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嘉世还是堂堂三冠豪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在某场嘉世主场的常规赛的比赛间隙,解说正在台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将那些杂音隔绝在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分析当前场中的局势。
那时他还不知道江晚的名字。
“你会在第四赛季出道吗?”
前面留齐耳短发的女孩儿似乎是觉得比赛太过无趣,索性转过头来同他闲聊。
她将下巴搁在椅背上,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一望而知是个小姑娘。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她却不以为意,说:“我也是。”
她脸上那种独属于少女的得意与骄矜的炫耀神色,让张新杰思绪一晃,瞬间从正经事上拐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去。他想,叶秋比赛中战术用的混不吝就算了,居然连童工也敢用。
“你在霸图……那岂不是……冰炭同器啊。”她沉吟半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又转过身去。并没有说明白,那句“冰炭同器”是什么意思,指代的又是谁。
比赛就在这几句之间结束,而他错过了一叶之秋最后决定胜负的一击。叶秋赢的很轻易,或者说,眼前这个骄傲的小姑娘,试图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一点,试图让人觉得叶秋赢的很轻易。“堂堂嘉世赢区区一个常规赛不是很正常的吗?”她没有说话,而是朝他眨眨眼,意气风发的走了出去。
张新杰只觉得无奈,错过了赛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出于对韩文清的一点浅薄的了解,他心里清楚,叶秋赢的并不容易。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同样即将在第四赛季出道的小姑娘,确实足够聪慧而敏锐,在此时使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倘若遇见的不是他,而是一个不善于分析局势的攻坚手的话,那么她已经成功了。
如果不包括那句曾经使他费解的“冰炭同器”的话,那么显然,在当时,江晚没有赢,张新杰也没有输。
那么……在此刻呢?
此刻张新杰顶着满头潮湿的水汽,打开门,并首先向江晚“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举手投降。
就好像记忆里那个聪慧而敏锐的小姑娘只是他过度猜测的产物一样。此时江晚把她每天下午必经的一个开场白活学活用在了这里,就像没事人似的。她那样儿看起来实在是不太聪明,也实在不像一个正值青春的姑娘。
那样正值青春的姑娘,应该是在起初,受了繁华世界的骗,继而转向幻灭的茫然无措。而她也并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只能独自背负。
江晚不是的。江晚只是轻轻牵动她的嘴角,给她的恶作剧留下一丝微不可觉的微笑。
可即便如此,她这一笑也还是带着一种疲惫的倦意。让人想起那个闷热夏季的雨夜,地上浑浊的积水和着折落的树枝汩汩流进排水系统,偶尔咕嘟咕嘟地冒泡。上面是冷雨,底下是文火,天地间煮成一锅汤。没完没了的雨。在时间上是迟滞的,在空间上是粘腻的。
他在远远没有现在理智的时候,总觉得只要过了那个夏休期,他们就会再见面。那个骄傲又狡黠的小姑娘一定会是一个让他和全霸图都头疼的对手。后来那个关于“冰炭同器”的疑惑,或者说是预言,渐渐随着他的职业生涯慢慢明了又慢慢解决。他也开始不再想着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但真的到了那一天,隔着满是水雾的模糊镜片,他只用了一眼,就足以认出她来。他会永远的记住彼时彼刻的那双眼睛,湿漉漉地仿佛盛满了一整个雨季。然后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或许大雨赋予了一些掩饰意义,可他现场为她量身做了一个玻璃罩子。是时风雨如晦。这是他再一次见到她。也许她最好的时候早已被埋葬在了那里,也许她只是又偷偷翘了午睡。张新杰宁愿选择相信后者。
张新杰想到她的精神分析师私下里向他解释给江晚那盆栽的用意。不由想到,她的青春并不是消失不见了,或许是来得太早。早到她15岁就不知轻重地挥霍了出去。而她遇见他太迟。
在阳台上吃过了晚饭,江晚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昨天晚上好像砸了一个杯子……恍惚间不太记得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新杰点点头。他是听值夜班的护士说的,砸了一只环保材料做的水杯,深夜里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护士还以为她又在拿头撞墙。
曾经夜里江晚摔了一通东西,然后就累了。在地板上不管不顾地蜷成一团睡着,四周还散落着玻璃碎片。这是个十分具有保护性的姿势,很久没有人伸手抱一抱她,她只有自己抱自己。
还是第二天早上张新杰来的时候发现了,把她叫起来吃早饭。自己默默地把一片狼藉的地面收拾好,怕她一不小心再踩上了。白天江晚精神头好一些的时候总是光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开这个灯一会儿关那个灯,漫无目的的到处转悠。精神头不好就恹恹地靠墙坐着,盯着天花板不动弹。
其实江晚胳膊上沾了几粒碎玻璃,嵌进肉里,也一样渗出血印子。她憋着没说。自己偷偷拿指甲抠出来的。
后来那里留下了黄豆那么大的伤疤。
玻璃渣这种东西要怎么拿出来呢。
再小心翼翼也总要带出些血肉来。
这是真的。
而秋日迟迟已暮。落日的余晖,只有那一小段瞬息即逝的时间。倘若遇上不下雨的时节,冷与暖都融在同一块天幕上,靛青蓝垫在底下,牢牢地托住了洇开的落日与夕阳斑斓的暖色,然后冷也没有了,暖也没有了,托住的到底失守,打翻了的终究也没有赢。都渐渐地归为黑夜的一统。
江晚在阳台上听张新杰讲故事,也就听到这个时候。那段故事关于过去的石不转,关于长河落日底下山的剪影。故事结束了。此后的黑夜是她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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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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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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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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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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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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