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扶在木桶边缘,杨青向后仰头道:“四大圣僧,宁道奇,甚至慈航静斋的诸多高手掩藏在我感应之外?”
闻言师妃暄笑着摇头,缓步走进房中将门关好:“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像对我总有许多误会,事实上从我下山以后。
自问无论对寇仲徐子陵,还是对你,从没有主动用过强硬手段。”
“误会谈不上。”再次探手在身后虚空一划,收拢的屏风倏然展开隔在两人中间,杨青缓缓道:
“我对慈航静斋虽没什么向往之心,但也绝谈不上恶感。至于石之轩的事,的确是因我另有打算。”
“这一点我已想通了。”见杨青拉开屏风,师妃暄亦十分自然在一侧桌边坐下:“不过你与石之轩一战,我要亲眼看看。”
“慈航静斋以扶正天下为己任,李世民与刘武周战事未定,你不用管的么?”
师妃暄澹然道:“李世民此战若败,则大唐危矣。不过他不会输,这一点你该比我清楚才对。”
听她又发出莫名语调,杨青微微皱眉道:“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不要再用这种你很了解我的语气说话,也别再做无谓试探。”
“杨兄息怒,妃暄从没有试探你的企图,只是这次回师门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师妃暄眸光微敛,嘴角笑意也慢慢收起,过了片刻才轻叹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自有个人命数。
慈航静斋虽然秉持先祖遗愿,要扶正乱世。可终究只是辅左,不能涉及太深,我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知道就……”
杨青话说到一半,心头勐然一跳。
他忽地伸手向身后一摆,刚刚展开的屏风又豁然收拢,目光再次与师妃暄直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师妃暄似乎早已猜到杨青会有这样反应,她屈起葱白样的细嫩手指,将杨青甩来的水珠一一弹开。
随即唇角绽开明媚笑意,露出浅浅贝齿,如玉般温润:“终于看到你情绪不定的样子,算是与长安的事扯平了。”
“你别打岔。”
杨青惊愕神情一发即收,同时手中印诀掐动,房间中灵气海洋瞬间泛起波动,升起隐隐雷音:“不说清楚,你今天走不了。”
师妃暄抬手将头顶几缕被雷电吸摄的发丝按下,微微抿唇道:“我今天来见你,又透露师门世代相守的秘密,不正是要与你化去误会的么?”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见杨青神色毫不放松,于是转而问道:“你听说过项少龙此人吗?”
“项少龙?大秦炮……不是,大秦帝师?”
许久没有波动的心湖翻涌一阵,在杨青听到项少龙的名字时又轰然落下。
他对自己无休止的穿梭心中早有许多种猜测。
刚听师妃暄提起唐宗宋祖时,还以为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可以帮助自己解脱无尽轮回,至少也要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再听她提起项少龙,就知自己想岔了。
“你果然知道。”
师妃暄仍旧一手捂着发梢,面露释然道:“能否先收了雷印再说?”
杨青手腕一翻,散去惊雷印道:“你接着说,慈航静斋跟项少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留下后世讯息,又创立慈航静斋,让人为每任皇帝保驾护航?”m.χIùmЬ.CǒM
“你……你先告诉我,你当真不是此世中人吗?”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深吸口气,师妃暄努力平复心境,看向杨青的目光仍止不住露出新奇,震惊,不可思议等诸多情绪:
“早在你于洛阳横空出世,我就在暗中调查你。可无论是名字,身份,乃至武功,都从没有人听闻。
似乎你只能是杨侗,可你偏偏自认不是。
杨侗此人我也见过,因此前次邀你去长安,固然是想借你之力拿下石之轩,也是我有心要探明你真正身份。”
师妃暄注意到杨青听得认真,再不复从前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于是接着说道:“直到在长安城中再见时,我已有几分把握,你或许不是此世中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认的呢?”
“其实直到刚才我都还没完全确认。”师妃暄摇头道:“说出项少龙也算是试探,如果你不知道此人,那我只会转身就走。”
杨青闻言笑容微苦:“我不但知道项少龙,还知道纪嫣然,但这于我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听他提起纪嫣然,师妃暄终于怅然点头道:“能道出本派祖师名号,我对你的身份就再无疑虑了。”
“你没有我有。”杨青不解道:“只凭那日在长安我三言两语,你怎么会怀疑我身份?”
“这就与慈航静斋建立的初衷有关了。”
三言两语间,两人都像是经历过一场漫长跋涉。
师妃暄长舒口气,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送进口中。
随即见杨青探手过来,又倒一杯递了过去:
“慈航静斋草创于汉代初期,那时项师祖与纪师祖隐居已久。因他特殊身份,到了晚年时担心后世会再有穿越时空者强行扰乱历史,于是便将这疑虑说给纪嫣然师祖听。”
杨青奇怪道:“据我所知,项少龙妻妾成群,怎么你只提纪嫣然?”
“因为师门秘传中并没有提及其他人。”
“哦……”杨青点头答应一声,看向师妃暄道:“虽然听你提起穿越一词有点儿奇怪,不过……你继续。”
师妃暄微笑回应,继续说道:“纪师祖也担心有心性邪恶之人凭借先知先觉扰乱历史,甚至放肆胡为,所以就与项师祖提议,要他把记忆中的正确历史进程写下。
并留下许多分辨……你这样人的方法,然后创立门派,留下传承,要本门之人世代旁观世间。
一旦真有杨兄这样的人出现,如果为正,则尽量说服;若是为恶,也只能全力灭杀。”
“原来如此。”杨青思索片刻问道:“所以之前在长安,你和四大圣僧其实还有暗中观察的目的。
如果我表现的品行不端,你们恐怕杀的就不是石之轩,而是我了。”
师妃暄苦笑摇头:“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但好在你不是。”
“话别说太死,人是两面兽,不吃草就吃肉。”
“至少你肯甘愿让出洛阳,已经说明你志不在此。至于石之轩,刚来时就已说过,此事我想通了。”
师妃暄平静说道:“你要与他比武也都随你,不过若是他最后难以控制,你总要有始有终,替天下除此祸患。”
“他不会在世间为祸,即便没有我也不会。”
师妃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青却不再纠结于此,问道:“之前你一意阻拦寇仲争天下,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是。”师妃暄肯定道:“他们两人起于微末,行事却每每出人意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时我的确怀疑他们两人。
但后来几次试探,却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因此才有洛阳城外,十招之约的对赌。
因为他们固然不是后世之人,却都是难得的英才,与李世民拼个两败俱伤,对中原实在没有好处。”
“难怪你后来的视线好像一直在我身上。”
“你的特殊身份,容不得我丝毫马虎。”师妃暄无奈道:“何况从本门创立起,除去项师祖外你还是第一个真实存在的天外之人。
我不知道你武功师从何人,但你如果有太过疯狂的心思,这天下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呼……”
缓缓在浴桶中躺下,杨青也忍不住长出口气,心中隐约又有了曾经听八卦吃瓜的感觉。
“我记得慈航静斋的祖师不是地尼吗?”
“慈航静斋的名字的确是地尼先师祖起的,不过门派传承却并非从她开始。”
“项少龙……”
杨青呢喃一句,心里也觉释怀不少。
从前对大唐世界,他最难以理解的其实就是慈航静斋这个门派。
毕竟一个隐世潜修的江湖门派,要从天下诸侯中选择明主本就有些牵强。
其后师妃暄每次涉足其中,也都带有太强的功利性,让人难有好感。
有了这层解释,那么许多事情好似也都有了较为合理的答桉。
想到这儿他一口将手中茶水喝尽,又将空杯递给师妃暄。
后者十分自然接过,随即问道:“我为你解答这么多问题,你是不是也可以为我解惑?”
杨青不置可否道:“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与石之轩比武?那天跃马桥下,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这不算秘密。”杨青颔首道:“我的确在与他交手中看到了武功更进一步的可能,也就是破碎虚空的可能。
后来跟四圣僧交手,却没有那种感觉。”
“怎么会,这……”师妃暄先是一惊,继而释然道:“是了,你的武功,你所行之路与此世中人截然不同,自然会有常人没有的怪异感受。”
“所以你来找我,除了说清此事,应该也是得到石之轩的消息了吧?”
“的确与他有关。”师妃暄回道:“有人在漠北克鲁伦河附近见过他。”
“克鲁伦河在什么地方,离赛音山达远么?”
“在赛音山达东北方。”师妃暄解释道:“裴行俨的事我也知道,这两者并不冲突。”
“倒是顺路。”
杨青想了片刻说道:“不过石之轩拿到舍利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月,只怕他还没彻底恢复巅峰实力,难以助我打开天门。”
师妃暄摇头道:“以我对石之轩的了解,如果他未全部恢复,你想找他也难。而他若补全自身破绽,一定会来杀你。”
“也是。”
杨青对石之轩的了解仅存在于纸面。
他少年时的经历比寇仲两人还要不堪,这造就他根植内心深处的自卑。
只是他才情惊人,天赋拔群,一有转机就再难平庸。
而执着于掌控自身命运的原因,也使得他在武道一途不断做出突破,超越前人。
类似这样自卑到超越自我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吓住的。同时他也远比一般人更为敏感。
无论之前在跃马桥被杨青所伤,还是渭河上被他所救,恐怕都已使石之轩有了杀他的理由。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我就不打扰杨兄沐浴了。”
看杨青陷入思索,师妃暄起身告辞道:“明日一早,妃暄会与杨兄一同赶赴漠北。”
“好。”杨青答应道:“北方的路我不熟,正需要有人带路。”
走到门前,师妃暄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希望杨兄指教。”
“洗耳恭听。”
“我在师门看过一些秦汉时期杂记,其中项师祖说在未来的世界,人与人相处不像如今这么冷漠,就连男女之间也少有防备,是这样吗?”
项少龙?
他大概希望所有貌美女性都对他没有防备……
这话八成是用来忽悠哪个秦朝美人儿的吧。
无论哪个时代,陌生人之间不存在没有防备一说,真没有的那是傻子。
傻子是不分年代的,什么时候都有。
“不错!”杨青重重点头道:“后世人与人之间的确交流无碍,十分方便。”
师妃暄释然一笑,好奇道:“也会像你我这样聊天吗?”
杨青低头看看泡在水中的身体,微笑道:“差不多吧,不过彼此间可能更自然些。比如在这样的场景下,通常会有些合情合理的,另类形式的交流。”
“另类形式?”师妃暄皱眉道:“还请杨兄明示。”
杨青从水中捞出一挂毛巾拧干抬手递了过去,另一手轻轻划着眉毛笑道:“有劳师仙子帮我搓个背。”
“……”
随着师妃暄身形一僵,房中也陷入沉沉死寂。
紧接着她脸颊少有地升起红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自问与杨青都是摒弃杂念一心向道,渴望破空而去的人。
因此即便对方在沐浴,两人又同处一室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却没防备他会把玩笑开到这种地步,竟似与平时有种难言的割裂感。
杨青说完也觉得奇怪,刚才的话好像是脱口而出,没经思考一般,跟他平日作风极不相符。
就在两人都觉尴尬的空档,房门忽然被人从外粗暴推开。
三名满脸虬髯的军汉破门而入,在看到师妃暄的一瞬,眼中更闪出毫不掩饰地亵渎之意。
这三人显然都是刘武周麾下兵将,领头一人看着品级似乎不低。
“这位公子。”
两人正不明他们来意,领头的将军已对师妃暄“爽朗”笑道:“这位公子,本将一路追着公子到此,不知公子可否赏光,与本将回府共饮几杯?”
借着三人打破尴尬局面,师妃暄又恢复清冷模样:“我与你素不相识,此时离去,我可当你没来过。”
这人脸色一僵,正要发怒,眼角余光突然看见杨青坐在浴桶里,立即眉头一挑,笑得更加放肆:
“哈哈哈,这位公子,既然是同好之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呢?世人虽多有厌恶我等喜好,但本将却甘之如饴。难得两位俊美出尘,又是同道中人……”
耳听他无遮无拦说着胡话,杨青已冲着师妃暄不耐摆手道:“你带来的人,还请你一起带走……”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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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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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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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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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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