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檀欣应声退了出去。
云水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着雪青色直裰,束发为髻,容貌俊美,似雪中雾凇,他把林绿萼未用完的糕点吃了,转身半蹲下。她揣着一袋银子,兴冲冲地跳到他背上,“出发!”
云水矫健地从窗户溜了出去,疾行几步跃过砖墙,行到山路上。他昨日夜里打点侍卫备下了马匹,他将姐姐抱到马上,然后翻身上马。迎着清冷的山风,一路疾行下山。
行至乌镇,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牵着兴奋地四处张望的姐姐,两人在镇中漫步。
临近元宵节,乌镇热闹非凡,路上张灯结彩,卖花灯的店铺也早早地开始张罗。葫芦形、莲花形、各类动物的花灯悬在货架上,林绿萼一路走来,心生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早知道让檀欣、温雪一起来了,多买些花灯拿回邀月阁挂着,看着也喜悦。”
“往前走吧,我记得前面的西市更加繁华。”云水拉了拉她的手,见她流连在小摊位前,“这些花灯都太过小巧,姐姐不是想买大的花灯送给林相和林夫人吗?”
“好。”林绿萼的笑容隐在鹅黄色的帏帽中,“你怎会知道西市更繁华?”
“听别人说的。”云水用手将姐姐与路人隔开,街上行人众多,垂髫孩童拿着糖葫芦乱跑,险些撞到了她。
越往西走,楼阁越高,店内的装饰更加精致,店家的招牌布帛都用着华贵的丝绸。林绿萼东看西看,见到一家商铺里,客人虽不多,但来往都穿戴不俗,花灯样式多彩,还点缀珠玉之物,她说:“进去看看。”
她在店里逛了一圈,店中花灯做工精致,胜过方才看过的所有店铺,便如她面前这个绘着八仙过海的花灯,一面一仙,足有八面,正对着她的这面绘着张果老倒骑驴,连驴尾巴的毛都绘得分外仔细,她提起这个有些沉的花灯问云水,“要不就买这个吧。”
云水问:“林相信道教吗?”
林绿萼想了想,笑着放下它,“也是,他只信钱。”
掌柜见这姑娘手上的玉环价值不菲,笑着迎上来,“这位贵客,需要什么样式的花灯?”他又看向姑娘身旁的男子,瘪了瘪嘴,这少年如此俊美,莫不是谁家的娈童,“若一楼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式,不如来这边看看。”
掌柜将林绿萼引到二楼的窗边,窗边木桌上放着一个圆月样式的大花灯,金色的圆月镂空,其中还挂着吴刚折桂,嫦娥抱玉兔,星河灿烂的小花灯。样式精巧别致,所用材料也与普通花灯不同。
林绿萼一眼就相中了它,“这个送给我母亲,她一定喜欢。挂在房间里,又明亮又好看。”她欣喜地问了价钱,二话不说掏钱买下,“掌柜,这个可否派人帮我送到京都,车马费我可以付双倍。”
掌柜脸上的胖肉笑得发抖,这月亮花灯他报的价格,比平日贵了三倍,本以为她会讨价还价,没想到这姑娘竟一口应下,每年元宵节前都有京都的贵人来乌镇挑选花灯,所以他们也会接揽运送的活。没想到这贵客还要给他双倍的车马费,真是天降喜事,“那是当然,贵客写下地址,今日就可送去。”他忙让伙计去取纸笔。
林绿萼透过窗户,看到街对面是一个叫“惜玉斋”的教坊,她听到清泠的琴声和悠扬的笛声,抬头还能看到二楼阁中,舞女曼妙的身影,“掌柜这铺子选得真好,每日一边赚钱,一边听曲。”
掌管笑了笑,问她还想看看别的吗,还有更华贵的花灯,在二楼里间放着。
“送我父亲,就有点考究了。我想,他可能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钱。”林绿萼突发奇想,“你这里有没有元宝样式的花灯,越大越好,最好上面写着发财二字。”
“会不会太俗。”云水浅笑,姐姐对林相有不小的误会。
林绿萼信誓旦旦地点头,“他若有喜欢的花灯,那便是这种样式。”
掌管垂眸思索,讨好地问:“元宝样式的大花灯,有。但上面没有发财二字,我马上派人用金箔纸做两个字黏上去,贵客稍等片刻,可好?”
“好啊。”林绿萼心满意足地坐在窗边,掌柜让人给二位贵客上茶水和茶点。
街上响起了尖锐的唢呐声,伴随着锣鼓升天,一下吸引了林绿萼的视线,她喜悦地往下看,有人成亲,好热闹。
队列前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肥头大耳,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绸缎花,身后跟着二十个穿短打劲装的健硕男子和两列仪仗,仪仗中抬着两顶花轿。
“娶两个吗?”云水也望下看去,一日娶两个,倒是稀奇,但他马上发现了古怪之处,谁迎娶新娘会带二十个打手?街上的百姓看到迎亲的队列后,纷纷绕进了胡同巷子里,或是走进街边店中,并不敢过多地张望。
队列停在了惜玉斋门口,男子挥手,大喊道:“进去抓人!老子今天要把恬知、宝知娶回去,没人反对吧?大家都来我府上吃酒啊!”他张狂地大笑,十几个壮硕的男子冲了进去,一路打砸,直冲到二楼,把方才在教习舞姿的两个舞女师傅抓住,强行给她们盖上红布,反绑着双手拖下了楼。
惜玉斋里乐器、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女子的哭嚷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制止,坊中其他的女子四散逃走,害怕惹上祸事。
“他是谁啊,竟然这么恣意妄为?”林绿萼听到那两个舞女的惨叫声,声音撕心裂肺,她们死命地挣扎,抓着她们的男子几巴掌扇在她们脸上,打得她们鼻血横飞。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手捏着窗沿,骨节发白,“光天化日,目无王法!”
掌管在一旁淡漠地说:“贵客从京都来,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乌镇的谢大爷,他家可不得了,他干爹在林相手下当差,谁敢惹?谁惹得起?”
林绿萼一掌拍在桌上,拉着云水就往楼下冲,“呵,林相,那我就一定要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她冲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舞女被扭打着送进轿子里,她犹豫着半晌迈不出一步,惹得二楼的掌柜笑起来,“贵客,我看还是算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的。”Χiυmъ.cοΜ
林绿萼停下来并非胆怯,而是突然想起来,她如今不止是林相独女林绿萼,更是皇上在京郊别院养病的贵妃,她蹙眉问云水,“我要以什么身份制止他?”她打算大声训斥谢大爷,可却没有合适的身份制止他。
“你是宫里来的檀欣姑姑,正在乌镇为贵妃采买。”云水说完,先一步冲了上去,他刚走到店门口,却见旁边客栈里冲出来五个壮汉,他们灰头土面,身形壮硕,穿着厚重的冬衣。当头一人挥着一把流星锤,一锤砸在谢大爷胯.下的马头上。
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一下没了活气。
谢爷摔在地上,身前的大红花掉在地上,他“呸呸”吐了两口污泥,虽震惊于这人力大无穷,但仗着人多,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蠢货?给爷打死他们!”他的手下将两个舞女打晕了扔进花轿里,然后一齐冲上来,二十个打手和二十来个吹唢呐、打鼓的手下,将五个壮汉团团围住。
五个壮汉抡起手中的家伙,与拿着短刀、长剑的打手们搏斗起来。
云水取出道旁石墩子上插的布帛招牌,扯开上面的布帛,留下长杆,也扑进人群中,相助五个壮汉。他身手不凡,外加长杆方便挥舞,一套敲、打、挑、点下来,身旁倒下了十来个人。
五个壮汉与穿短打劲装的二十个男子搏斗,也不落下风,特别是挥流星锤的壮汉,粗壮的臂膀下青色的血管凸起,像蜿蜒的怪虫,他力气惊人,一锤便敲死三个手持长刀的武夫,吓得其他人不敢上前。
谢爷看这人提着流星锤向他走来,离他仅五步之遥,他慌张地退到一旁,双腿哆嗦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汉,好汉饶命。我谢某今日有眼无珠,得罪各位好汉,改日来我府上喝酒!”说着,他带着余下的部众,一溜烟跑进了深巷里。
掌柜在林绿萼身后赞叹道:“没想到你那位娈……少年郎,身手不错。可是我劝贵客一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谢大爷此刻逃了,等你们走了,那两个舞女依旧没有好下场。”
林绿萼对他点点头,把银子和地址丢给掌柜,“两个花灯送到京都林府,元宵节前。”
“林府?”掌柜瞪圆了眼,看着纸条上的地址,震惊地说:“不会是林相府吧……贵客是相府的人?”
林绿萼并未搭理他,走上前来欣慰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
其中一个壮汉受了一点小伤,方才若不是云水用木棍帮他挡下一击刀劈,那这小伤就会伤及性命了。壮汉感激地对云水抱拳。
拿流星锤那位走上前来,哈哈一笑,“少年英雄,在下钱思。”
云水看他们豪气干云,便与他们闲聊了几句。
林绿萼走到花轿旁,其中一个舞女已经醒了过来,她脸庞红紫,鼻下和唇边都挂着血痕,泪眼婆娑。
林绿萼替她解开缠在手上的绳子,扶着她从花轿里钻出来,“我引荐你去京都相府教习吧,留在这里,恐会再生是非。”
“多想姑娘好意。可我和妹妹不能再回相府了。”她抿着唇边的血迹,哽咽地对林绿萼答谢。
“你们是相府出来的?”林绿萼垂眸思索,她看她们容貌清丽,不禁问道,“你们是林相曾赠给已故太子的那两位舞女?”
恬知微愣,震惊地望向帏帽下的俏颜,抽泣着说:“是。”
作者有话要说:云水快跑,你假姐姐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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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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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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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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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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