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一阵寂静,贺玄冷静了下来,没再继续用言语去刺激师青玄。
师青玄没能从巨大的刺激中缓过来,一只窝在贺玄怀里哭泣。
他要怎么接受?
他的命格,他飞升后的一切风光都是因为他哥哥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安在他身上得来的。
而那个被夺了命格的人,被他害得在苦海中煎熬。
那个人熬尽一切苦头,身上沾满了血腥,成了绝,最后居然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也是,他师青玄朦胧间喜欢上的那个挚友。
船不知何时已经靠岸了,贺玄弯腰,一把抱起师青玄,一只手搭在师青玄的肩膀,一只手搂着师青玄的腰。
师青玄被贺玄的动作吓了一跳,往贺玄怀里缩了缩,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贺玄。
贺玄避开师青玄的视线,没有去看他,师青玄只能转而去打量四周。
这大概就是黑水鬼蜮上唯一的岛屿,黑水岛了。
落了地,着了路,师青玄抬头一看,却发现四周阴森无比,大片的树丛盘根错节地生长在黑水岛。
乍一看,整片岛比雾狱森林更可怕上三分。
树木高耸如云,阴云满天,没有一丝的光亮,偶尔传来了小鬼刺耳的尖叫声,还有一股绝望的意味扑面而来。
草垛长了一丛有一丛,带刺的植物在枯木上攀爬,还有那些古怪的生物在那里缓缓爬行。
长时间待在这种地方,是一种折磨,精神上的折磨。
贺玄一边走过森林,一边说:“师青玄,你没来过黑水岛吧。从前,这里还不是黑水鬼蜮的时候,这个岛很漂亮,有很多的奇花异草,有很漂亮的森林风光。”
“以前的鬼域还是南海的时候,这里的海水清澈见底,有很多的小鱼小虾在里边欢快地游畅。”
“幽冥水府底下曾经是一片内湖,那时候森林里还有许多动物,偶尔,会有小鹿小动物到哪里喝水。”
“可是,时过境迁,只剩下一了滩黑水和一丛阴森林木两两相对。”
“我承认,是我把它变成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我也不想的。”
“我也很怀念曾经那个鸟语花香的南海,可是,回不去了。”
“贺玄曾经也有也个美满的家,可是破碎了之后,就和这南海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此后,南海变成黑水鬼蜮,再也没有任何的生物,只剩下一只只可怕的鬼怪,还有那只满心仇恨的黑水玄鬼。”
师青玄心中的愧疚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是他啊,害得了这么一个高傲的人磨去了一身傲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恨意。
良久,师青玄小心地拉了拉贺玄的衣角:“……贺玄?”
贺玄闭了闭眼:“我在。”
师青玄把头靠在贺玄的肩膀上,轻轻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贺玄,你把命格拿回去吧,我不想做神仙了,况且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在我身上放了这么久,也该物归原主了。”
贺玄不回答,抱着他,穿过了那大片黑漆的森林,来到一片空旷的地面。
地面上有一滩湖水,湖水范围很大,水面虽有些泛黑,但并没有似那黑水鬼蜮的海一般黑得这么透彻,隐隐还看出几分深邃的蓝色。
贺玄抱着师青玄,利落地跳进了湖水里。
师青玄下意识闭眼,等待着自己被浸湿,可是等了很久,却没有感觉丝毫冰凉湖水染上自己身躯的冷意。
师青玄试探地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眼前。
和神武殿一样气派的宫殿,可不同于神武殿,神武殿是璀璨夺目的,而这整座殿宇漆黑无比。
扑面而来的黑暗阴沉,难以想象,面前这个人,不知道多少年月,都在这座孤独的殿宇里恨着,无能为力着。
这整个殿宇矗立在这样一座森林里毫不违和,反而更显诡异。
殿宇的门前挂着一个陈旧的牌匾,师青玄凝神分辨,在那牌匾上好不容易认出了几个字,这大概就是黑水玄鬼的居所,幽冥水府了。
贺玄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到宫殿的大门前。殿门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归来,自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具身穿黑衣的雪白白骨。
师青玄吓了一大跳,马上把头埋进了贺玄的怀里:“贺玄,那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走到了这种地步,师青玄还是觉得贺玄仍旧是以前那个明兄,是可靠的,可以依赖的。
或许明兄和贺玄之间的差别只是称呼罢了。
他对他,仍旧如同以往一般。
受多年的习惯影响,等到贺玄回过神来的时候,贺玄已经习惯性地替师青玄解惑:“这是真正的地师明仪。”
受到了这句话的刺激,本来瘫痪在那处的尸骨突然一跃而起,朝他们扑来。
师青玄一抬头,正想瞅两眼真正的地师明仪,却被那尸骨吓了个正着了:“啊!”
贺玄反应敏捷迅速,一闪身,完美避开了尸骨的攻击。
尸骨倒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玄没去理会,直径抱着师青玄走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一贯延续着整座幽冥水府昏暗阴冷的风格,如果不用光照,还真的看不清路。
贺玄一路走来,身边就有两朵冰蓝色的鬼火在前方照明,也会依据房间的大小而调整自己的亮度。
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床榻和桌椅而已,而且上边的被褥花纹也单调无比。
贺玄把师青玄温柔地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顺手给师青玄脱了鞋,盖上了一层棉被。
师青玄摸了摸床面上铺着的被褥,发现这些被褥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却质地柔软,睡在上面就好像躺在水面上一般舒服。
被褥上面还绣了些金色的水波暗纹,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就和贺玄身上的衣服布料如出一辙。
安置好师青玄,贺玄才退开两步,在床榻旁站着,安静无声地望着师青玄。
经过方才在船上的那一顿发泄,贺玄开始冷静下来了。
贺玄定定地望着师青玄看了许久,终道:“师青玄,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我这里有两个选择,你可以选一个。”
贺玄顿了顿,继续说:“第一,我自己去找你哥报仇。你不要管、不要插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选了第一,明天一早来找我,我会送你回仙京,保你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快活风师。”
“你别再来找我,最好把我也给忘了,把关于我的一切、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忘在黑水鬼蜮。”
“如果忘不了,我这里有药,不伤身,你喝下去,今天发生的事情保证忘得一干二净。”
师青玄马上摇头:“我不要这个!”
他哥哥虽然有错,可是,可是……
那到底是他哥哥啊!他的亲哥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
可是,贺玄,你又该怎么办?
贺玄也料到了师青玄自己无法下手,虽然料到,但等师青玄表露出来的时候,本来已经麻木了的心,还是会感到心痛。
他再怎么样,在师青玄心中的位置,还是敌不过师无渡。
也对,亲哥哥和一个仇人,想也知道选谁。
两兄弟,到底一家亲。
他才是那个外人啊!
或许,他就该随了他的父亲、娘亲、妹妹和妙儿一起消散在数百年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贺玄自嘲地说:“不选第一个,你还有第二个选择。把刚才我送你的那支簪子,毁了。”
“只要毁了那支簪子,你哥就会安然无恙,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回去做你的风师。”
罢,罢。
人生总要遭几回劫数,有的劫数,穷其一生也熬不过。
黑水玄鬼熬过了牢狱之灾、人心险恶、满门被灭的痛苦、颠沛流离的日子。
亦熬过了铜炉山百炼成绝的痛苦和磨砺、忍过了在上天庭步步为营的日子,但却没能在师青玄手中逃脱。
师青玄,我终究是栽在了你的手里。
师青玄,你就是那个是我万劫不复,拖我坠入深渊的劫数。
我多想与你就这样在一起,什么也不管,不去理会那些恩怨。
可是,我不能让我贺家满门白死!
最好的方法,就是我也烟消云散了,那我也不必日复一日地在水深火热的境地中煎熬挣扎了。
数百年来,黑水玄鬼很够了,他想要解脱了。
“两个选择,择其一,明日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
师青玄听了,脸色变得更白,把头摇得更拨浪鼓似的,情绪比听到第一个选择还要激烈:“不行!我不答应!”
师青玄紧紧捂着贴肉收好的那支琉璃簪子,面色惊恐。
在这个时候,还需要问吗?
那只簪子代表着什么东西,还不够清楚吗?
师青玄曾听闻,鬼界有一习俗,当一只鬼选定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的手上。
骨灰是一只鬼的命门,只要你拥有了那只鬼的骨灰,你就可以驱策那只鬼,只要那只鬼不听话,你便把骨灰给毁了,那只鬼便会神魂俱灭。xǐυmь.℃òm
这个常理对所有的鬼来说都管用,不管你是普通的小鬼、吹一口气就散了的魂魄,抑或是能祸乱天下的绝境鬼王。
他也听灵文说过,有些一意孤掷的鬼会把自己的骨灰烧成信物,赠给心上人。
据说,死得越是惨烈的鬼,骨灰烧出来的信物就越□□亮。
不过,灵文也说了,能做出这些举动的鬼,基本上都没什么好下场。
毕竟一番心意送出去,对方却未必会领情。
那这一番心意可就全部都喂给狗吃,还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毁了簪子,就代表毁了眼前的这个人。
自此,黑水玄鬼将不复存在于世间,四大害之一黑水沉舟也不将出现,而黑水鬼蜮没了他法力场的控制,也会变回以往的模样。
贺玄嗤笑:“和你哥比起来,你觉得我能重要过你哥?”
血浓于水,而他,终究只是个陌生人。
其实他灰飞烟灭了更好,从此就没人知道这段真相了。
不止师青玄能继续做回风师青玄,水横天也能继续瞒天过海,自此师青玄的飞升,便不再会有人知其中蹊跷。
贺玄的心早就死了一大半,是因为师青玄才活了回来。
但如今,他的心又死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师青玄脸色坚决,不愿意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他不可以放弃贺玄。
如果连他都放弃贺玄,那他愧对于贺玄对他的情谊!
他师青玄,不能对贺玄放手。
数百年前,他不知情,贺玄死了。
数百年后,他知情了,他不能再一次让贺玄灰飞烟灭!
贺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败下阵,妥协了:“罢了罢了,我不逼你,你自己慢慢掂量吧。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明天再告诉我答案。”
贺玄转身,欲要离开,可是刚迈出步子,自己的衣角却又被师青玄牢牢抓住。
贺玄叹了一口气:“师青玄,忘了这个叫贺玄的人吧。也忘了那个你最好的朋友,地师明仪,更要忘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白话真仙曾对你说过的预言是‘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纵然是假话,但也应验了你我之间的这段情谊。师青玄,我们一开始就没有善始过。”
“我最初会耐着性子接近你,不过是为了从你口中获取消息情报,初衷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我对你,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师青玄打断了他:“贺玄,真的只是演戏吗?”
贺玄沉默良久,终是违心道:“是的。”
师青玄在心中摇头,低声呢喃:“不是的……”
就算一开始只是演戏,那演到最后,也总有几分真心吧。
如果只是演戏,那他何必在他的怂恿之下万般嫌恶地陪他化女相?
地师明仪这个身份固然是假的,但却也是他贺玄这个人实实在在地陪他月下畅饮,陪他一起走尽世间山河湖海,历经每一个春夏秋冬。
他们可是几百年的挚友啊!
如果一切是假的,那贺玄,又何必对他心软?
“师青玄,这一场孽缘注定了,我给你不了你善始善终,但,我可以给你一生无忧。”
“师青玄,我们是两个世界不同的人,你是天界的神官,我是黑水鬼蜮里一只鬼,自我们命格被换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们此后的孽缘。”
“黑水玄鬼,就活该窝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水鬼蜮,不该插手天界的快活。”
“师青玄,你注定我了这一生的悲剧,我认了,我认了这个命。从前我总是不认命,我一心只想要报仇,但今天,我认了。”
“师青玄,你以前不是很执着我的一句话吗?”
“我承认,你也是同样我贺玄最好的朋友,你也是我贺玄这一辈子唯一的挚友,唯一喜欢上的人。”
师青玄一直想要的答案,想要的回应,他终于给了出来。
无奈,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给了出来的。
情谊是假的吗?
不,是真的。
纵然一开始是假的,但最后,满心仇恨的黑水玄鬼还是动心了。
和师青玄这样的人朝夕相处,能不动心吗?
他是这么的渴望,有一个人陪伴着他啊!
他这么寂寞,孤零零地过来了这么多年,他也渴望有一个人能念着他、想着他。
有一天,黑水玄鬼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可世事弄人,他找到的这个人,却是害他孤独此生的罪魁祸首!
“师青玄,我们的情谊只能停留在往日,我们之间没有明天。”
“我给你的选择,好好考虑,明天再给我答案。我走了,放心,你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贺玄转身,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起步子就要离开,可是自己的衣角还是被师青玄紧紧抓住。
师青玄抓得很紧,一点也不想放手。
如果他放手了,那就等于他放弃了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因为他而颠沛流离一生的贺玄。
贺玄背着他,不回头,出声提醒:“衣角,松开。别抓着我。”
师青玄咬咬牙,厚着脸皮小声地央求:“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贺玄冰冷地说:“我姓贺名玄,是你的仇人,在还没有遇见你之前,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了。”
“在你仇人的地盘,因为害怕,而让你的仇人留下来陪你,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不要忘记,你所有的害怕,都是我带给你的。”
师青玄执着地不肯放手。
贺玄扮作地师明仪时,常年的陪伴带给了他欢快;贺玄为人时,飞升的命格带给了他在上天庭胡作非为的资本,可他带给贺玄的是什么呢?
是这世上最深的绝望。
黑水玄鬼的一切痛苦,都是他带给他的。
世上本无黑水玄鬼,更无风师青玄,本该有一个名唤贺玄,如皎皎明月一般的尊神。
因为他,乱了这整个命数。
两人僵持良久,贺玄终是吐出一口气,妥协了。
贺玄转身,掀开被子,在师青玄身边躺下,把师青玄搂进自己的怀抱。
冷冽清新的味道包围着师青玄,贺玄冰凉的身子圈师青玄,驱散了师青玄心中的慌乱。
贺玄低了低头,慢慢地吻着师青玄的发丝。
“贺玄……”
“嗯。”
师青玄心中的不安踹窜:“贺兄,对不起……”
“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你不是要报仇吗?那你找我报仇吧,能不能不要找我哥,他……”
贺玄轻轻地笑了,笑声中带着意料之中的颓丧,听得师青玄心痛无比:“想要保你哥,就把簪子毁了。”
“世见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就如同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和你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留存一人。”
“灭门之仇,奠定了我们至死方休的结局。我已经死了,可是我却无法休战,那倒不如我直接消散在这个世间,那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你最多是没了一个陪你喝酒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找,仙京里一抓就是一大把。”
“而你哥,想也知道你放不下他。”
师青玄闷闷地说:“可是我不想你们死,如果你非要一个人死,你可以杀了我,我不怨你,我拿一命抵你一命如何?”
贺玄说:“师青玄,你这是在逼我,你让我如何下手?”
师青玄小声地问:“对不起,我总是一直让你为难吧。不管怎么样,命格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想做神仙了。”
贺玄反问:“你觉得,现在这个命格,对我来说还会有用吗?”
没用了。
对啊,已经没用了。
贺玄都已经是黑水玄鬼了,又岂会在意那一个飞升命格?
那些常人熬不过来的劫数,他都已经走过来了,剩下的,他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师青玄执着地摇头:“我不想要这个命格了,我也不想做神仙,如果不是我自己靠我自己能力得到的东西,那我宁愿不要。”
“你给我也没用。”
师青玄说:“贺玄,你一定要报仇的,对吗?那你就向我报仇吧,反正如果不是你的命格,我大概也不会活到这么久。”
“我这几百年的好日子都是从你身上榨压的,白活了这么久,也算我赚了。你要怎么向我报仇,折磨我也好,我都不会怪你。”
这很公平。
他师青玄无法在贺玄和师无渡重做选择。
如果他们两人其中一个人必死无疑,那他愿意代替他们两人其中一人。
他哥为他做了这么多,固然是错的,但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最初的出发点也是能让他摆脱白话真仙。
而贺玄为他经历了那么多苦楚,那剩下的,便由他来承担。
是他无能,无力自己面对白话真仙,无法自己飞升。
既然他这么无能,不如用他平庸的一人,来换两个能人的畅快恣意。
贺玄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要和我这种鬼搅和在一起,你和我呆在一起,只是一起相互折磨罢了。”
“看到这整个黑水鬼蜮了吗?这地方不是人住的,住在这里的人迟早会疯。”
“我已经是半个疯子了,既然我都疯了,就不能再拉你下水了。我宁愿我自己一个人继续疯下去。”
师青玄说:“贺玄,我想呆在这里,呆在你身边。既然我所享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那我把我自己陪回给你好不好?”
“我都拿走你那么多东西,那你也可以从我身上拿回一切我拥有的东西,我这整条命,就都给你了。”
贺玄自嘲:“别开玩笑了,黑水玄鬼的恨,你承受不起。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自己一个人撑过来了这么多年。”
“黑水玄鬼因恨而生,你要感化他,机会等于零!”
师青玄央求:“你就答应吧,好不好?很划算的,你恨,你可以发泄在我身上,我可以陪你,一起呆在黑水鬼蜮。”
“你要杀了我泄恨也可以,那你就解脱了,你可以做回你那个无牵无挂的贺玄,你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报的仇也都报完了。”
“从此以后,你可以去寻找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再仙京里步步为营,你也可以像血雨探花这样活得肆意妄为。”
贺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这是多么诱人的选择啊!
可是,不可以!
师青玄,就该做他的少君倾酒!
和黑水玄鬼呆在一起,只会拖他陨落。
一颗星星陨落,好过两颗繁星一起陪着他跌落神坛。
看惯了人情冷暖的贺玄知道,师青玄是上天庭为数不多的一股清流了。
贺玄咬牙切齿地说:“师青玄,不要和我央求第三个选择。如果你做不了选择,我建议你选第二个。”
师青玄摇着贺玄的衣袖:“贺玄,你就留我在这里吧,要杀要剐,我都随你了。”
“我不回去仙京了,我就在这里,给你赎罪。”
“让我在这里永远陪着你,好吗?从此,你就有一个家了。我毁了你的家,我再陪你一个,好不好?”
贺玄问:“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和我一起在泥潭里挣扎罢了。”
“黑水鬼蜮的生活很苦很闷,你受不了的。”
师青玄道:“可你不也过来了吗?那我便也可以!况且,这里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反正都是我欠你的,你就答应了,不好吗?很划算的,我很听话,很乖的。”
贺玄不肯答应:“师青玄,你太天真了。”
“睡吧,如果短时间里你做不出选择,也没什么,你回去好好想,我没那么快动手。”
师青玄说:“我不想选。”
“那就听我的,毁了那支簪子,你和你哥又可以继续在一起了,做你风光的风师。”
“而我,就当贺玄早在几百年前死了个透彻吧。”
“可是都没了你,那我还有什么意思?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啊!贺玄,就让我陪你,一起,在黑水鬼蜮,永远!”
贺玄,既然我害你一生的悲剧,那我便用我剩下的时间来陪给你,好不好?
从此,黑水鬼蜮不再孤单,我会如以往一样,陪你看日升日落,陪你在黑水鬼蜮里享受孤独。
你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沉默,沉长的沉默。
心动吗?
贺玄问自己。
怎么可能不心动?
黑水玄鬼也有情!黑水玄鬼也有渴望和追求!他要怎么拒绝啊!
爹、娘、妹妹、妙儿,原谅我。
孩儿,心动了。
如果有报应,就让一切报应都降落在我身上吧。
我什么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点折磨。
贺玄说:“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这么选,以后你后悔,可就求饶无门了!”
师青玄反手抱紧贺玄,不愿再放手:“我不后悔。”
此话一出,海洋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朝他冲来,一丝丝不属于他的神识和法力把他包围了起来,企图侵入他的体内。
师青玄一窒,整个人好像受那一股强劲的法力所慑,整个人开始慢慢地抽搐。
那些法力和神识蛮横地冲撞着,包围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身体里。
师青玄不反抗,任由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神识里自由自在,毫无顾忌地游走,肆意妄为。
师青玄就好像那初生的婴儿一般,□□裸地铺展在侵入者的面前,每一丝伪装都不再有效。
那些气息在他的经脉游走,一点点地翻开师青玄的记忆,让师青玄感觉到一个人正在挖掘着自己。
贺玄霸道地宣誓:“我贺玄的人,只能属于我。所以,我只能把你和我绑在一起。”
阵阵璀璨烟火在识海里炸开,那侵入的法力很是蛮横,伸出一条条坚韧的丝线,把他们的法力、神识紧紧捆在一起。
师青玄张了张嘴,想要尖叫,却什么也说不出。
师青玄的一只瞳孔漫上了金色的光芒,璀璨夺目,就和贺玄眼底的那股金光一样耀眼。
那不是属于他的力量!
贺玄一把板起师青玄的脸,让他对准自己。
师青玄呆愣地看着贺玄的那张冷清俊逸的面庞一点点地朝自己逼近,那泛白的的唇朝自己一点点压下来。
蓦地,自己娇嫩红润的唇瓣被人擒住,被人粗暴地磨砺吮吸。
侵犯者轻巧地分开了唇瓣,试探地深入他的柔软温热的口腔。
那股不属于他的气息在他嘴里蛮横地攻占领地,没有给他留下分毫余地,师青玄无力抵抗,只能卸器投降。
不止自己的记忆被人翻看,自己的法力被人调动,还有更多不属于师青玄的记忆灌进师青玄的脑海里。
那是,血啊!
血,无尽的血……
还有,那股强烈不甘心的情绪,几乎快要把师青玄逼疯。
血社火的真实场景!
寒露前夜,贺玄绝望的顶峰!他含着所有的恨意,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之后,是火,积热的火焰一点点地燃烧淬炼着他的灵魂。
好热,好热啊!
烫!
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的炙热!
无穷无尽的火焰和厮杀,维持了十二年,铜炉山十二年历练成绝!
自此,世间便多了一个绝境鬼王,黑水沉舟。
来不及从火焰中抽身,便是强烈的冷意袭来。
冰凉刺骨的水包围着他,把他整个人浸了个凉透心。
黑水玄鬼,黑水鬼蜮,贺玄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识海里?
黑水玄鬼的记忆,没有好的,全部都是坏的,难熬的。
师青玄双手抓紧了贺玄的衣袍,想喘气。
他口中的氧气被掠夺,口唇被人封住,没有露出丝毫的细缝,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窒息感。
师青玄身上神官护体的灵光早就染上了属于黑水玄鬼的鬼气,那是,黑水玄鬼的力量在作怪。
满满的鬼气渡到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灵光因此没有熄灭,反而和鬼气欢快地缠绕在一起,仿佛根本就该合为一体。
陌生的气息,本该让师青玄感到反感痛苦,可是却什么也没有,仿佛他们本该存在于师青玄身上。
直到师青玄浑身上下都被贺玄的鬼气淹没,贺玄才停下灌输的动作,把自己的唇瓣拉开,用他冰蓝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师青玄。
师青玄浑身都在发抖,承受着那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他的记忆。
“贺玄……”
师青玄在贺玄怀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贺玄,我,我,冷……”
贺玄把他抱紧,鬼身上自带的冷意漫了过来:“黑水鬼蜮,本来就是这般冷,你得习惯。”
这句话好像什么机关,打开了师青玄的泪匣子,师青玄在贺玄怀中放声哭泣:“对不起……很痛苦吧……”
贺玄道:“都过来了。”
再苦又怎样?
他黑水玄鬼,都自己一个人撑过来了。
短短一句话,包含多少贺玄不愿提起的辛酸。
师青玄本来不懂,而现在,他开始懂了。
师青玄一点点适应着外来侵入的力量和记忆,在贺玄耳边细声细气地喘息:“为什么……把……你的法力给我……”
本来属于师青玄可以调动范围之内的法力悄悄发生了改变,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滩黑水滞留在他的体内。
纵然那滩黑水不动,古水无波一般滞留在那处,可是那股强劲的法力却在外泄,让师青玄无法忽视。
那便是,黑水玄鬼的力量。
贺玄哑着嗓子解释:“没什么,只是绑在了一起而已。”
黑水玄鬼的人,必须得留在他身边,不能让他逃走。
从此,他可以在不通过师青玄准许的情况下,随意知道师青玄所有的想法,他可以随意调遣师青玄的法力。
同样的,师青玄也可以随心所以地翻找他的一切记忆,也可以使用他的法力。
从此,你的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监视之下了。
虽然这是我偏激了,但我却不能再让你如同我的父母、妹妹、妙儿一般,消失在我的眼前。
师青玄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可是却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反抗。
也好,贺玄的每一段经历和记忆,他应该和他一起体验。
“贺玄,从今天开始,鬼域有我,你有我,你不再寂寞了。”
贺玄轻轻笑了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师青玄觉得,贺玄脸上长年带着的阴郁散去了一些:“好。”
师青玄抬头,羞涩地那小眼神钩着贺玄,磨蹭了一会儿,主动把香唇送上,缓慢生涩地挑逗着贺玄。
贺玄一愣,随即反客为主,熟练地攻城略地,像是一只被挑逗的老虎想要好好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猫一般。
师青玄被迫张开嘴,承受着贺玄一次又一次的掠夺,一次又一次霸道蛮横的冲击。
唇齿交接,师青玄不经意自唇间流露出几分浅浅的呼唤。
“贺玄……贺兄……”
“玄郎……”
软绵绵的呼唤就好像一把小钩子,一点点挠着贺玄的心,搞得贺玄心痒难挠。
贺玄应了一声,之后宽恕一般饶过了师青玄被□□得鲜红的唇瓣,用力地把师青玄抱进怀了。
“别叫了……”
“今天经过了这么多事,想你也累了,好好睡吧,别胡思乱想。”
再叫下去,到时候我可就忍不住了。
师青玄不明所以,瞪大骨碌碌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跳脱得这么快。
师青玄好奇地呼唤:“玄郎……”
刚开口喊了一句称呼,下面的话还没问出来,就被贺玄粗声粗气打断了:“别乱喊,好好睡觉。”
师青玄努努嘴,问:“怎么了?”
贺玄在心中声若哄钟地默念了几句道德经,把心情平复下来,一本正经地开始说正事。
“师青玄,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就算有一天,我不找你哥报仇了,但你哥他仍旧是我贺玄的仇人,永远。”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师青玄,我为你退了一步又一步,但在这件事上,我退不了。”
师青玄不介意:“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师青玄挠挠头,说:“本来我今天我就是稍稍和我哥提了提喜欢你这件事,谁知我哥强烈反对。没法儿之下,我才会偷偷瞒着我哥跑出来和你表的白。”
“我觉得我哥大概也不太能接受你,不管怎么样,反正我都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就不管我哥了。”
“反正,我只要给我个找个道侣,我哥大概也分出心思来管我了。”
听了师青玄,贺玄有些好笑,师青玄啊,还真是……可爱得令他难以自拔。
但,他和师无渡,这辈子是注定只能是仇人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不是和师无渡一起过日子。
“嗯。”
『题外话』
贺玄解释:“不是我怂,没做到最后,而是现在文章篇幅还短,这么快开车不好。”
“我们要循序渐进,从谈恋爱开始,好不容易解释清楚误会,就急着干那啥有点太不人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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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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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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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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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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