一下,良久,他不是很情愿地承认道:“嗯。”
竟然真的是良心发现,准备当个好师父?陆臻继续追问:“师尊,以前的事和人,你还记得多少?”
“不多。”
陆臻突然加快脚步,绕到萧子晗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问:“那,我呢?”
萧子晗眼帘半垂,不去看他的视线,轻声回答:“……记得一点。”
陆臻追问不舍:“记得哪些?”
“名字,和……”萧子晗抿了抿唇,“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其他呢?”
“没了。”
“哦。”
陆臻低下头,心中冷笑不已。
幼时在梧桐居成长的数载岁月、日日夜夜期盼萧子晗能多看他一眼的孤独心思,最终还是化成了尘埃,和他前世渺远的时光一起,尘封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xǐυmь.℃òm
失忆不过是场意外,萧子晗今日能对他好,前世也能对占了他身体的其他灵魂好,这人就是个冷心冷情的傻子,连自己真正的徒弟都认不出。
陆臻心事重重,压根没注意周边的事物,盲目地跟着萧子晗七转八转。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这个耳边漏风屋顶漏雨的小破屋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有些呆,问道:“这不是我的住处吗?”
“原本的。”萧子晗强调道,“过来。”
陆臻一头雾水地看着萧子晗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走进去,突然反应过来:“师尊,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你分明一次都没有来过——
况且,你不是失忆了吗?
萧子晗别开头,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伤到哪了?”
“什么?”
“伤。”萧子晗说,“那个拿扇子的说要帮你治疗,哪里的伤?”
“哦,那个啊,那个是——”陆臻突然反应过来,“师尊,那时候你就来了?”
“嗯。”
“你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堂课?”
“……嗯。”
“那你怎么……”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萧子晗忍无可忍,一把拉过陆臻,“你宁可找些杂七杂八的人帮你胡乱看,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声?”
他的动作无处不显出他的烦躁,然而抓住陆臻的力道却很温和。
陆臻怔怔地看着萧子晗掀开他的衣袖,四双眼睛汇聚于他胳膊上的烧伤和剑痕。
萧子晗愣住了。
一股恶意袭上心头,陆臻垂下眼帘,手臂微微发抖,声音压得很低,细细听来,其中饱含委屈和愁苦:“别看了……师尊是否觉得眼熟?”
萧子晗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道伤痕:“……旭阳剑,凤凰火?”
陆臻咬着唇别开头,内心却在冷笑。
若是普通的皮肉伤,以修者的体质,这些天,早就养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萧子晗霸道的真气压制着他,让他时时痛苦,才一直不见好转。
这下,温情的师徒戏码,你要怎么演下去呢,萧子晗?
他感到一股暖风凑近他的胳膊,是萧子晗。
他低下头,靠近陆臻的手臂,温热的呼吸打在陆臻身上。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陆臻全身的鸡皮疙瘩齐齐站立,恨不得当场跃起,御剑而飞。
昨夜刻意被他抛在脑后、却又总是时时刷存在感的梦又浮现在眼前,陆臻差点按捺不住想推开萧子晗,赶紧逃离此处。
他嗓子发紧,顾不得装可怜,只想从这暧昧到尴尬的境地中脱出:“……师尊?”
一滴水滴落在伤口处,陆臻瑟缩了一下。
不凉,反而暖暖的,贴在伤口处,连平日里折磨他的痛都减轻了很多。
萧子晗抬起头,鸦羽般的眼睫上还残存着少数湿意。
萧子晗他竟然……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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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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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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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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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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