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性地来到旁边的柜子前，拉开柜门，去拿里面的瓷壶。
然而一开柜门，却摸了一手的灰。
陆臻这才后知后觉，整个梧桐居里空荡荡的，除了木质的桌椅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来，萧子晗一人独居的时候，好像是没什么讲究的。
萧子晗的本体虽说是高贵的神鸟凤凰，但他除了在外貌上吹毛求疵一些，在其他地方简直简朴到了极致。
他什么都不在乎，像一株安静的绿萝，给点光给点水就能自己生长，着实好养活。
也就是陆臻照顾萧子晗那几年，每天为这只凤凰收集朝露、清理梧桐，才让萧子晗过得精致不少。
想来他离开的这些年里，萧子晗又活回去了。
除了约莫是给人用的少数几样东西，其他不常用的物品上都积着厚厚一层灰，足以见屋主人过得有多荒谬。
然而也有例外。前厅的侧面有个梳妆台，上面一尘不染，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发带和发冠。
陆臻走去看了几眼，被满目琳琅闪瞎了眼。
他抱着怀里的阿黄，啧啧称奇：“阿黄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百鸟之王。自己过得多粗糙都不打紧，出门一定要光鲜亮丽，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就是为了打理自己的外貌。阿黄，你若是化形了，可不要学他……阿黄？！”
阿黄探着脑袋看向桌上的玉冠，仿佛对此物甚有兴趣。这玉冠是萧子晗最喜欢用的一顶，陆臻怕阿黄碰坏了，急忙带着它离开。
整个梧桐居，衣物饰品一堆，却连一滴水都找不到。
幸好陆臻自己便是水灵根，他看了一眼萧子晗紧闭的房门，认命地将壶和杯子清洗干净，自己捏了个法诀弄出些水，凑合着喂了口阿黄，自己也喝了几口。
天色渐暗，左右闲着无事，陆臻干脆把阿黄放在自己带来的包裹上，一个人溜出去修炼。
银霜峰很高，直入云霄，峰顶更甚，站在外面，仿佛伸手便是天上星斗。
陆臻就地打坐，五心向天，感受天地之间气息的流动。
他体质天生偏寒，一开始还不太适应银霜峰的温度，渐渐地，进入忘我状态后，便不再能觉出周身的寒冷。
万事万物，绕他而生；日月星辰，为他而起。
他便是气，他便是天地。
功法不知不觉地绕了一个又一个周天，陆臻随着自然的韵律吐息，渐渐忘记时间。
等他再睁眼时，零零碎碎的几点星辰，已经扩散成了漫天星海。
陆臻站起身，只觉得周身气息顺畅、身体轻盈，神智也清醒无比。
银霜峰不愧为最接近天际的地方，在这里修炼，确实事半功倍。m.xiumb.com
他正打算回身，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师尊？”陆臻被来人吓了一跳。
萧子晗不知何时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正站在门口的银松下看着他。
注意到陆臻困惑的眼神，萧子晗才恍然一般，猛地抽回手，欲盖弥彰地背在身后。
他轻咳一声，说：“以后离开前，要知会我。”
陆臻疑惑点头。
萧子晗往他身后看了看，确认陆臻一直待在这附近，方才严肃的神情微微缓和，率先走进屋里。
陆臻随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蹦了出来。
萧子晗这是……怕他跑了？
这个念头一出，陆臻如临大敌。
为什么要监视到这种程度，莫非，萧子晗知道他重生的事，也知道他心中恨意了？
……不可能。陆臻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重生一事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没理由被萧子晗发现。再则，以萧子晗的脾气，一旦发现有异，肯定会选择立即斩草除根，没必要和他委以虚蛇。
还是静观其变吧。
天色很晚了，萧子晗吹灭烛火，走进卧房。
之前还站在陆臻包裹上的阿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到枕头上了，正昂首挺胸，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陆臻一惊，赶忙在萧子晗发作前把阿黄搂进怀里，告罪道：“师尊，阿黄和我同住时自在惯了，它灵智未开，还望师尊不要和它计较。”
萧子晗面色不虞地看着他怀里的阿黄，看上去很想和它计较。不过和鸟吵架毕竟有失身份，萧子晗最终不甚情愿地收回了目光。
两人久久无言。
一旦安静下来，空间的狭窄就显得格外明显。
他二人一个东头一个西头，中间横跨着一张木床，距离不过三臂。
他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衣柜，起码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让房间更加拥挤。
饶是在黑暗中，萧子晗的存在感也万分鲜明，让陆臻没法忽视他。
……见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间卧房居然这么窄？
萧子晗看着床出神，陆臻无法，只得先行开口：“师尊，你我二人同住，于理不合。”
而且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萧子晗道：“师徒同行，竟然不合礼数么？”
他偷换了一下概念，把“同住”换成了“同行”，陆臻无言以对：“师尊，这不是一回事。”
萧子晗“哦”了一声，自然地说：“那便是没问题。”
“……”陆臻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呆了。他见过萧子晗数十种仪态，唯独没见过他胡搅蛮缠，慌忙又找借口，“可这床，怕是睡不下。”
萧子晗瞥了一眼阿黄，无时无刻不在表达自己对阿黄的嫌弃：“它若是不在床上，就睡下了。”
陆臻厚着脸皮扯谎：“阿黄不胖，它只是毛绒绒。”
“……呵。”
“只是毛绒绒”的阿黄生气了，在陆臻怀里乱扭一气，让陆臻险些没抱住它。
“要不，我在衣柜里睡一晚？看大小，我应当也……”
“不要碰我的衣物。”
陆臻装出来的笑脸一僵。
萧子晗来到床边，用目光丈量了一番床的宽度。
……睡两个成年男子，好像是委屈了点。
陆臻试探着说：“师尊，要不我晚上回自己的住处，白天再过来？”
萧子晗不满道：“梧桐居就是你的住处。”
“可是……”
萧子晗不等他说完，突然脱去了自己的外袍。
在陆臻震惊的目光下，萧子晗周身泛起耀目的金芒，下一秒，一只赤红色大鸟出现在床边。
他赤羽黑目，头顶金红翎羽，长长的尾羽华美至极，每一根羽毛都无比耀眼，仿若神造。
——天地间最后的神物，凤凰。
萧子晗垂下他优美的脖颈，看了眼阿黄，原本高大的凤凰原地转了一圈，慢慢缩小。
直到缩成和阿黄差不多大小，萧子晗才停下来，站在地上，仰头看着陆臻：“现在能睡下了么？”
陆臻表情空幻，呆滞地点点头。
此时，站在地上的凤凰已经看不出原本高贵的神气了，修长的蛇颈缩短，尾羽也只剩下不到三寸，像只普通的幼鸟。
把他和阿黄并排放在一起，若是不看颜色和阿黄过于富态的体积，说他们是同窝的兄弟，怕也有人会信。
……师尊，大可不必。
迷你凤凰并不知道陆臻心中所想，见达成目的，萧子晗终于满意了。
他站在床边想往上跳，但缩小的身躯腿短翅短，竟然爬不上去。
萧子晗大概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整只鸟都有点懵，和阿黄如出一辙的小豆眼中露出些许迷茫之色。
他不满地看了一眼陆臻，又看了一眼陆臻怀里的阿黄。
陆臻将阿黄放在枕头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识时务为先，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萧子晗一开始瑟缩了一下，但大概是因为陆臻抱鸟经验丰富，他很快安静下来，还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尾巴搭在陆臻手臂上，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凤凰版萧子晗失去了冷漠脸的伪装，每一个小情绪都分外明显。陆臻觉得自己仿佛抱着另一个阿黄，但一想到这是萧子晗，又觉得惊悚无比。
他将萧子晗放在枕头的另一边，自己也躺在了床上。
万万想不到，重生后巴不得把狠狠报复萧子晗的他，竟然因为萧子晗一次练功的岔子，和他再次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陆臻浑身僵硬，不敢背对萧子晗，更不敢直面他。
小凤凰倒是很自在，趴在他身边，轻轻“啾”了一声。
陆臻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不料睡意却很不给面子，迅速涌了上来。
半夜，陆臻觉得怀中有些沉重，触手是一片光滑的羽毛，暖烘烘的。
应该是阿黄。
陆臻迷迷茫茫地想道，接着睡了过去。
一切恍若隔梦，陆臻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刚刚上银霜峰时，他冷得整夜无法入睡，那时也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让他抱在怀里，驱散严寒。
可能是因为换了个睡觉的地方，后半夜，陆臻做了一个梦。
他走在一片漆黑的长廊中，周围一丝亮光都没有，但他的目力很好，甚至能清晰地看清长廊两边复杂的龙纹雕塑。
他的心脏跳的很快，陆臻知道，他在兴奋。
他心心念念的宝物终于被他抢回来了，他耐下性子，静心打理多日，等到今天，他的耐心已经不多。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必须要得偿所愿。
陆臻加快了脚步，在长廊的尽头，他推开了一扇木门。
门内的摆设非常熟悉，和梧桐居一模一样，甚至连椅子上的一道裂痕都一样。
不对，确切地说，是和很多年前，他还在的梧桐居一模一样。
壶里盛着露水，房间内一尘不染，桌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小木雕，个个美轮美奂，惟妙惟肖。
陆臻看都不看这些摆设一眼，径直前行，却在卧房门口停住。
那个人一贯喜欢好看的东西，而他刚从一片血污中回来，形象可能欠妥。
他迟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浓重的黑夜交叉着组成他的袍角，在上面织出了繁复的龙纹。
陆臻终于满意了，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手臂也微微颤抖，慢慢推开卧房的门。
一身红衣的人坐在床头，动作轻柔地摆弄着一个木雕小人。
看到陆臻进来，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把木雕放到床头，站起身向他走来：“星阑，我……”
陆臻看到他手中的木雕后，方才的欣喜完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他雕刻了这么多木雕给他，对方却只惦念着这许多年前最粗糙的一个。
他还在怀念那个人。
对方迎面走来，想和他说话，但是陆臻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搂住对方，伸出两根手指擒着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用自己的方式堵住了对方口舌。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但因为真气尽散，那点力道微乎其微，很轻易就被他压制了。
于是他便不再动弹，堪称乖巧地依偎在陆臻怀里。
唇齿之间渗出了血腥味，但陆臻没有松手。
尽管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很乖顺，但是他前科累累，一松手，可能就消失了。
“别走。”
陆臻含着对方柔软的嘴唇轻轻低吟，暧昧的气息在两人唇间流转。
“别离开我的视线。”
他紧紧搂着对方，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别挑战我的耐心。”
这个人很温暖，不像他，全身冰冷刺骨，萦绕着化不开的魔气。
他的手指顺着对方眉间的嫣红一点点下滑，流连在他的眉眼、鼻梁、双唇，滑进衣襟，慢慢解开了碍眼的外袍。
“待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梧桐居内的床榻或许没法并排躺下两个成年男子，但是相叠肯定可以。
陆臻满意地看着身下人迷茫的神情，看着他求助一般，向自己伸出雪白的双臂。
这就对了。
只看着我，就对了。
我最珍爱的瑰宝。
……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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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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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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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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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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