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的天依旧阴沉。
雪愈下愈大。积雪覆盖陵园,所见之处一片苍茫,苍松傲然屹立,雪落枝头,苍鸟盘桓于空,一派肃然,烈风呼啸不止,像是在悲鸣,凛冬腊月,寂寥无比,唢呐送魂亡。
邵湛静静站在墓碑前,凝望着大理石制的墓碑,上面刻着一行正楷——邵睿明之墓。
邵睿明死了,只有雪记得。
——
邵湛直接旷了两个月的课。
老陈天天苦口婆心地来劝他,他也无动于衷,不知为什么,很抗拒,非常抗拒,一种莫名的情绪从邵睿明自杀后就破土而出,愈演愈烈。
某天清晨,一缕朝阳破窗而入。邵湛收到陈莹莹发来的一条视频,视频里一群的十班的人站作一排,人手捏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邵湛一眼就找到了许盛,他也捏着张纸,看这架势应该是要检讨。邵湛无声笑了笑,这位爷不像上台检讨,倒像上台约架的。Χiυmъ.cοΜ
许盛里边穿了件高领黑色毛衣,外搭复古卡其色大衣,复古蓝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他最受不得冻,一冻耳朵便通红,此时耳朵像熟透的烂番茄一样红,加之他戴了耳钉,黑色耳钉穿过小孔,风一吹,光滑的冷色调面上就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与通红的耳骨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妖冶极了。
还是张扬。邵湛想。
教务主任黑着脸,走上台,剜了几眼下方一片喧哗的学生,沉声说:“都安静,谁再吵就上来讲。”学生都有所收敛,但还是吵。
教导主任脸赛过锅底,不过也拿他们没办法:“……由于初三十班部分同学滋事打架,为警醒全体学生,现上台作全校检讨。”
此话一出,众人呆了一秒,然后都炸开了锅。
“卧槽,十班真够牛逼。”可不是,之前经常上台检讨的也是十班人,南平校霸邵湛。
打头阵的是宋澹,他双手背后:“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在这个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风刀霜剑寒风刺骨唇竭齿寒缩手缩脚……的冬天里,我犯了一个错。”
众人:“……”
等你说完,我们就真的唇亡齿寒了。
邵湛眼里的笑意逐渐消失,宋澹一路神神叨叨下来,他总算摸出了点消息。果不其然是因为他:上周有人路过十班走廊,大声骂了他,然后许盛一个跳窗而出,眼里全是冷意地扇了带头的人一巴掌。那人不是傻子,敢来闹事,肯定带够了人,很快一涌上来围住许盛,十班的其他人同仇敌忾,嘴里怒喊“当我们死了吗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就此,双方扭打起来。
这架打得轰轰烈烈,惊动了校方,领导大怒。许盛先动得手,背了个处分,因十班人理亏,所以人人都要作全校检讨。
邵湛给气笑了,怪不得上次问他嘴角处的伤怎么来的,他支支吾吾说摔的。
他再次把目光投回手机屏幕,发现宋澹已经念完检讨华华丽丽地走下台,一向沉默寡言胆小的班长走上台。
他确实内向,还没开始讲,耳朵就羞红了。
让他出乎意外的是,男生声音虽小,但语气不容置喙,本来不在理的事,到他嘴里反倒句句在理。他扶了扶眼镜,继续检讨,他不像检讨,语速不紧不慢,更像讲理。
连教导主任的脸色都缓和不少,他小声对老陈说:“这学生不错。”
老陈叹了口气:“是个聪明孩子,要不是身体不好经常请假,市重点肯定能上。”
一行少年陆陆续续进行检讨,许盛排在末尾,待他上台的时候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许盛盯着那张纸看了几秒,突然改变了主意,将纸对折起来,塞进兜里,他接过话筒,顿了顿才说:“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们,我是来自初三十班的许盛。不多占用大家的时间,怪冷的,作个简单的检讨就行。”帅哥走到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他走上台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邵湛透过屏幕,越过层层人群,看见了一如既往张扬的许盛,目光突然顿住。
许盛空着手,神情自然,颇有一种“这就是老子的场子”的气势:“我在上周犯了个错误,这令我感到羞愧。这次我犯的错误是——不应在校内打架。”
老陈突然有一丝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到许盛说:“我不应在校内打,有违文明和谐的校规,对此本人深感惭愧。我应该出去打,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与他好好讲道理。”
被打的人:“……”大可不必。
老陈急了:“他还想不想消处分,宋澹你赶紧将他拉下来!”
宋澹摸了摸鼻子:“我觉得盛哥说得挺有道理的。”
“不过,”许盛顿了顿,真诚地说:“还是要警告某些人,出门之前认真漱个口。”
少年瘦削的背挺得笔直,他微微弯下身子,目光落在杨世威一众人上,忽然朝着他们微微一笑:“要是某些人下次还敢说一句不该说的,我见一次打一次。”
“检讨人,许盛。”
漫天皆白银霜遍地,怎么都消融不了的寒意,却因少年的几句话变得热烈。天真永不消散,寒意涔涔,少年永远向上。
邵湛倏地想通了。
他要的答案其实一直藏于雪中。
“你先拍着,我有点事。”只见,陈莹莹猫着身子越过人群,走上台,抢过教导主任的话筒。
“咳咳…”陈莹莹清了清嗓子,“我补充一句昂。”
许盛挑了挑眉,老陈急得跳脚:“陈莹莹你给我下来!”
“接下来请大家听好,”陈莹莹瞪了一眼想抢回话筒的教导主任,继续说:“就像我盛哥说的,见一次打一次。”
“没事,放心打,有事我担着,后台硬着呢。”
“我们十班绝对团结。”
——
“操,”杨世威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心想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下手那么狠。”
小巷子光线昏暗,陈旧的灯被厚雪覆盖,一摇一晃吱呀吱呀地响。
杨世威突然有种直觉,不好的直觉。
不远处有个人靠在墙上,身形高挑,漫不经心地把玩打火机,点点火星一闪一灭。
杨世威腿脚哆嗦一下,忽然迈不动步子。他咽了咽口水,总觉得那个哥在看他,他放轻声音:“……这位哥,你等人啊。”
那人轻笑一声,“是啊。”
“这不就来了么。”
杨世威瞪大眼睛,扭头就跑。
操!怪不得熟悉。
他妈的是邵湛!
邵湛追上来,拽住杨世威的后领,毫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拖进小巷子。
杨世威被邵湛一脚踹倒在地,他双手合十,声音颤抖不已:“湛哥……湛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嘴碎您,我自己掌嘴行了吗?您就宽容大量放过我吧。”啪啪几声响,他又不是傻,邵湛这副模样肯定是来寻仇的,他身边没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先忍了这口气再说。
邵湛没说话,掏出兜里的烟点上,半眯着眼吐出一层烟圈,深邃的眼里全是冷意,神情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瞥了一眼杨世威,冷嗤一声,将还没燃到一半的烟扔进雪堆里。
“废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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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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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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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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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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