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谢棠站在院子里,又在精力旺盛地骂人:“谢流觞!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任性?”
他的对面立着个有些纤瘦的年轻男子,锦衣玉带,眉眼含笑,手中还拎着一只精致的红木鸟笼,里面还有只五彩缤纷的小雀儿在上蹿下跳。
端看外貌,此人就像哪个大户人家不知人间疾苦的风流公子哥儿。谢泠川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们同辈中最小的弟弟,谢榭。这孩子从小就被长辈捧在掌心里宠着,不爱修炼学习,就好逗鸟遛狗,这么些年过去,竟是一点都没变。谢泠川看着这长大成人的小弟弟,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谢榭早就习惯了谢棠的火爆脾气,笑眯眯地从腰间取下一柄折扇,打开之后在谢棠面前扇了两下:“消消气吧二哥,家里又不是没了我就不行。”
他话音刚落,手中鸟笼里的小雀儿便开口学舌道:“消消气二哥!消消气!消消气!”
“不是家里没了你不行,我是怕你离了家里就不行!你忘了当年……算了!”谢棠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消气,越说越火大,他一把推开面前那碍眼的折扇,指着鸟笼里还在喳喳喊他消消气的小鸟:“你这聒噪的破鸟非得走哪带哪?也不嫌丢人。”
谢榭仍是笑着,一根手指伸进鸟笼,让那小雀儿的脑袋蹭了蹭:“二哥你怎么这么说,铁蛋聪明伶俐,怎么就丢人了?”
谢棠嗤笑一声:“我看你取的这名字就十分丢人,也不知跟谁学的。”
此时,谢泠川远远道:“哎呀!铁蛋,听起来坚强又通达,将来必成大器,真是个好名字!”
那边二人闻声看了过来,谢棠习惯性翻了个白眼:“你插什么话?”
谢榭则对他招了招手,对有人能欣赏自己起的名字感到十分欢喜:“那边那位不认识的公子,真是好品味!”
谢泠川走近道:“不比三公子取名鬼才。”
谢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嫌弃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啧,我管你做甚?走远点儿别碍眼。”
谢泠川笑嘻嘻地:“害,何必拘小节嘛。二位这是晨起遛弯儿呐?”
谢棠瞥了他一眼,摆明了并不想理他,无视了他的招呼,对谢榭道:“你去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回天州府,没事别老往外跑了。”
谢榭自然不愿,撅着嘴道:“我这才出来几天,二哥别急着赶我回去啊!我又不是铁蛋,一辈子得住在鸟笼里。”
谢棠嫌弃地皱眉:“闭嘴,不许撒娇!”
谢泠川在一旁嘿嘿直笑,又平白惹来谢棠一个标准的白眼。
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嘎吱”一声,谢泠川隔壁的房门被人打开了,洛重曦一袭白衣,臂挽拂尘,身背长剑,穿戴整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另一手中还拿着手中拿着一长一短两柄灵剑。
谢泠川笑着道:“昭华君起啦!”
谢榭见他出来,也招招手:“昭华君,好久不见啦!”
洛重曦对他微微点头,礼貌回应:“久见。”
谢泠川见状,心道洛重曦的敌意原来尽数只分给了谢棠,不由得十分佩服,不愧是他谢沅若。
接着,洛重曦走了过来,将谢棠无视,把手中的灵剑递给谢泠川道:“灵剑,已炼化。”
谢泠川接过,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两柄原先平平无奇的凡铁已然成了灵光四溢的灵器,于是道了声多谢。
洛重曦便道:“不谢。”
那边谢棠见洛重曦这厮竟连个正眼都不屑给他,自然是不爽,拉着谢榭就走:“走了谢流觞,别在这儿碍了昭华君的眼!”
谢榭莫名其妙地一步三回头:“二哥你等等!这还没说上话呢!我就不明白了,你俩到底有什么过节啊……”
谢泠川看着谢棠兄弟二人吵吵嚷嚷地离开之后,先还觉得好笑,可周遭的空气一安静下来,这处就只剩了他和洛重曦两个人,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夜里二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由得感到有些尴尬。
洛重曦见谢泠川捧着两把剑也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道:“怎么了,可有不妥?”
谢泠川摇头道:“没有,昭华君炼器本事登峰造极,这剑很好。”
这话一说完,两人之间便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之后,洛重曦道:“昨夜,对不起。”
谢泠川登时愣了一下,有些搞不明白洛重曦为何要道歉。片刻后抬眼看过去,只见洛重曦修眉微蹙,抿着嘴,似乎有些窘迫,半晌之后又接着道:“你不喜,我往后不会再说。”
“不是,这个……”谢泠川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躁得他恨不得把脑门往一旁的树上哐哐撞几下,心底还有个声音在狂啸:我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若是十多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榕,此刻早就冲了上去将人抱了个满怀,再说个百遍千遍的喜欢!洛重曦对他好,他也可以百倍千倍地好回去!
可现在的谢泠川欠了洛家,更欠了谢家,随时可能被人讨命,所以他怂了,不敢接洛重曦对他的好了。谢泠川想,他可真是卑鄙,他不敢给洛重曦承诺,也贪恋着洛重曦的好,心里却有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瞧,我身上有洛疏千里追踪符,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的,既然如此,不如不走。何等自欺欺人啊。
“昭华君你听我说,”良久之后,谢泠川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有不喜,只是,我……”
“嗯。”他话音未落,洛重曦面色便平静地道,“我明白了。”
谢泠川便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相对而立,院中寂静,只偶尔有微风拂过时唤醒了树叶的簌簌轻响。
数日之后,仙门百家送来参加同修会的少年和各家派出的师者们陆陆续续都到了,试剑台也变得热闹起来。
如同洛凝渊在清谈会上所说,三大世家的宗主尽数来了同修会,而四大宗门之中,天璇宗又来了两三名同恬墨等人差不多大的弟子和一名长老;神农谷虽然在结盟一事上并不积极,却也派了谷主墨一叶嫡传弟子李灼心和另一名弟子前来;灵隐寺只来了诸星一人,而蓬莱岛一如清谈会时的态度,仍是毫无动静。
这段时日里,谢泠川又碰见了不少熟人,比如诸星,巫马轻容,但谢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谢棠打发回去了,他在那日之后没再见过这个弟弟,心中难免有一丝遗憾。但,谢榭虽然回去了,谢泠川却见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日谢泠川想去找自己的小徒弟叮嘱一些事情,觉得自己这样的天纵奇才可以懒惰,但傻乎乎的小徒弟可不行,于是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推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的庭院里,洛凝渊正面带笑意地在和一名身型窈窕的女子谈话。谢泠川乍一看还以为是曲瑶星,因为那女子的身量颇有些高挑,在女修中并不多见。可仔细一瞧,谢泠川便发现她分明穿着一袭苍色的谢家家袍,顿时心头一震。能与洛凝渊如此密切交谈的谢家女修,会是谁?
很快,那边面对着他的洛凝渊注意到了他,向他打了个招呼:“南道长早啊。”
谢泠川笑着回应:“昊辰君好啊。”
于此同时,那名女子也转向了他这边,使得他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有一张十分素净的脸,不可说不美,却也不能称绝色,不施粉黛,眉目端和,眼里带着三分笑意,与少年时相比,少了几分少女的灵动,却多了几分云淡风轻,似乎这世间再没什么事情可惊动她心中波澜。
在看清这张脸的刹那,谢泠川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这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也是他无比牵挂的一个人。这个人,在同他相处的十几年都疼他护他,甚至在面对可怖的凶兽诸怀时,她也会用她柔弱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他身前,哪怕自己早就吓得面色惨白,哪怕明知自己会因此丧命。
这便是修真界中能可位列前三的药修,玉壶仙子谢榛,也是他与谢棠谢榭的姐姐。
“原来这位就是千岛湖南道长。”那边谢榛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微微笑着对他施施然一礼,“天州府谢榛,久仰道长大名。”
谢泠川望着那悉又陌生的身影,鼻头忍不住微微一酸,眼眶也不住地发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扑到谢榛怀里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更不敢,甚至连同她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而后粲然一笑,也回了谢榛一礼:“玉壶仙子客气了,我才是久仰了。”
说着,他也不看谢榛的反应,径直往毓秀园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我去找我小徒弟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谢泠川心事重重,逃也似的地出了毓秀园,可他还没走出多远,前方拐角处就冲出来一个怒气腾腾的少年,直愣愣地撞了过来。
少年速度极快,谢泠川虽然本能地让了一下,可他毕竟有些心不在焉,结果仍是闪避不及,那少年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怀里。
谢泠川人高马大的,下盘稳如磐石,自是纹丝不动,而那少年身量只到他下巴,似乎基本功也不怎么好,当即撞了个趔趄,谢泠川于是顺手扶了一把。
谁知,那少年站稳之后不仅没有道谢,反倒一把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啊!”
谢泠川定睛一看,此人身着白衣银纹凤凰翎的家袍,可不就是那灵剑被洛重曦没收了的小少爷洛承言?
他于是来兴致了,抱着手臂笑嘻嘻道:“你这小朋友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撞了我,我还没让你道歉呢,你却先兴师问罪了?”
洛承言揉了揉撞的有些痛的额头,抬起头来,也认出了谢泠川,指着他叫道:“是你?!怎么哪儿都有你!”
“指手画脚的没礼貌。”谢泠川轻轻推开洛承言的手指,好整以暇道:“洛承言小朋友,弟子规都抄好了?”
洛承言被戳到痛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别开眼睛没好气道:“哼!要你管。”xiumb.com
谢泠川见他这反应,便知道他这是想不出办法对抗洛重曦,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抄了,于是好心给他指路:“昭华君在毓秀园,就这条小道走到底,过个亭子就是了。”
洛承言听后,也没什么表示,只骂骂咧累地嘀咕着:“哼,等我拿回自己的灵剑,我就回家去。这破地方我是半刻也不想多呆了!我一路上问了那么多人,他们竟然敢不带我去找洛疏……昭华君。”
谢泠川便道:“你是怎么问路的?是不是指着人家的鼻子让人家带你找人呀?”
洛承言噎了一下:“我……”
谢泠川不等他回话便接着道:“你以为自己还在玉茗台呢?人人都怕你让着你?你这脾气不收敛着点,什么时候被人打死都不知道。”
洛承言瞪着他:“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再说谁敢打我?”
谢泠川嘿嘿坏笑,不怀好意地看着少年:“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就是现在动手打你一顿,你又能怎么样?”说着,他就撩起了袖子,活动了一下两手手腕。
洛承言见状,真当他要动手,当即往后退了几步,又是害怕又很生气,脸红脖子粗地指着谢泠川你了半天:“你、你给我等着!等我拿回灵剑再来教训你!”
说完,他视线盯着谢泠川,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绕过了他,甩下一个色厉内荏的“哼”,急匆匆地往毓秀园跑去了。
谢泠川看着少年迅速消失的背影直笑:“小怂包。”
谢泠川找到阿良的时候,这小胖子正在看两个师兄切磋,果不其然又在吃零食。
恬墨和顾蒙见他来了,都收了剑围过来同他打招呼:“前辈早。”
谢泠川点点头:“小朋友们早啊。”
在两个少年收剑的时候,他十分眼尖地注意到,顾蒙用的还是从前的那把普通灵剑,心中不由得对这孩子多了几分赞许,但还是提点道:“顾小蒙,灵剑既认你为主,那你便多使使培养培养默契,否则到时候它生气了同你闹别扭,用起来可就不顺手了。”
顾蒙一听,本能觉得不信:“你可别瞎说了。”
谢泠川也不生气,说道:“我们认识也这么久了,我哪次说的话是没有道理的?”
顾蒙摸着脑袋,细细回想起来,谢泠川虽然看着不怎么靠谱,可确实懂得不少东西,也没怎么坑过他们,便也不反驳了。
而此时,谢泠川走到自己徒弟身边,很顺手地盘了一把阿良的小脑袋,说道:“小胖子,你再这么吃下去,到时候学御剑可飞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阿良闻言一惊,吓得他两口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然后抬眼往旁边的恬墨顾蒙看去:“师兄,这是真的吗?”
恬墨看了看阿良,又看了看笑眯眯的谢泠川,踌躇了半天,最后道:“阿良师弟这样就很可爱啊。”
顾蒙却耿直道:“我们怎么会知道,毕竟我们都没胖过。”
阿良沉默了,良久之后沉痛道:“师父!我要减肥!”
谢泠川欣慰地点头,伸出手来:“真是孺子可教,来,把你山下买的零食全部交给我,一块糖也不许留。”
阿良:“……”
谢泠川因为有些事情要叮嘱阿良,顺带着连恬墨和顾蒙也教导了一通,又跟着他们蹭了一顿弟子食堂的午饭,这才慢悠悠地回了毓秀园。
出乎意料地,他又瞧见了洛承言那倒霉孩子。不过这回,这孩子没能趾高气扬地大呼小叫,而是头顶香炉烈日在庭院中央蹲马步,一张小脸汗如雨下,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
洛重曦则立在洛承言对面几步处,身型挺拔,神色漠然,手中撑着一把伞,将自己整个拢在那伞的阴影下,整个人清清爽爽。
谢泠川一见这架势,远远地就笑了出来,心道洛疏这人也是有点坏,明明平日里是半点也不骄矜的人,此番为了膈应洛承言竟还特意撑了把伞,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昭华君!”谢泠川一边招收一边小跑着走到洛重曦身边,原本都要挤到他伞下了,一步之遥的时候又退了回去,他摸了摸鼻尖,“这是做什么呀?”
洛重曦一听见谢泠川来了,眼神便不由自主一瞬不错地跟着他,自然是将那退一步的小动作一点不落地看在了眼里。他微微蹙了蹙眉,主动往谢泠川那边靠了几步,直到将谢泠川也罩在伞下。
谢泠川:“……这,我不怕晒的。”
洛重曦轻声道:“只是想同你站得近一些。”
这时,那边蹲着马步的洛承言忍不住了,大声道:“喂!你们当着我面干什么呢?!存心膈应我吗!有伞了不起吗!”
洛重曦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他身上,淡淡道:“既然还有喧哗的力气,那便再蹲一个时辰。”
“我!我!你!洛疏你给我等着!”
洛重曦:“等什么?”
洛承言:“……”
谢泠川快笑死了,他问洛重曦:“这什么情况啊?”
洛重曦道:“兄长托我看顾此人,往后他要同恬墨顾蒙一道修炼,我需看看他的资质。”
“原来如此!”谢泠川两步跨到洛承言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膀:“小朋友,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啊,你不好好听话,小心不但拿不回灵剑,往后还有的是苦头你吃!”
洛承言气得直翻白眼,可好歹也知道谢泠川说的不错,只得闭着嘴乖乖蹲马步。
洛重曦是言出必行,说再蹲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须臾也不少地让洛承言蹲完了。而洛承言在这期间虽然一直将不高兴写在脸上,却是一直没有喊累,直到洛重曦喊了停才脱力地坐倒在地上。
洛重曦将灵剑取出,还给洛承言,少年便低眉顺眼收了剑,反常地一句话也不说,谢泠川便知道这熊孩子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他道:“你可别想着偷偷溜回玉茗台,明天就是分班比试,试剑台开启了禁制,弟子没有通行玉令是出不去的。当然,你父母也进不来。”
洛承言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抱着剑跑开了。
“这孩子资质不错,也有韧性,可惜被他父母养歪了。”谢泠川如是评价。
洛重曦收了手中的伞,点点头:“那便多磨磨。”
谢泠川想到往后这孩子要同那边那三个一起修炼,便觉得有些鸡飞狗跳,但又十分趣味,噗嗤一下乐了。洛重曦见他笑,眉眼跟着也柔和了几分。
紧接着,两人之间便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片刻之后,谢泠川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洛重曦道:“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昭华君,回房歇着吧。”
“谢榕,我知你在顾忌什么。”洛重曦却叫住了他。
谢泠川没有回头,只听那人在身后缓缓道:“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了。你无需在意,无论你我之间有百步或是千步之距,我都会走向你,万山无阻。”
话音一落,谢泠川蓦然转身,便撞进了那双盈满星光的漆黑眼眸,那其中,还有无法忽视的坚定和温柔。
万山无阻,万山无阻!
他怎么就忘了!他们二人重逢之前,洛疏已经在这世间足足寻了他十年。洛疏已然做到了万山无阻,他又怎么敢、怎么能再让他等?
一想明白,谢泠川便觉得这几日的自己矫情得不行,百转千回的心思比深闺里的大小姐还多,简直有病!
抬起双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谢泠川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心绪稍微平静下来一些。
“我这人从小就任性,你是知道的。”
洛重曦:“何意?”
“意思就是,去他娘的魔尊!去他娘的罪孽!老子不管了!”谢泠川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直直地望进洛重曦眼里,“洛疏,你这辈子可就栽在我手里了。”
话音一落,洛重曦面上神情似有一瞬空白,紧接着,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一抹微笑自他唇边缓缓荡开,颊边浅浅的酒窝浮现,冰雕玉琢的脸便乍然间有了生机。
他说:“甘之如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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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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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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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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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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