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上学早，二十岁刚刚大四，她大学读法律专业，本来就是填错了志愿被调剂过去的，大学四年过得浑浑噩噩，临毕业找工作才感受到如山一般的压力，律所看重“出身”，非名校又是应届的本科生，投了两个月的简历才收到一家小律所的回复。面试那天跟她一起竞争同个岗位的男生穿着白衬衫搭运动裤运动鞋，看起来邋里邋遢，正坐在走廊的座位上打手机游戏，陈岁想肯定稳了，怎么着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离九点还差两分钟，手机响了，是邻居阿姨打来的，陈岁出来念大学，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了，她不放心，留了隔壁阿姨的电话请阿姨帮忙照看，两个老人没有智能机，平常很少主动给陈岁打电话，而且昨晚刚通过电话说自己今天九点面试，怎么现在打来电话？陈岁眼皮一跳。
这边阿姨的电话刚挂掉，面试官就出来喊人，陈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那么清楚地记得那天那么多的细节。给她引路的前台鞋跟上镶的钻掉了一颗，最左边的面试官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有点脱线，松松地挂着。
“做个自我介绍吧。”中间的面试官开始提问了；
准备好的稿子没用上，“对不起各位老师，我刚才接到电话，家里有点事，恐怕今天不能面试了，对不起。”陈岁鞠了一躬转身就走。后面的面试官喂了好几声她也当没听见。
来面试之前她在网上订了一个小蛋糕，宿舍加上她一共住了3个人，一个早就找好工作搬走了，另外一个家就在本市，一学期也难见几次。本来算好了面试完回学校时间刚刚好，可以带着蛋糕回家跟妈妈庆祝一下上班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陈岁想着，这家店出了名的又贵又好吃，大学三年也没舍得点一次，要不是已经做好了拿下这个工作的准备，无论如何也是舍不得的。
估计吃不上啦，她想。
两个小时的大巴就可以到陈岁家县城的车站，两个小时的车程，陈岁想了很多事情，陈岁爸爸姓白，12岁以前她也姓白，白岁通百岁，父亲说希望她可以长命百岁，也希望自己可以和妈妈相守到白岁。想来有些讽刺，父亲在她10岁那年沾了赌。那时陈岁六年级，换了新学校第一次住校，爸爸当时的小公司已经开始盈利了，九月开学那天开着好车穿西装打领带，妈妈也说要给陈岁撑场面，还特意穿了长裙小高跟--这打扮在县城可不常见。男才女貌，据说两人喜结连理的时候，伤了一群少男少女的心，这都结婚十几年了，高调的作风可一直没变。
“岁岁，你看妈今天穿这咋样，这裙子还有你的新书包可是托你姑姑从国外买回来的，保证你进了学校谁都羡慕。”妈妈从前座扭头过来。“女儿你别紧张哈”。
“我看是你自己紧张吧，我跟你说啊岁，你妈昨晚可是兴奋地半晚上没睡着，试了好几套裙子，我说这女儿开学，你激动啥，”；
“嘶！”妈妈伸手打了爸爸一下，“胡说什么，这不是我女儿第一次住校，听说这学校的孩子好多都是爸妈不在身边，估计有不少互相欺负的。”叹了口气继续说“要不是为了直升的初中部高中部，我可不愿意女儿来的。”
爸爸一看妈妈情绪开始低落，赶紧出口哄：“是是是，老婆，我们岁呀长得好看，举止又这么有教养，还怕交不到好朋友啊”
“是是是，妈，你就放心吧，”陈岁赶紧打助攻，“我保准好好学习，好好跟同学相处。”
“你呀，要是遇到搞不定的同学记得给爸妈打电话啊，”
“知道啦妈，你还信不过我呀！”
......
这是夏天。
寄宿学校一周回家一次，一开始每到放假那一天，爸爸妈妈早早就等在学校门口了，周五那天陈岁从不磨蹭，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眼光下第一个冲出校门。
很快校门口树上的叶子开始落了，到了秋天，就只剩妈妈一个人来接她了。“你爸爸公司最近太忙了，忙着给我们赚钱呢。”妈妈给她解释。
再然后是冬天，过年的时候爸爸说要送她们新年礼物，是城东新开的楼盘，150多平，在县城属实算奢侈了，“等过完年开春呀，我们就搬进来，”爸爸说。
很快就开春了，在穿着外套热，脱了外套又冷的那几天，陈岁语文课上了一半就被妈妈接走了，一向喜欢艳丽色彩的妈妈那天穿着一身黑衣，苍白着一张脸，头发在脑后挽着。她们一走教室就炸开了锅，因为妈妈的胸前戴着一朵白花。
冬天刚买的房子，陈岁因为上学还没住过几次，就被银行回收做抵押了，原来没能来接陈岁的那些周五根本不是因为忙，公司效益很好，被人盯上了，几个人设了局带他上了赌桌，一开始一直在赢，秋天没能来接她的那些下午都是在赌桌上度过了，爸爸手气太好了，几个月的时间加上公司的盈利，就在城东买了套房。有了挣快钱的途径，谁还想踏踏实实干活呢。过完寒假陈岁爸爸赌瘾越来越大，对方也开始收网了，短短一周就把房子和公司一起赔进去了。
保险公司的人来收房，妈妈才知道这些事，
“她不是在公司吗？已经两个晚上没回来了”，“怎么可能？他表现的很正常啊，”
“一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几天几夜不回家的，我以为...我以为......”
陈岁妈妈赶到的时候，爸爸早就输红了眼。
“哎哎哎，快把你男人拉走吧，三天没下堵桌了，“赌场老板看见陈岁妈妈，赶紧招呼”可别在我这场子出事，晦气。”
走出赌场大门爸爸就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车子在县医院的门口停下来，邻居阿姨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陈岁下来，赶紧过来拽着她往里面走，“早上我们还一起买菜了，你妈妈不是昨天跟你打电话嘛，说今天你过生日，还找了个好工作，下午就回来，开心的哟，买了好些你爱吃的菜，她知道你就爱喝个皮蛋瘦肉粥，怕自己做不好，说是让我中午陪她一起做”，门上大大的“手术中”三个字亮着刺眼的红灯，陈岁感到一阵眩晕，“后来等到大中午也没见你妈妈打电话，我去敲门也没人开，我心里慌啊，想着在我这留了把备用钥匙，打开一看，哎哟......”手术室的灯灭了，门打开了。
“她这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先做手术还有机会，”护士找到陈岁，“得这个病的人哪一个不是疼的死去活来的，能坚持这么久也是少见，现在癌细胞扩散的哪哪都是了，恐怕...准备准备吧。”
护士说完就走了，陈岁一时不知作何反应，12岁以前，她觉得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后来爸爸出事，12岁以后，即使没了父亲，母亲也将她照顾的很好，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陈岁从来没想过。
母亲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散，邻居阿姨帮着陈岁安顿了。
“岁岁啊，刚才医生说的话我听见了，你听阿姨说一句，等妈妈醒了，好好跟她说说，她知道你因为大学的事还跟她赌气，你别怪阿姨说这些，”她拍拍陈岁的肩，“母女间哪有隔夜的仇，何况现在......”
“我知道的阿姨，谢谢你，我没跟她赌气，今天麻烦您了，要不是妈妈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定请您吃饭”
陈岁起身送走了邻居阿姨，回来继续坐在床边拉着母亲的手，她知道阿姨说的是哪件事，陈岁一直想去南城的大学，之前和母亲商量好了，谁知道临近高考母亲突然变卦了，想让陈岁去隔壁念大学，陈岁当然不愿意，她觉得隔壁的大学当然没有南城大学好，而且也没有自己喜欢的专业，两个人争执了几次也没有结果，后来高考完，陈岁的成绩报南城大学绰绰有余，母亲也没有提过要她报隔壁的大学，陈岁以为稳了，报志愿那天她还在咖啡馆打暑假工，谁知道母亲瞒着她偷偷把志愿报在了隔壁城市的大学，两个人第一次爆发激烈的争吵，陈岁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叫沈梦，高中念完就没有念书的心思了，高考也没参加，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南城，“到时候你念书，我打工，我就在你学校附近租个小房子，等我休息的时候，就偷偷溜进你们学校找你，看看南城大学的男生是不是比我们这的帅。”还没等陈岁高考完沈梦就先去了南城，“我先去打探打探嘛，到时候你来了还能给你做导游。”
陈岁母亲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更让陈岁难以理解，这件事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母亲不像普通的母女关系，更像是一起共患难的朋友，母亲开明、善解人意，两个人很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这次瞒着陈岁偷偷报了志愿，让两个人的关系降到冰点，但是志愿提交了就无法更改了，即使沈梦安慰她说没关系，毕了业也能去南城发展，陈岁还是堵着一口气，没等开学就拉着行李箱离开了家。两个人从来没吵过架，所以争吵之后的关系好像更加难以修复。
“妈，虽然我现在还是觉得您当时的行为有些过分，但是沈梦找我说您给她道歉的时候我就原谅您了，但您从来没找我说过，我知道您比我认识的任何母亲都要好，所以我到现在都想不通。”病床上的母亲插着几根管子连着好几架机器，但是面容平和，呼吸绵长，看起来像正在做着一个美梦，陈岁忽然想到母亲之前无意提起自己整晚失眠睡不着，再仔细看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色，一时有些自责。大学快四年，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个人的关系只剩下了节日的问候，“不就是大学嘛，反正我现在都念完了，就觉得去南城还是留在这边都无所谓咯，妈，你快点醒来吧……”陈岁把脸埋在母亲手里，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半梦半醒间，怀里的手被抽出去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女儿回来了，过十二点了吗？还没给你说生日快乐呢，岁岁，岁岁，就要岁岁平安。”
陈岁猛然惊醒，“妈，你醒了，我去叫医生。”却被妈妈拦住了。
“别叫了，妈现在精神挺好的，陪妈说会话吧。”
陈岁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睡得好，母亲脸上显出一点好气色来，“快坐，帮我看看过十二点了没。”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生日呢。”陈岁嘟囔。
“胡说，生日就是要祝福，不然一年都会不开心的！，今年呀，就希望我女儿工作顺利，平安健康，普普通通，开开心心就好。”妈妈摸了两下陈岁的头发，“再说了，说不定是妈妈能陪我女儿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妈你别胡说，医生说了，好好配合，你看现在不是精神挺好的！”
陈母笑了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呀，傻女儿，你高考之前我就知道了，当时医生说能治好的，我就想着等你毕业了，找到工作了，我就做手术，医生也说扩散没那么快的，谁知道还是命不好呀，我女儿马上要找到工作了，没有这个福气咯！”
“会有的妈，有这个福气...”陈岁早就泣不成声了，“你不让我报南城大学是因为这个，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还跟您吵架...”
妈妈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我刚才睡着的时候啊，梦见你爸爸了，梦见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你姥姥家里条件好，你爸他就是个穷小子，你姥爷心疼我，不肯让我嫁，我当时铁了心要跟他走，长那么大第一次跟你姥爷顶嘴，把姥爷气的哟。”妈妈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你爸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他没让我过过一天苦日子，再苦我都没下过厨，没洗过一件衣服，”
许是有些累了，陈母换了个姿势，阖上眼睛，“我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他赌了那么久我都没发现，还一直以为他在忙公司的事情，现在想想有几次他都漏出一点小马脚了，我那么粗心，从来没发现过。”
“妈，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你爸爸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轴得转不过弯儿来，刚才我梦见他，他说让我转告你，祝他的岁生日快乐，还说要让你找一个男朋友，找个比他好的。”陈岁抓着母亲的手，早就泣不成声了，“他没提到我，岁岁，你说他是不是也怪我，没有尽到做妻子的义务，每天就顾着自己玩...”
“怎么会呢，妈，我爸那么爱你，你别说了好不好，我去叫医生。”
“好，岁啊，我有点累了，睡一会，你爸爸刚才说让我给你嘱托完就回去......”陈母的声音越来越弱，陈岁跪在床边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机器里传来刺耳的叫声，有值夜班的医生冲进来，她抬头看墙上的钟表，“......死亡时间，23点58分......”有实习医生边点头边在本子上记。琇書蛧
“21岁了，陈岁”。她坐在地上除了这句话，什么也想不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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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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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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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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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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