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隽之出发之前,特来坤元宫小坐了一会儿,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状元郎很有文采,殿试时……”
林绿萼穿戴素净,头上仅戴着两支玉钗,神色不似他喜悦,眼角眉梢间挂着一丝苦色,倒了一杯龙井茶递到他嘴边止住他的话头,“好了,听了八百次了。”
隽之对状元陆氏非常满意,这些天一直在她面前唠叨,她也会附和着夸赞,只是今天是静媛的冥诞,她准备了寿糕、水果、香烛等物,待送走兴高采烈的他后,她会去听雨阁为她上香。
当日若不是她劝静媛去月下偷菜,静媛跟着她怎会落难?匪徒在京中肆意奸.淫.妇女,她凶多吉少,也许是为保清白投河自尽了……匪祸之后她的尸骨未能寻到。
林绿萼不忍多想,想到静媛死前受过的苦难,隽之还说着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情绪低落,眼中涌起泪光。
“对了。”他伸手轻掐她的下巴,知她为何愁苦,他脸上却还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有个惊喜要送给你,你日后每年今日都不会再伤心了。”
“什么?”
他笑道:“晚点你就知道了。”
林绿萼睨了他一眼,猜测他要送她珍贵的礼物让她喜悦,可再珍贵的礼物,也缓和不了她心里的难受。她起身推搡道:“快去吧你。”
“晚些时候我派人来接你赴宴。”他揉了揉她柔软的青丝,薄唇噙着笑意,“稍微打扮一下。”毕竟要见故人。
林绿萼敷衍地点了点头,她今日没有赴宴的兴趣,决定待会儿他派人来接的时候,就让留在宫中的婢女说她病了,她微笑道:“快去吧,新科进士们还盼着与圣上把酒言欢呢。”
“好。”他走出宫门又回头望着姐姐,抬眉笑了笑。
他昨日召新科状元见面,两人相谈甚欢,他被陆轩的抱负和学识打动。
陆轩突然询问能否在恩荣宴时将夫人带进皇宫,他说:“我夫人姓杨,与皇后娘娘是故交。”他望着皇上惊讶的神色,含蓄地笑了笑,“我们是京都匪祸那日因缘际会而结识的。”
晏隽之震惊了片刻,点头说好,又派人随状元郎一起回府。派去的人详细询问陆夫人的身世,陆夫人回了一句,“云水近来可好?绿萼送我的珐琅瓷器可还保存着?”
他听完侍从的回禀,确信她就是杨静媛,但不知杨静媛为何活着却不来寻他们。
她与姐姐相见后,姐姐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晚间在塌上的时候,他再询问姐姐就可知道实情。
他兴冲冲地对着送到宫门口的姐姐说:“别送了,姐姐快去换装准备赴宴吧。”
待隽之走了,林绿萼收了笑容,轻叹了一声,对身后的婢女交代了一番,便带着温雪、檀欣往西南一隅的听雨阁走去。
方出坤元宫时,晚风徐徐,待进了听雨阁,风势渐大,黑沉的天幕中暗云翻涌,眼瞧着要下雨了。
林绿萼和婢女们摆好水果、寿糕,她点燃了香烛,默念了几句之后,将香烛往铜炉里插,狂风激烈地拍打窗户,听雨阁年久失修,窗户“咚”得一声敞开,劲风吹熄了殿中的烛火和香烛。琇書網
温雪关上窗,发现这窗闩已锁不上,她去院里寻了两块石头堵在窗边,这才止住了风势。檀欣再点火石,烛火又被殿门袭来的风吹灭。
林绿萼苦笑了一下,殿里四处通风,堵住这儿,那儿又开了,“我想起来了,我未准备酒水,静媛肯定不喜。她是个十足的酒鬼,冥诞也想纵酒,看来不洒几杯酒,她是不肯消停这阵阴风了。”
温雪年轻脚步快,主动说:“奴婢去拿酒。”
“去吧。”她对檀欣说,“我站累了,坐一会儿。”风吹起她素色的纱裙在风中翻飞,隐约觉得有点冷。
院里葱郁的树木在风中簌簌作响,银白的月辉被黑云掩住,院里黑漆漆的,树枝似鬼魅摇晃。
檀欣搬来一根圆凳,又把凳子上面的灰擦拭干净,她微微叹息道:“那夜也是这样的黑云,奴婢在街上寻娘娘,心里担心急了。”
林绿萼透过殿门望向外面,宫门的石灯也被吹熄了,四下漆黑一片,唯有风声喧嚣,听雨阁里杂乱的摆件在风声中发出细细的声响,她心里隐隐有点慌乱,“你说她不会真的想回来见我吧,这看着像是要闹鬼的样子。”
“哎哟。”走到宫门的温雪突然一声尖叫,林绿萼吓得一个哆嗦,紧紧地抓着檀欣的手。
檀欣安抚地轻拍娘娘肩膀,“娘娘别慌,奴婢去看看。”
“别别别,你别走,我们一起。”林绿萼站起来,她躲在檀欣身后,两人慢慢走出正殿,看到宫门口有两人打着灯笼,灯笼的火光在风中跳跃。
温雪也回过神来,“宁……宁公子。”
林绿萼轻抚心口,嗔怪道:“是你啊,吓我一跳,你怎么又进宫了。”
宁离离扮作男子模样,带着萍儿站在听雨阁门口,她也轻拍心口,低吼道:“你还吓我一跳呢!”
林绿萼上前拉住她,“去摘芳殿坐一会儿,我让温雪去拿酒水,听雨阁里阴沉得很。”
去岁冬日,林绿萼与隽之来摘芳殿外的梅林赏梅,又重温旧忆在摘芳殿里行了淫.秽之事。宫婢时时打扫摘芳殿,以备帝后下次再来这偏远宫室玩乐。
似乎要下雨了,闷热的暑气在风中消散,但却窒闷得慌。林绿萼与宁离离一同步进摘芳殿,萍儿关上门窗,檀欣点燃了烛火。
看到光亮,林绿萼心里的害怕缓和了少许,她想说听雨阁邪门得很,说不定静媛今日冤魂在那里荡漾,但又怕离离嘲笑她,于是故作淡定道:“带贵女进来赚钱了?”
宁离离白了她一眼,“我本不想赚这份钱,却时时被你讥讽,我下次必带数十人进宫。”她又解释道,“今日皇上宴请新科进士,这些人都是新贵啊,我打算待会儿混进去与大家称兄道弟,再送他们点薄礼。日后他们要添置府邸的器玩,给夫人妾室买金玉珠翠,还能不想到我宁氏商行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来了,严娉婷必然也来了。”林绿萼拢了拢衣领,吹了一会儿的风,身上汗毛竖起,进了摘芳殿了,还是微微战栗。
“提到她就来气。她们赵家以前将西边的井盐、蔗糖走私到东边来卖,如今皇上对贩卖私盐查得紧,她这些生意做不下去了,便天天邀约贵妇们聚会,想撬掉我宁家绫罗绸缎的生意,我必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林绿萼轻拍她的手背劝慰:“你悠着点。”
“宁赵两家百年死敌……”宁离离想到绿萼与她是朋友,转了话头,“今日是静媛冥诞,我备了一点糕点来看望她。”她方才谈到生意时的亢奋化为淡淡的落寞。
“温雪应该快回来了。”林绿萼听着风声似乎小了一点,“我们去烧炷香吧,你这边事了了,也好快些去恩荣宴结识新贵。”
“好。”两人推门出去,刚走到摘芳殿门口,听到听雨阁传来一声尖叫,随即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尖叫的声音听着是温雪,林绿萼头皮发麻,又抓着檀欣的手不敢上前。
宁离离看她胆怯的模样,笑道:“你在听雨阁放了寿糕,这边偏僻,定是招了老鼠。”
“你在殿外等着吧,我进去看看。”说着她与拿着食盒的萍儿走了进去。
林绿萼挥手,轻唤道:“你先去看看,我怕鬼,也怕老鼠。”
宁离离捡起院里的一根粗壮的树枝,握在手里打算赶走老鼠,与萍儿笑道:“皇后娘娘胆小如鼠。”
她们走进了正殿。
林绿萼见里面漆黑一片,不过离离与萍儿有说有笑,应是没有问题,于是她也缓缓抬步跨过了门槛,脚步刚落地,听到离离一声哀婉的惨叫,随着树枝落地,又响起“砰砰”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救命!你……你去看看……一定是有鬼……”林绿萼声音颤颤,她倚着木门,又对着檀欣扬了扬下巴。
“娘娘别怕,妖鬼之说都是骗人的。”檀欣年长,过往听过不少闹鬼的传闻,但最后发现都是假的,因此并不信这些。
檀欣走到殿门口,见三个人都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她额上也涌起了薄汗,再往里打量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人蹲在地上正摇晃着昏迷的宁离离。
夜色昏黑,檀欣瞧不真切那人的容貌,她再往里走了一步,那人看见她了,轻声道:“檀欣,你来了。”
檀欣大喊一声:“鬼啊!”随即和那三人一般晕倒在地。
林绿萼这下是彻底吓懵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泪水顷刻流了满面,她看到正殿里走出来一人,那人步态轻盈,缓缓走向她,瞧着身段婀娜有致,与记忆中的静媛有几分相似。
夜色暗沉无星无月,风声阵阵,树叶飒飒作响,不远处的野猫发出长长一声哀叫。
林绿萼恨透自己了,每每这种时候,她的身体素质极好的毛病就会冒出来,其他人都吓晕了,她浑身颤抖着,心跳七上八下,脑子里嗡嗡乱响,虽动不了也晕不过去。
她双手合十,只好闭上了眼睛,边哭边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对不起你,但我也没有真的想要害你,你头七的时候我刚生产完还在坐月子,没有为你做法事,害你冤魂不散确实是我不对。”
她见面前的鬼发出一声轻笑,她睁开眼缝看了一眼,静媛竟然蹲在了她面前,对着她伸出了漆黑的手,林绿萼“啊”的一声尖叫,又絮絮叨叨地哭道:“我知道你很想我,我也很想你,你想回来看我没有问题,但没必要现真身,真的没必要,其他鬼都不会这样唐突,我姥爷奶奶死后也很想我,经常给我托梦,但也没有真的出现在我面前过。”
“你们地府不管的吗,随意现行不会受刑吗?呜呜呜……难道是你枉死怨气太大黑白无常没把你抓走?”
林绿萼泪水流成小溪,顺着下巴不断滴落衣领中,又睁眼看了一眼,她还在她面前蹲着,“我多给你烧纸,欠的法事一应补全,收了神通吧!”
她这时候甚至开始责怪隽之,若不是他每晚拉着她高强度运动,她身体也不会这么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晕不过去。
“你误会了。”静媛笑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拉她,“快来这边看看,离离身体好凉。”
“你个死鬼竟然说别人身体凉?”林绿萼忧愤地呐喊也无法制止她伸手来抓她的手腕,然而静媛的手竟然真的很热和,至少比被吓得全身冷汗的她温暖多了。
林绿萼颤抖着起不来,隐约觉得她好像不是鬼,牙关颤颤地说:“你身体还挺温暖,是得道成仙了吗?”
杨静媛终于受不了了,哈哈大笑着一把推在她肩上,“干什么啊!我没有死!”
林绿萼险些被她推得从门槛上摔下去,静媛又伸手来扶她,她宁死不屈:“别碰我!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若不是鬼,为何会在冥诞夜回魂来听雨阁看我们?”
“我是随夫君一起参加恩荣宴,宴席上没有见到你,圣上派人去询问,得知皇后娘娘去听雨阁了,我便想来这边叙旧。”她声音温柔,脸带笑意,“皇上没有告诉你吗?我以为你知道我要来,故意来听雨阁等我。”
狂风卷走黑云,随着银白的月辉照耀,林绿萼看清了面前人的容貌,她并不是画上的鬼怪那样狰狞,皮肤白皙,丹凤眼美丽妩媚,头上的步摇是时兴的款式,手上还戴着那个羊脂玉镯,言笑晏晏,又目露关切之情。
她继续说:“我进来之后发现桌上有糕点和水果,以为是你为我备下的,便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突然温雪进来了,她看到我在吃糕点,惊呼一声晕倒了。”
林绿萼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糕点水果那还真是为你备下的!谁见到鬼在吃贡品会不晕过去啊!
“我掐着温雪的人中,她没有反应,我又伸手探她脖上的脉搏。这时候离离和萍儿进来了,离离以为我在掐温雪的脖子,她嘀咕了两句让我放手,我放开手站起来,喜悦地想要抱她,她又晕了过去。”
“然后是檀欣……”
“好了,够了。”林绿萼扶着额头,门槛咯得她臀疼,但她双腿发软站不起来,“你就说你是怎么回事吧,你不交代清楚,我必找法师来把你拿下。”
杨静媛羞怯地笑了笑,也坐在门槛上,与她并肩而坐,“两年前中秋节那日……”
她说起那时候,只感觉时间飞逝,弹指一挥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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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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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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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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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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