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暗涌>第 6 章 6
  这场雨烈得像是末日降临的征兆,已经持续了一个周末,空气因此夹着潮湿而灰暗。

  在这偌大的医院里,有因重生的狂喜,亦有为噩耗的悲痛,交织成一张压抑的网压在穹顶。

  电梯没有停滞直达二十二楼,数秒间便将人间百态又分割成两种形态。

  豪华病房是一座玻璃花房。

  却只让病床上的玫瑰在高昂的花销中堪堪维生,只要一旦生的意志衰弱,死神就会如约而至。

  顾淮只是看着面前躺在床上的人,脸上读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在经年累月的消磨里剩下的是平静的绝望,他只是在等待那个凋零的日期。

  每周的这个时候是固定的探视时间,也将是例行的会面。

  西装革履的随从准时出现在病房里,为首的长辈面色冷峻,皱纹却雕刻出他的德高望重。

  房间倏然变得肃静,顾淮对到来的人却视而不见。

  顾明雄在旁边的黑色沙发上落座,对于他的无视与其说是无所谓,不如说是习以为常。

  他直接看向床边的人:“什么时候回家。”

  没有任何寒暄问候,连隔在中间躺着的病人都被越过忽略。

  两人周身的气场如出一辙,却如相互排斥的磁极在拉锯。

  “我没有家。”

  平淡决绝的回答没有夹杂情绪,顾淮始终只把注意锁在在面前的人上。

  顾明雄听到也不恼不怒,只是皱着眉揣摩他的意思,在等待他的解答。

  安静的房间里精密仪器和匀速输液运作的微弱声音都被放大,淹没了下雨的噪音。

  顾淮才终于抬眼平视他,一边懒散倒向椅背,面上却是不屑的笑。

  “我的父亲是谁我都不知道。”

  “——而我的母亲。”

  他自然地转头看向病床放低音量,温柔得生怕会惊醒她。难得流淌在眼底的脉脉温情,骤然又被无底的黑暗吞噬。

  “只剩下躯壳。”

  顾明雄加深紧皱的眉头,似乎有些被他的话惹怒,却依旧不轻易作声。

  房间顿时陷入寂静,一旁的人倒是司空见惯很是平静,像座失声的雕塑。

  “啊还有我的爷爷。”

  被提及的老人突然身形一僵。

  顾淮仍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道:“自认为能用钱摆平一切。”

  他恣意得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笑话,却字字刀刀都刻骨剖析着自己。

  场面一度又陷入寂静。

  顾淮起身往病房外准备离去,看病床上的人最后一眼,轻浮的笑眼下埋藏的是滂湃的悲情。

  而后临门突然低声自嘲,又或是确认这个事实。

  “这就是我的家吗。”

  说完便踏出了房门。

  轻闭的门决断了里外的联系,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在他离开许久后的病房里,顾明雄不明神色的脸上终究有些失态。

  顾淮站在医院门外迟迟没有走。

  裤兜里手机不断发出消息的震动提醒,他掏出来看了眼时间,原本晚上的约已经逾时。

  他反正也没什么兴致,潦草回复了那群狐朋狗友几句说明自己不去了。

  也不管他们的应答与否,又把手机丢进口袋。

  顾淮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这场大雨,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

  滂沱的暴雨和舒适的被窝总是最契合。

  姜诵借着饭后的困倦入睡,一小时后再醒来整个屋子已经暗得分不清时间。Χiυmъ.cοΜ

  她打开壁灯起身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听清嘈杂的雨声恍然才有回到现实的感觉。

  这场旷日持久的大雨让她隐隐担忧楼下那只落难的小狗。

  姜诵拿起伞下楼。

  暖黄的路灯衬得这个雨夜漫长又孤独,她在周围的灌木丛里只找到昨天剩下的空罐头。

  她在黑色大伞完全的笼罩下停驻在雨中,试图捕捉除了雨落之外的声音。

  姜诵听到右方些微的动静后望去,沿着伞骨流线形成的雨帘在倾斜后断成散落的珍珠,呈出一片视野。

  可惜并非所寻之物。

  只是有人袒露在雨中却仍然走得从容不迫,似乎已经自暴自弃而纵使自己淋湿得更加透彻。

  直到背着光的脸朝她的方向走近,姜诵才看清了来人。

  顾淮注意到她时已经顺便被圈进了伞内,也因此突然被拦截下来。

  一八六的身高在伞的弯檐下有些局促,他不得不略微低头看她。

  他心情不是很愉悦,轻皱了眉有些不耐烦:“你在干嘛。”

  绝非询问而更像是一种斥责。

  漆黑的头发在雨水的浸染中更加浓稠,光与影的碰撞让棱角愈加分明,却弥漫更甚以往的冷冽。

  姜诵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而有些讶异,又对他私底下的模样有些陌生而一时愣神,随后反应过来已经把他纳进伞下。

  她给出的回答坦诚又淡然:“我来找小狗。”

  即使冷漠是对方的常态,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出对方情绪里不同往常的不对劲。

  但姜诵佯装全然不知,撇开眼不再看他。

  多余的关心不过是适得其反的冒犯。

  若不是顾淮想起前几天遇到的场景,否则他可能会误以为她是在指桑骂槐。

  他看了眼地上的空罐头,大概能推测出情况。

  顾淮对此本是心不在焉,却还是莫名感到可笑——

  一只路边的狗都有人这么牵肠挂肚。

  他心中另有其事而冷哼了声,却还是控制不住暗涌的躁意,言语就变成宣泄的出口,无理又难解。

  “不过离家出走。”

  它有属于它的家。

  他淡淡看了眼灌木丛,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踪影。

  “回家罢了。”

  言下之意是你的关心不过是浪费,你不过是它曾经短暂停留的过客。

  顾淮不苟言笑的面上没有显露任何情绪,精致的外壳里却是空洞无物的。

  发梢被伞沿轻蹭得有些凌乱。

  姜诵听得出他字里行间的锋利,对他无由的迁怒并不理会,反而无视他这幅浑身带刺的状态。

  她稍稍把伞举得更高,垂眼看着地上的空罐自说自话,平淡的语调却似轻哄。

  “流浪街头的小狗才不会承认——”

  姜诵收回了视线,仰头认真直视那凌厉的眼,俨然隔了厚厚盔甲害怕被任何人看穿,而她在探取。

  “它其实是无家可归。”

  她还是发现了。

  他用重重森严壁垒构建的围城,想要困住的是欲盖弥彰的脆弱。

  顾淮僵在原地没有说话。

  —

  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客厅里没有开灯,沙发上的身影无声湮没在黑暗中,慢烧的微弱星火忽闪忽暗。

  顾淮窝在沙发靠背的角落,疲倦地闭上了眼,然后又抬手压住。

  耳边不断回响的是那几句交错反复的话语,他表面没有动静,却在承受着自我加刑的折磨。

  也许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流离在破碎的黑夜里。

  也无家可归。

  整个浸泡在黑夜中的房屋里悄无声息,数十秒后沙发上颓唐的人缓缓睁开眼。

  一把黑伞依靠在桌角旁,上面的水滴在滴答滴答地任性坠落,却被拥进柔软的地毯里。

  顾淮不顾自己也浑身湿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把被他带回来的伞。

  那把几分钟前平白无故递给他的伞,又强硬塞进手里的伞,是施善也是救赎。

  他借着在烟气的吞吐循环中深深呼吸,混合着心脏发胀作疼的酸涩感在肺里烧得灼烈,却在此刻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还残留在右手的触觉在所有官感中越发滚烫,那却是他难得感受到的久违的温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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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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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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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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